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床上请-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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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井底之后,柳应笑反倒松了口气,她心知柳元春在气头上的话做不得准,兴许要被关上几日,待她气消了自然又能恢复如常,向来都是如此,只是这次打得更重,脸颊上和背上火灼般疼痛,应笑不敢用手去触摸,侧身蜷缩在棉褥上,没一会儿篮子便放了下来,里面装着湿布巾、内服药汤以及治疗外伤的回元膏。
南向天与李春花在山里徘徊了一阵,见篱笆门紧闭,没奈何,只能自去桃花溪。
!!!
正值浓春时分,漫山遍野桃花艳艳,李樱点缀,群蝶戏舞,一带碧水绵延而过,粉瓣浮在水面上随波逐流,红林绿叶美不胜收。
商贩们各自在树下摆开摊铺,有贩药的、耍把式的、斗禽虫的,玩赏的游人三个成群五个结伙聚在摊前,孩童嬉闹着在林间奔跑,旷地上还有放风鸢的,风过竹骨,如筝鸣响,说不尽的繁华热闹。
方泽芹、曹村长与南员外三人在一间游舫上共桌谈笑,南向天带着李春花上船拿吃食,自顾自地将桌上糕点尽数收入囊中,南员外也不见怪,由着孩子们爱干什么便干什么。
南向天拈起一块玉带糕,看这晶润剔透的点心不由想起了柳应笑的白脸蛋,叹气道:“小哑巴也真可怜,这么好的天气却被山姥姥关在屋里,不如咱么留几块糕点给她解馋。”
李春花道:“小哑巴不吃外头的食物,她娘管得可严了,吃了要挨打,晚回家也会挨打,小哑巴真可怜,这回咱们去找她,惹怒了山姥,小哑巴怕是又要挨顿皮肉痛了。”
方泽芹问道:“你二人去了柳家?”
南向天嚷嚷道:“去了去了!本想叫小哑巴一块儿玩,却被山姥姥赶了回来!”
李春花道:“没想到小哑巴她娘那么凶,小哑巴每日急匆匆地赶来赶去,就为了腾那点儿读书的工夫,晚回去了准要挨打。”
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叨念了几句,听见王三郎和郭宝多的呼唤声,当下就把烦心事给抛到九霄云外,撒腿往岸上跑。
方泽芹向曹村长询问柳家的底细,曹村长道:“柳寡妇在八年前随夫家迁居龙江,起先住在乡里,她丈夫也是医家,在家中挂牌看病,柳寡妇便去基山采药置田,夫妇俩一个行医一个养药,看似和睦,实则不然。”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捧杯喝口茶,瞧瞧左右无人才接着说:“柳寡妇怀山娃子时她丈夫便死了,据说得的是个花柳病,那柳寡妇葬了丈夫之后便搬去山里住,一住便是七年。”
南员外叹道:“那柳寡妇虽相貌丑陋,却是个养药的能手,还擅长辨识山矿,城里的私药铺十有七八都收她柳家药材。”
方泽芹又问道:“那柳家家世如何?”
曹村长道:“无亲无故,曹某见她母女俩孤苦无依便有心接济,谁知那柳寡妇不领情,也就罢了。”
南员外哈哈一笑,拍着曹村长的肩膀道:“南某也曾想资助她开间药铺,被一口回绝,碰了满鼻子灰。
曹村长咂咂嘴:“柳寡妇绝少与人来往,相识多年犹似陌路,这附近能与她多说几句话的也就只有药铺掌柜,这柳寡妇……不知该说是谨守妇道还是个性乖张。”
方泽芹自是能看得出应笑惧怕娘亲,也知道她在家经常挨打,但这世上会打骂子女的人何其之多,孩子害怕长辈也不是坏事。方泽芹本不想插手他人家务事,无奈心里总是惦念不安,花会结束之后便独自寻上柳家。
到得篱笆墙外,见屋前开了四畦地,分别是七夜楼、龙血珠、白胆木和角花,这些本都是极难培育的野生药材,人工种植的很少见,然而这地里的药草却被养得枝粗叶厚。柳元春正蹲在田里修剪枝叶,听到脚步声后也不抬头,只扬声问道:“什么人?在我家门口鬼鬼祟祟。”
方泽芹站在篱笆门前,恭敬地道:“在下方泽芹,特来拜见柳夫人。”
柳元春冷笑道:“原来是方大夫,久慕久慕,这段时日多承你照顾小女,柳元春感激不尽。”
方泽芹道声“不敢”,眯眼打量柳元春,这妇人荆钗布裙,面貌虽生得凶恶丑陋,言谈举止之间却有股从容不迫的气质,方泽芹留意到她说话时只有嘴在动,其他部位僵硬如木,心下便知眼前这幅丑陋的容貌并非真颜,恐怕是戴了张软皮面具。
柳元春走到栅栏前隔门而问:“先生有何指教?”
方泽芹不动声色地回道:“不瞒夫人,方某是专为令千金而来,不知可否见她一面?”
柳元春一口拒绝:“不可,小女近来身体不适,需在家中静养,哪儿也不能去,谁也不方便见。”
方泽芹顺着她的话道:“既是身体不适,请容方某替她诊治,小病拖久便成大患,马虎不得。”
柳元春哼笑一声,道:“先生好意心领了,小女的病是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气虚病,除了我,谁也整治不好,方大夫,看在你宅心仁厚的份上我才愿多费口舌,冒昧奉劝一句——他人家事莫沾手,井娃是我的亲女儿,还需你们这些外人操心么?言尽于此,你请自便吧。”
说罢转身回屋,半分情面也不留。方泽芹在篱笆门前站了许久,见那屋门紧闭,也只得轻叹一声,悻悻离去。
他本打算隔几日再来拜访,谁想第二天就被请去外县看诊,患者是南员外的表侄,日前从江宁府一路行往福州走货,途经婺州时遭贼匪打劫,逃亡中不慎堕马致使头部受创,连续三日昏迷不醒,寻医数诊无效,都说没得治了,随行伴当将噩耗报至南府,南员外差人火速去买船票,一面乘马车赶至中保村接人,要将他侄儿的命全都博在方泽芹身上。
方泽芹在龙江停留三月有余,也有离去的打算,在这救人如救火的紧急时刻,他不敢耽搁半分,辞别曹村长后便坐船去了婺州。
☆、惊变01
柳应笑不知道方泽芹已走,只管精心照料药田,期盼柳元春能早日消气。这天傍晚,柳应笑如常将晒干的药材送去草库,正走在院里,忽听屋外一阵噼啪乱响,她躲在门边朝堂屋里张望,就见三个黑壮大汉闯进门来,这些人身穿青布裤袄,上披一件灰布长衣,衣襟大敞,露出黑黢黢的胸膛和左胸一片蓝靛般的花绣,他们肩背皮囊,肋下挂刀,一看便不是良善之辈。
柳元春也不惊慌,起身迎上前,问道:“三位英雄好汉,这般登门踏户,不知有何见教?”
为首一虬髯汉子拱拳道:“婆婆见谅,我等乃是从钱塘去往巴山的货商,途经此地,特来求碗米粮,你看我兄弟六人都还饿着肚子,只需看着赍些,管饱就成,饱了咱立时就上路。”
这说辞乍听下无甚出奇,实则是一种暗语,讨米粮就是在变着花样要钱。附近贼人多忌惮曹村长的威名,地痞流氓也从不敢来此撒野,听虬髯汉的口音,应是华东一带的流寇。柳元春在这山里安居乐业七年有余,还是头一回碰上入室讨债的强人。
她让贼人在堂前等候,自往院里走去,见柳应笑躲在墙后,当即手一挥,放下门帘,拉着她走到后屋,低声吩咐道:“无论听到什么也不许出声,知道么?”
柳应笑点了点头,捂住嘴巴,柳元春微微一笑,伸手轻抚她的头发,柔声道:“乖孩子,明儿还让你进城送药。”
应笑心头一喜,却不敢表露出来,只绷紧了小脸,白面皮上泛出红晕。
柳元春又抚摸女儿的脸颊,笑道:“你这薄脸皮就跟为娘的一模一样,好孩子,听娘的话,乖乖在下面睡觉。”说着便将她抱进竹篓送至井底,缓缓推上石盖,只留一条缝隙。
虬髯汉在堂前等得不耐烦,大声喊道:“婆婆!还要让兄弟们等多久?”
柳元春扬声应道:“这就来了!”她进入灶房,将炉上石锅端下,抓了把断魂散放进粥里搅匀,这断魂散是乌头根与飞燕草的种子研磨而成,乌头根部的毒液能透过皮肤深入体内,而飞燕草的种子则有麻痹肌肉神经的效用,这两种毒草掺在一块儿便是能令人立毙的烈性剧毒。
柳元春将石锅端上桌,故作热络地招呼道:“三位英雄先吃些甜粥垫垫肚子,老婆子这就去替你们打点。”
七宝粥香浓软滑,断魂散也是甜中泛苦,有些似杏仁的气味,贼人想是还没吃晚饭,一闻到粥香便口角流涎,其中一名红脸汉急吼吼地凑上头,伸手拿勺子舀粥,柳元春的心往上一提,不由自主地捏紧拳头。就在这时,那虬髯汉喝止道:“且慢!二弟,先让我来。”
他从皮囊里挤出一只肥硕的灰耗子,说也奇怪,这耗子贼眼溜溜,看似机灵,却老老实实地蹲在人的掌心里纹丝不动,也不叫唤。虬髯汉倒了些粥在桌上,把手往桌前一摊,那耗子就自动爬上桌吃起粥来,没吃两口便“吱吱”叫唤两声,口吐黑血,肚皮一翻,两腿一蹬,就这么死掉了。
虬髯汉大惊失色,登时怒上眉梢,跳起来揣翻桌子,厉声吼道:“好你个歹毒的丑婆子,老子好声好气跟你借米粮,你竟然给咱们下毒!”
柳元春转身往灶堂奔逃,那红脸汉跃过凳子,几大步追上前,抽出大刀一记斜劈,从左肩直砍到腰侧,鲜血喷涌而出。柳元春闷哼一声,踉跄两步,稳住脚跟后又跌跌撞撞继续往前跑,红脸汉纵身狂笑,举刀又连劈三下,柳元春这才倒地,背上被砍得皮开肉绽,血流如注,眼见着就活不成了。
虬髯汉喝道:“好!既然动手,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杀他个干净,二弟三弟,去其他屋里找找,凡是值钱的全都搬到堂里来,见到活人格杀勿论!”
三人分头行动,虬髯汉在前院把风,红脸汉径入内屋,被唤作“三弟”的矮脚瘪三则往后搜寻,好似地鼠翻土,将屋里屋外翻得一团乱,抬出十来个大箱子,正翻腾时,忽然屋后红光一闪,红脸汉跑出去一看,就见整座圆木搭成的灶房烧成一团巨大的火球,火焰迅速朝主屋蔓延。
原来柳元春拼着最后一口气爬进灶房放火,想借火光引起附近村民的注意,可她能爬进灶房,却再也出不来了,腾起的烈焰一瞬间就将她的身形吞没。
虬髯汉看火势渐涨,连忙将两兄弟都召回堂前,矮脚瘪三冒着被火烧的危险,在后院里找到一架板车,三人忙将箱子尽数抬上车,铺上茅草掩盖,延出山小径迅速撤离。
待曹村长引十余名青壮赶到时,大火已将主屋和偏房全都卷了进去,由于草库前筑有一道截火的土墙,哪怕火势再旺也只能朝前蔓延,不会波及到后屋。
柳应笑在井下听到喧嚣声——喊救火的,喊“柳家嫂子”的,脚步纷乱,呼喝声此起彼伏,她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正惊疑间,忽听李春花在头顶上大叫:“小哑巴!小哑巴!你在哪儿?”接着传来翻箱倒笼的声响,眼前一黑,枯井的透气口不知被什么给遮上了,扑朔朔落下几根草杆子来。
柳应笑本想喊她,却冷不丁记起柳元春的叮嘱:无论听到什么也不许出声。
当下把喉咙里的那口气又咽了回去,无论上面怎么叫唤也不敢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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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泽芹随南员外顺水路南下,来到婺州东阳县,被随从引至东来客栈,直上二楼,客房里早坐了一名须眉斑白的老医生,南员外的表侄李广益就躺在床上,只见他面有火象,右眼肿胀,鼻息短而急促,口中呢喃呓语,唤之不醒。
南员外报上名号,施礼问询:“敢问先生,小侄伤势如何?”
老大夫回礼,道:“撞破了头,脑袋出血过多,这是血虚啊!需养血调治,我已开了方子,能不能回过气来,便要看李公子的造化了。”
正说话间,店伙计便将煎好的药送了进来,从人接过汤碗正要喂药,方泽芹却出声阻止:“稍等,药先放着。”快步走到床头为李广益诊脉。
老大夫皱眉问道:“他是何人?”
南员外回道:“这位是南某的朋友方泽芹方大夫,此前正巧在敝庄左近巡医义诊。”
方泽芹把完脉,又伸手在李广益头部按压,吩咐道:“再抬一张桌子来,拼桌成床,将伤者抬到桌上,药不能喝。”
老大夫一听,心里老大不快活,瞪眼道:“为何不能喝药?莫非是在暗指我开错药了?”
这老大夫曾是太医局的斋生,从医多年,在东阳县境内小有名气,素来不把年轻一辈放在眼里,此时见方泽芹背着药箱,一身风尘仆仆,更是鄙薄,只当他是初出茅庐的江湖郎中,听不得半句质疑。
方泽芹道:“先生没开错,只是暂时喝不得,这养血的方子留待日后调心养气时还用得着。”
不一时,伙计抬来方桌,将两桌拼起,抬起李广益小心平放在桌板上,又按吩咐抬来火盆和一桶水。老大夫喝问:“你想作甚?”
方泽芹道:“放血。”
老大夫脸色一变,怒道:“小子胡闹!伤者血虚气弱,你还要给他放血?”
南员外也有些为难,问道:“方大夫,这是何故?”
方泽芹道:“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