普天之下-第1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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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宋国与外蕃接触,都分三六九等地,第一等地当然是辽国以及后来的金国,骨子里,宋国君臣将这两个国家看作是一个与自己同等地位的国家,南北互派使节,成为定制,每逢宋国新君即位、生辰及重大节日,辽、金都要遣使祝贺,甚至都不受相互间战争的影响;其次西夏,再次高丽、交趾,他们名义上是宋国的臣属之国,发出的外交文书和礼物等皆称“制诏”或“赐”,对其国家的外交承认被称为“册封”;最后才是更远的回纥、于阗、三佛齐、真腊、大理及大食等。不同的国家或者外蕃,接待地等级自然不同。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因为赵诚头衔上的“国王”两字挺唬人的,又是具有实权地国王,而且是世袭制,治理地也是西夏故地,此番亲为使节,应视同为夏主亲使。甚至还有人认为这是南渡以来未有之盛事,蒙鞑虽强盛,为何派了一国王为亲善大使?概因仰我皇宋之盛世,四夷皆服也,甚至鼓动皇帝陛下应御驾郊迎。
有人却认为蒙鞑不过是北胡之邦,贺兰国王又是蒙主之下的一藩王,下之又下,胡可奉之以大礼?失了大宋朝尊贵地身份。并引绍兴年间金使正旦入见之旧事,彼时上曰:“全盛之时,神京会同,朝廷之尊,百官之富,所以夸示。今暂驻于此。事从简便。旧日礼数,岂可尽行?无庸俱入。”
礼部却以为,以往北使来朝至阙,已有定制,先遣伴使去府五十里相迎,此番贺兰国王亲至,其礼制应不下于北使。
讨论的结果是,苟梦玉被命出临安,亲至湖州迎接,以显得大宋朝廷的重视,其他的礼节应等同于以往的北使。
这下赵诚就有罪受了。
远远的,一抹黑色的身影出现在苟梦玉的视线里,官道上的骑兵瞬间即至,个个龙马精神。呼啸而来,惹得官道上地行人纷纷避让。那为首的军官见城外聚着一批人。伸手示意,他地手下立刻勒马止步,竟如同一个人般整齐划一。苟梦玉不禁暗暗称赞,却对他们目中无人的表情十分不满。为首军官打量了一下苟梦玉等人,下马抱拳道:
“在下秦九,乃贺兰国王旗下先锋校尉,见过诸位大人!”
“秦校尉辛苦了,本官大宋礼部侍郎苟梦玉是也。奉我大宋皇帝陛下钦命,率礼部诸同僚在迎接国王大驾。”苟梦玉道。
“苟大人也辛苦了。”秦九感到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大宋朝廷会专门派人会迎至湖州,“我家国主半个时辰后就会抵达,还请大人稍等。”
“好说、好说!”苟梦玉道。秦九的笑貌让他印象深刻,他左脸上的刀疤实在太显眼了,秦九身后的军士则肃立道边。军容严整。没有了刚才怒马奔驰的嚣张之气。本地的州军则是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时间不大,苟梦玉就看到官道上驰来一批人,最显眼的正是一袭白衣,俨然如苟梦玉多年前印象中地那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以前那位年轻人的音容笑貌。渐渐地,他终于看到了这位曾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贺兰国王。
“苟大人,难道你升官了,见着故人就不屑于相问了吗?”赵诚潇洒地翻身下马。笑着打趣道。
苟梦玉从失神中醒悟过来,连忙道:“大宋国礼部侍郎秦吾皇陛下钦命,特来此迎接国王大驾。”
“苟大人不必与我虚礼,你可称我名姓即可。”赵诚道。
“不,礼之所在。本官不敢废!”苟梦玉拒绝道。
“哎。看我都糊涂了。”赵诚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是使者。你苟大人是代表大宋朝廷的,我这是乱了国礼。”
“国主所言,却也不虚。”苟梦玉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了,“国主自西北而来,却带兵士三百,怕是有违修好之心吧?”
“小王身为国王,带三百卫士有什么错,我就是面见蒙古可汗也是佩刀觐见地。难道贵国陛下怕小王对他不利吗?泱泱大国,应有天下第一等地气势,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赵诚讥讽道。他见苟梦玉当面严肃地指摘自己,虽然自己属于明知故犯的那一种,但也反唇相讥。
“哼,国主意欲何为?”苟梦玉与赵诚第一次正面交锋,“持刀挽弓,纵马奔驰,岂是一个使者所应做的?若是我朝使者至你河西,也如此行径,国主难道闻之欣然?况且,国主自称是亲善大使,难道这也是贵国使节的秉性使然?”
苟梦玉给了赵诚一个下马威。赵诚道:“苟大人,小王及手下儿郎生于大宋之外,豪放不羁,若是有不对之处,小王诚恳向贵国陛下致歉。我会令儿郎们小心一些,你看可好?”
赵诚这一低姿态,让苟梦玉趁热打铁:“吾皇陛下有旨,使者北来,披星戴月,舟车劳顿。故而使者护卫在安吉州休息,赐酒、茶、果,以示天朝恩泽。”
苟梦玉这话的意思就是说,赵诚这三百护卫不能带入临安府。刘翼道:“苟大人,我倒是想问下贵国朝廷,我贺兰国王千金之躯,若是有了闪失,贵国朝廷怎能担当得起?”
“我大宋朝廷自会护着国王安危,不敢稍怠。”苟梦玉道,“念国主身份尊贵,允国主带一百护卫偕行,但不得携弓弩。”
“好吧!”赵诚只好答应。这一次真得了个下马威。苟梦玉见赵诚亲口答应了,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想着自己这一次恐怕会受到参政们大加赞赏,一不小心就成了一佳话。
“本王的护卫都是拿钱饷的,他们若是拿了我的钱饷,却闲着马放南山,那本王岂不是太吃亏了吗?”赵诚却又说道,“苟梦玉,谁能承担我的损失。”
“我自会禀报朝廷,自会有所交待。”苟梦玉得意地说道,“我大宋岂会为这区区三百人而锱铢必究?”
“那好,他们每人一月能得钱饷一两黄金。他们全家老小地温饱,就全靠大人了!”赵诚道。
“什么?”苟梦玉吓趴下了,“哪会有这么贵?”
“没办法啊,他们都是我贺兰最善骑射之辈,有空手入山捕虎之勇,所以极难得。要知道虽然钱财很重要,但本王的小命更重要。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虽然我贺兰很穷,但也只能如此了。难道大宋国比我贺兰还要穷困吗?”赵诚笑着道,他转身冲着秦九等人道,“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秦九等人齐声回答道,仍然整齐划一。
苟梦玉明知赵诚这是讹诈,但自己已经夸下海口,不想节外再生枝,只得咬咬牙道:“那好吧,每人一月一两黄金。”
这恐怕是有史以来,最贵的士兵了。赵诚觉得自己扳回了一局,虽失了些面子,但却得了一个很大的好处,即使苟梦玉这画蛇添足带来的后果大宋朝廷不满意,恐怕不会太在意。
“要知道如此,我们就多带一些人来。”徐不放悄悄地说道,“宋国还真是有钱啊。”
“废话,这种事情可遇而不可求。”赵诚道。
于是,赵诚随苟梦玉继续往临安方向赶。越是往南,阳光越来越明媚,繁华地景象让赵诚等人眼花缭乱,对于赵诚来说却更有一番新鲜感。山川、花木与湖泊,到处都给人以温暖和豁然开朗地感觉,商旅更是络绎不绝。他们打量着宋国人,宋国人也打量着这一群服饰各异的外国使节。
那一团繁花似锦处,正是临安府杭州地所在。赵诚没想到宋国给他准备的一整套礼仪实在太繁复了。
因为首先要遣伴使即苟梦玉,赐御筵于班荆馆在赤岸(运河北岸一港),去府五十里,酒七行。翌日登舟,至北郭税亭,茶酒毕,上马入余杭门,至都亭驿,赐褥被、钅沙锣等。第三日,临安府书送酒食,阁门官入位,具朝见仪,投朝见榜子。第四日,入见。伴使至南宫门外下马,北使至隔门内下马,然后才得见皇帝。
据说,这还没完。
第五十一章 使宋㈤
赤岸所在地的走马塘是从北边而来的驿路的必经之路。
它是南宋都城连接北方地域的交通要道,凡从苏州、嘉兴等地传递的紧急邮件和官员商旅,都从临平驿路抵赤岸港、杨家桥、沙田畈,经过走马塘进入临安城(杭州)。之所以叫走马塘,因平坦可驰马,故名。路边苍松夹道,花柳繁盛,南宋定都临安后,又建承天宫、班荆馆、玉润亭等建筑,专门用来接待北面国家的使者,然后用车马载着贵宾,沿走马塘,一路风光,进入临安。
因此,走马塘整日车马滚滚,尘土飞扬,极尽繁华。道路两旁是两里多长的商肆店铺,各地客商贩运居积,蚕茧、药材、麻布、山茶、杨梅、茱茹,都是走马塘一带出产的岁贡。春天,青骢马上,文人学士到郊区踏青行呤,油壁香车里藏着仕女娇娃。外来的官商人马熙熙攘攘,夹杂其间,一派繁荣的景象。九里苍松、古柳修竹,自然成了南宋京城的门面。
苟梦玉不厌其烦将朝廷接待贺兰国王赵诚的诸程序解释清楚。赵诚听着冷汗淋漓,他婉拒苟梦玉那一套繁文缛节,坚持安排自己住下,就得着面见宋国皇帝。
“贵国朝廷的好客与隆礼,小王倍感亲切。但奈何小王向来自由自在惯了,恐怕无法消受。”赵诚道。
“这恐怕不太好吧?”苟梦玉道。“这都是以往地定制,若是下官不依例行事。恐有伤大体。”
“入乡随俗,国主还是遵从大宋朝廷的礼客之道吧。”刘翼也劝道。
“不,不!”赵诚想想都觉得太繁琐,“大宋地风物我平生未见,小王对江南心仪已久,这般机会难得,当畅游临安城内外佳景,哪能受此约束。苟大人。不如这样,在下修书一封,就说小王对大宋皇帝陛下,苟大人及朝中诸参政大人的厚爱,深感受宠若惊,但在下贪念江南风物美景,只能谢绝。望大人转达小王之歉意。并烦请大人引导我等在馆驿住下。只等贵国皇帝陛下召见。”
“那好吧。”苟梦玉只好答应。
赵诚确实觉得这个机会实在是难得,恨不能生为临安人。正是三月,清明时节,人们在这一天为亲人上坟扫墓,但由于一般坟墓都在郊野,因此踏青也就顺理成习。临安人出郊,四野如市,往往就芳树之下,或园囿之间。罗列杯盘,相互劝酬,间或有头戴文士巾的文人们呤诵自己的大作。那身为副使的刘翼也是十分神往。
不单是普通百姓出游,就是公子王孙富室骄民,还有官员小吏。奇装异服的海外商人也倾巢而出。只不过商人们却是忙着吆喝赚钱。赵诚带来的商人们,早就不待他吩咐。全都消失在临安茫茫人海当中,一片游人如织商人如云的模样。
“我贺兰地百姓若是全集于此,恐怕也不及其中十一!”刘翼艳羡道。
赵诚一行人打量着临安人,临安人也打量着赵诚等人。由不得临安人不注意,他剩下的一百护卫均骏马戎衣,佩长刀挽强弓,个个高大精壮,让人心生畏惧之意,与周遭的愉悦闲适的情景格格不入。而赵诚与刘翼两人均是白衣胜雪,不同的是,赵诚还是自己标志性的打扮,头顶上仅用一根束发的丝带,身上地长衫既适合骑民射骑,又不失其文雅。而更让那些坐在苍松之下饮酒唱和地临安文人们吃惊的是,这个脸面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人,却腰佩长刀,英姿蓬勃,又因拱卫在内,如众星捧月般。
班荆馆是循旧制建起来的,专门用来接待北方的使者。旧班荆馆却是汴梁外的地方,那个旧班荆馆曾叫陈桥驿,就是宋太祖龙袍加身的地方,后改为班荆馆,是契丹使者、过往官员和举行国宴的地方,不再单纯是一个交通通信机构。宋国南渡以后,就在临安城外又修了一所班荆馆,用来接待外国使者,特别是来自金国的使者。赵诚自然也是住在这里,苟梦玉安顿好了他,端明殿学士、同签书枢密院事乔行简代表皇帝亲自前来赐御筵。赵诚本来已经跟苟梦玉拒绝了一切繁文缛节,只是苟梦玉还未得及回报,七十六岁地乔行简就已经来了。这乔行简不仅年纪一大把,还是两代帝师,在朝野中的威望非同小可
班荆馆前,乔行简吓了一跳,因为赵诚的面相跟那位丢了皇位的济王赵贵和神似。
济王冤死,当时名臣真德秀、魏了翁、洪咨夔、邓若水等人纷纷上书,为济王鸣不平,指责赵昀处理此事不当。赵昀却说:“朕待济王亦至矣。”意思是对赵已经仁至义尽了,进而压制各界的抗议,那些为赵贵和鸣冤叫屈者纷纷被贬离朝,一时“朝臣泛论,一语及此,摇头吐舌,指为深讳”。可是终南宋之世,为赵鸣冤地声音始终没有停止,每当遇到灾异、战事,就会有朝臣旧事重提,将天灾**与赵地冤狱联系起来。而那些为赵贵和鸣不平的,接连受到皇帝赵昀与丞相史弥远地打击。
乔行简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贺兰国王,感叹赵诚的眉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