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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节

玉氏春秋(完结) 作者 林家成-第17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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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老夫最为看重的小辈,累得老夫囚禁三载,痛悔终身!今日问来,得到的却是一个‘已然遗忘’?善,大善!”咬牙切齿中,含着无边的恨意。
无数双目光中,通明的灯火下,玉紫白玉般的小脸上,依然带着从容的微笑。在这张脸上,任何人都看不到羞愧,也看不到不自然,似乎这个贤士所说的种种桩桩,都与她毫无干系一般。
再一次,嗡嗡声四起。
那贤士再次朝着地上唾了一下后,突然转头看向齐太子,高声问道:“殿下,当年这个妇人,便是为了你而行不忠不孝之事。敢问殿下,这些年来,她可有说已经遗忘了你?”
贤士的声音洪亮之极,引得殿中回音阵阵。
齐太子的雕刻般的俊脸上,闪过一抹恼意,他盯了那贤士一眼,沉声说道:“妇人自是记得我。”
他的话音一落,贤士‘哈哈’大笑起来。他拊掌乐道:“果然,果然。竟是不记得为恶之事,只记得钟情之夫,哈哈,哈哈。”
贤士的声音中,充满着反讽和愤懑。
一时之间,嗡嗡议论声充满了整个大殿,无数双目光,都盯向了玉紫。
玉紫上前一步,让自己完全地呈现在灯火当中。
她转眸看向那贤士。
对着他,她盈盈一福!随着她这个礼一施,殿中瞬时安静了大半。
玉紫蹲福在侧,吸了一口气,清脆地说道:“昔日,妾从尸骨中苏醒时,头脑欲裂,呕血三升,大病一场!”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地望着那贤士,一字一句地说道:“妾当时,脑中只有两个人的脸,其中一个,便是太子殿下。妾当时也不知,为什么一念及太子,心中便是绞痛难当。”
她的话调诚挚而坚决,顿了顿,又续道:“另外一张脸,却是一个女人所有。等到了临淄,妾才知道,那女人名叫吴袖。妾一见她,心中便是又恨又惧,隐隐知道,害妾者,吴袖也。”
她望着那贤士,“妾险死还生,只记得心中最恨的两个人,余事皆忘,甚至连自己的名字也不曾记得。以上所言,若有虚妄,天打雷劈!”
她语气坚决地发出毒誓,在令得一殿之人都是一凛后,玉紫声音稍缓,“君若是不信,也可询问医者,看看自开天辟地以来,可曾有此类事发生?”
那贤士盯着玉紫,突然恨声喝道:“老夫管你记不记得,我只问你这个妇人,对于当日之事,你可有悔,你可有愧?对于被你害死的嫡母,你可曾有不安?”
这一串喝问,一句接一句,咄咄逼人而来。
玉紫迎上他的目光,她清脆的,温恭有礼地说道:“足下。若说愧恨,妾,定是有的。”
哗然四起。
这时,玉紫清脆的声音继续传来,“然而,妾已得到报应了!当日吴袖下毒于我,再抛尸于野,如此惩罚,君不觉得够了么?”
那贤士听到这里,不由皱眉沉思起来。
玉紫又说道:“苍天悯人,纵十恶不赦之徒,放下屠剑,亦立地成神。妾也是如此,妾自苏醒以来,不敢不忠,不敢不信,不敢不孝!”她目光转过赵出和杨宫,其音娓娓,“这几年间,妾数经生死,对于夫主,肝胆以付,足下,妾已是再世为人了啊!”
那贤士沉默了。
玉紫再次对他盈盈一福。
喧嚣声中,那贤士身侧的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站了起来,他盯着玉紫,纵声暴喝道:“兀那妇人,你盗我鲁氏秘诀,致使我国败于齐国,如此大恨,便这么一句‘再世为人’便了结了么?”
这人声音太过响亮,惊得殿中灰尘扑簌簌而下。
就在这时,赵出冷漠的声音突然传来,“如此说来,你们鲁成氏,是想在我赵王宫中,与我赵出的妇人计较一番了?”
他这声音一落,只听得“铮——”地一阵整齐的脆响,却是站在四周的剑客们同时拔剑出鞘!
那汉子大为愤懑,他腾地站了起来,指着赵出怒喝道:“赵出,你要护了这个不孝不忠的妇人么?”
“然也!”
赵出地回答,十分的果断清明,他盯着鲁成氏的诸人,沉沉地说道:“妇人对你鲁成氏如何,对你鲁国如何,与我赵国何干,与孤何干?”他嘴唇微掠,一抹冷笑森森流露,“孤只知道,这个妇人于我赵国有大功,于孤有大功!”
他说到这里,右手一挥。
嗖嗖嗖!脚步声四面而起,灯火中寒光四射,转眼间,十几柄长剑便同时指向了鲁成氏诸人!
一时之间,殿中剑拔弩张!
坐在鲁成氏附近的众人一惊,连忙站起避开。
赵出回过头,朝着玉紫瞟了一眼。当下,玉紫低下头来,缓缓退后,重新坐入塌席。
然后,赵出站了起来。
他举起酒樽,琉璃眼冷冷地盯着鲁成氏诸人,慢条斯理地说道:“方才玉姬已然说了,她险死还生后,已是再世为人。”
他说到这里,声音一低,冰冷了两分,“我的妇人,她已认了错了,也说明了前因后果了!你们是就此忘记前事,还是想要杀了她了结仇恨?”
他举起酒樽,淡淡地说道:“若是愿意了结这段因果,便与孤饮了这酒吧。若是不愿,孤也不介意孤这殿前,再添上几具尸骨!”
殿中大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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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 苍天再示警

无数人张大了嘴,不敢置信地瞪着赵出。特别是贤士们,脸上的神色尽是震惊错愕。他们真不敢想象,堂堂赵王,竟然当着天下人的面,说出这种武断专横的话来!
难不成,他不知道他这话一出,以鲁国为中心的贤士文人,都会忌恨在心?难不成他便不怕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史官的口诛笔伐,后世的指责唾骂,千载遗臭?难不成他便以为,没有了天下贤士的归心,他的赵国还能继续强大不成?
这个赵王,竟然为了区区一个妇人,护短若此!强横若此!
众人显然太过吃惊,太过错愕,只顾着张目结舌,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连一众赵臣,也断断没有想到自家大王,会为了玉姬,说出这等话来!他们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一动不敢再动……
这是一个贤士傲视王侯的年代啊!这是一个王侯还不曾学会独断专横的年代!
玉紫也呆住了,她愕愕地望着赵出,满腔满心的感动,涨得她眼晴酸酸的,胸口实实的。突然之间,她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值了,值了。
赵出的话,强硬中带着威胁。不要说是鲁成氏的人,便是普通的庶民匹夫,在这种语气中,也不能服了软。
当下,七八个鲁成氏的人,同时腾地站起,右手一伸,按上了腰间的佩剑。
就在他们做出这个动作时,嗖嗖嗖嗖,围在他们周围的赵宫剑客,同时长剑一伸,瞬时杀气四溢!
已成剑拔弩张之势!
就在这时,从感动中清醒过来的玉紫,突然明白了赵出如此强硬的意思!当下,她急急从赵出身后走出,来到赵出身前,她跪倒在地,膝行几步,向着他连连叩头,哽咽着求道:“大王,大王,不可啊,万万不可啊。昔年之事,错在于妾,而且,他们还是妾的族人啊。妾的身体发肤,都是家人所赐,妾便是死,也不敢对族人刀兵相见啊!妾已错过一次了,这一次,万万不可再错啊。”她说到这里,陶陶大哭起来。玉紫实是哭得太伤心了,双肩颤抖不已,整个人匍匐在地,直都直不起来了。
她爬出几步,挪到赵出腿前,伸出手,她紧紧地抱着他的双脚,再次悲泣地求道:“大王,如果你要杀了他们,那就先杀过妾吧,先杀过妾吧!妾不可一错再错啊,大王!”那哭声,悲切无比,那哽咽,感人肺腑!
赵出右手挥了挥。
嗖嗖嗖,众剑客同时还剑归鞘,向后退去。
而赵出自己,则是长叹一声,他无力地跌坐在榻上,以手抚额,喃喃说道:“由了你吧,由了你吧。”
玉紫得令,大为欢喜,她连忙向他重重地磕下头去。“砰砰砰”的额头撞击地板的声音清楚地传来。叩了几下后,玉紫摇摇晃晃地直起了身,她刚刚抬头,身子突然一晃,整个人向后一倒,软了过去,半天一动不动。
赵出一惊,他连忙欠身上前,把她搂入怀中,急急叫道:“玉姬,玉姬?”
在他的叫唤声中,一个剑客凑上前来,他瞟了玉紫一眼,朝着赵出双手一叉,“大王,姬昏厥了。”
“昏厥了?快,快,请大巫,请医者!”赵出又急又慌,他把玉紫横抱而起,匆匆忙忙地向后殿退去。
一直冲出殿门,众人还没有回过神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拓公站了起来,朝着众人团团一揖,无力地说道:“诸君,退宴吧。”
这话一出,回过神的众人,低着头,无精打采起来。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赵出和玉紫退出了大殿:一场好好的庆功宴,竟以这样的方式草草落幕!
鲁成氏的几人,这时也是面面相觑。他们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样悔意:这一次他们前来赵国,其实,并不完全是为了与一个妇人算老帐来的。那样做没有什么意义啊!他们只是想引起妇人的愧疚,从而向她索取连弩和床弩的制作之法。最好,是令得妇人当众发誓,从此后不再行制造机关之事,以绝了赵国的后路。
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在天下间素有贤名的赵出,竟是如此的强横护短,如此的蛮不讲理!
赵出抱着玉紫冲出大殿后,一动不动挺着尸的玉紫,突然睁开了眼。她望着匆匆而行的赵出,双眼慢慢地眯成了月牙儿。
赵出‘砰’的一声踢开殿门,喝道:“都退下!”
“诺!”
在宫婢们退下时,他继续向前走去,把玉紫放到了床榻上。
就在这时,玉紫嗖地伸出双臂,抱紧了他的颈项。她吊着他,声音软软地唤道:“夫主。”
赵出低头看向她。
玉紫笑得见眉不见眼,如花的笑容里,隐隐有一抹羞喜流露。她眼波如水地瞅着他,傻傻地,欢喜地说道:“夫主爱我,疼我!”
以他的智慧,不管处理什么事,有的是不动声色的法子。可刚才的他,却不惜自毁形像,也要护着她。只是,这一次他如此高调地显示自已的独裁强横,却是为了什么?
疑惑只是一闪而过,转眼,玉紫收紧双臂,把自己的脸贴上他的脸。她轻轻地摩挲着,感觉到他肌肤传来的温度,满足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有了今日,妾便是明日死了,也无悔了。”
她的声音一落,赵出眉头皱了皱。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宫婢们小心的声音,“大王,医者和大巫都到了。”
“令他们稍候。”
“诺!”
赵出站了起来,转身就走。突然间,他衣袖一紧,却是玉紫紧紧地抓住了他。
她仰着小脸,眼巴巴地望着他,软软地求道:“夫主,你只要我一个妇人罢,求你了。”
赵出愣住了。他显然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玉紫想的还是这个。
玉紫见他呆住,腰间一挺,纵身一扑,重新投入他的怀中。她搂紧他的腰,脸埋在他的怀中闷闷地说道:“女人多了不好玩的,一点也不好玩的。”
赵出慢慢伸手。他扯开了玉紫的双臂,然后,在她眼巴巴的期待中,长袖一甩,大步离去。
“砰”的一声殿门开了又关,随着一股凉风吹入,玉紫重重朝着床榻上一倒,恨恨地嘟囔道:“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大夫刚走,百无聊赖的玉紫,便听到刚才宴会的大殿中,还是喧嚣阵阵。她蹙了蹙眉,挥手召来一个宫婢,问道:“大王不是说散宴了吗?为什么众臣还在?去打听一下。”
“然。”
一刻钟后,那宫婢急奔而来,她冲到玉紫的寝宫中,急急说道:“玉姬,玉姬,宴中闹起来了?”
闹起来了?玉紫大为不解,她皱眉道:“还是那些鲁成氏的人?”
宫婢摇了摇头,道:“不是,是几个稷下学子。就在大王退下时,他们突然抬着一只巨大的乌龟进来了。那乌龟甲上,有几个上古文字。众臣一看,上面分明写着‘鲁女灭赵’。”宫婢朝着玉紫小心地看了一眼,颤声道:“众臣跪了一地,几个巫也跪下来了,大王正发着火呢。”
她的声音一落,寝殿中,突然变得安静之极。
也不知过了多久,玉紫才沉声命令道:“继续说下去。我倒想听听,怎么个鲁女灭赵法。”
“然。”那宫婢听到她语气中的森寒,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她颤声说道:“几个大巫说了,赵之嗣,绝于鲁女之手。他们,他们说,从他卜的卦中可以看出,鲁氏女会独占赵王后宫,会令得大王子嗣单薄,而她自己所生的子嗣,无福无德,少年寿夭,二十年后,大王两子俱亡,兄弟早绝,赵氏,无嗣!”她说到这里,颤抖了好一会,才低低说完,“大巫们说,这便是鲁女灭赵的始由。”
她的声音一落,便听到重重的落坐声传来。却是玉紫,一屁股坐倒在榻上。她白着脸,一动不动地,直过了许久,她才问道:“大臣们,都信了?”
那宫婢抬起头来,她奇怪地看向玉紫,道:“这是苍天示警,大臣们当然信了。”
“是吗?”玉紫冷冷一笑,她伸手按在自己的胸口,用力地按着,似乎借由这个动作,她可以制止那奔涌欲脱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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