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床上请-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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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母叹道:“我这才是人老一去不复还,像她这般大岁数时,哪里晓得愁?”
嬷嬷一笑,又道:“人和衣衫倒是相衬了,唯独这头发有些不妥。”便将应笑按在凳上精心打理,梳了个双挂髻,仍将虬枝翠钗横插于顶髻之前,鬓边簪上鹅黄小花,不施脂粉,只在眼角贴了两点晶花儿饰面。
这处刚然打理好,门外侍女传报,说院外有个叫方泽芹的先生求见。应笑听了师父的名,心里一动,便站起身来要往外走。
老母拉住她,说道:“你且歇着,待我去会会他。”便留了嬷嬷在房里相陪,自出门而去。
☆、王府04
单说方泽芹寻不着徒弟,正自心焦,却见前方好一片嫣然花景,丛花争艳,团簇着一座宫院,牌头写有“怡宁院”三个大字,探问之下方知应笑被接进院内,只得求见主人家,却不知何人会居住在这幽静之所,侍从只说不知,想是有心避讳,便由他入内通传。
不一时出来,将方泽芹引至厅上,见帘栊后坐着个富贵老母,再看服色,不由吃了一惊,上前拂袍跪倒,秉正参拜。
你道这老母是谁?正是本朝太后刘娘娘,这怡宁院乃是她的养静之所,既是养静,自不愿被人知晓,满院侍从丫鬟无不缄口。太后此时整装肃容,高坐太师椅上,将方泽芹细细打量一番,抬手道:“卿家平身,不必多礼。”
方泽芹起身恭立,太后故作不知,问道:“卿家到此所为何事?”
方泽芹道:“不瞒娘娘,臣是为寻小徒而来,听闻她在院内,可否请出一见,我自带她离开,不敢叨扰娘娘清闲。”
太后见他言语干脆,行止间不卑不亢,颇有气度,心内倒奇了:这男子分明是果决凌厉之辈,若是不然,如何能持掌医门,怎的听应笑所言,倒成了个不利索的柔性男子?
便想试他一试,说道:“你那小徒弟在哀家花园里暗自垂泪,这会儿正拧着性子,怕是不愿出来会面。”
方泽芹眉心微蹙,仍是道:“还请娘娘让我见她,我师徒之间自能处得圆融,想她亦是孩子心性,一时的情绪而已。”
太后暗自寻思道:这先生倒是大胆,面上恭顺,话里却是在暗指我不该管他家闲事,看这师父对徒弟巴得甚紧,岂会心心念念要送她出嫁?
沉吟片刻,问道:“你可知你家小徒弟并非姓柳,而是姓陈?”
方泽芹道:“回娘娘,臣也是后来才知晓,听闻钱塘县有户周姓人家,院君陈氏与应笑的娘亲柳元春乃是同胞姊妹。”
太后又问:“你可曾看过应笑身上那面太极盘?”
方泽芹道:“确曾见过,据说是陈家家传之物。”
太后笑道:“那面太极盘正是哀家赐给陈遇陈太医的镇宅物,想来那陈氏与柳元春均是陈遇的女儿。”
方泽芹闻听微微一愣,那陈遇又名陈清志,乃是本朝第一位翰林院使,三朝医药方书皆由他参与编修,方泽芹身为医者,岂会不知?据闻先帝卒年,陈遇因受新旧党争所牵累,被外放至颍州,后自请辞去官职,带着一家老小迁徙到偏远之地,自此销声匿迹,不想应笑竟是陈遇的后人,莫怪乎柳元春精通药理,原是出身医家。
正自思考时,又听太后道:“陈太医对哀家有救命之恩,如今见了他的小孙儿便觉投缘,还想多留在身边陪几日,你自去你的,哀家会好好照应她。”
方泽芹道:“娘娘有所不知,小徒生来便带着个气虚之证,前段时日大病一场,还未调养周全,需得我随在身边照应。”
太后道:“你家小徒弟自是个好大夫,该吃甚么药还不明白么?这府里多的是细贵药材,应有尽有,你若不放心,便开下药方,哀家自会差人去按方抓药,怎也不会亏待了你的徒弟。”
方泽芹只道“不敢”,又说:“那还请娘娘让我见她一面,有些话需当面嘱咐。”
太后便让人引他去东角院的茶房,进门看时,却见应笑早已端坐桌前,一改原先的道童装扮,穿上轻纱罗裙、白底红蝶纹的衫子,静静坐在椅上,似是真又似画。她见了师父,忙起身作揖,还似往常般恭敬道:“徒儿见过师父。”
方泽芹上前扶起,竟有些不敢看她,只道:“应笑,你让为师好找。”
应笑低了头道:“是徒儿任性,师父莫见怪,下回再不敢了。”便请师父上座,斟了盏茶捧托上前,小声说,“师父,徒儿给您赔罪。”
方泽芹接下茶盏轻啜一口,随手搁在案上,说道:“为师并不怪你,是我的过失,叫你受气了,向天那处我自会去说明,日后便让你陪在为师身边,可好?”
应笑却不言语,站在他面前把指头扭成个玉疙瘩,想是对这回答不甚满意。方泽芹把她的手轻轻拉开,握住拍了拍,问道:“你可知这院主人是谁?”
应笑道:“嬷嬷称呼娘娘,想是府里的老夫人。”
方泽芹道:“应笑,那老夫人乃是皇母太后,是这天□份最尊贵的夫人。”
应笑只把太后当作亲切的长辈相看,对她是甚么身份并不在意,便直言道:“我晓得她对我好便成了,是谁的娘亲有何分别么?”
她道这茶房里只有他们师徒二人,岂知嬷嬷正躲在屏后窥伺,这嬷嬷是太后从娘家带进宫的贴心人,听应笑一说,心知这女娃品行端正,自是欢喜倍常。方泽芹却早便留意到屏后的声息,他不知太后有何意图,是以言语之间多有顾忌。
方泽芹与应笑闲谈几句,见她似消了气,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应笑,娘娘有意留你陪她多盘桓数日,你意下如何?”
应笑微愣,正要说话,却又听他急匆匆地开口:“为师不愿与你分开,你若是想随我回去,娘娘那边我自会去对她言明。”
应笑垂下眼,沉默了会儿,盈盈一笑,说道:“徒儿也喜欢娘娘,我没有见过祖母,若祖母还在,想必便是娘娘那般模样,徒儿要留下来与娘娘作陪,师父不必挂心,专于正事便是。”
方泽芹苦笑道:“说的甚么话,你何尝不是我的头等大事?”
应笑不答,双手合握茶盏轻轻摩挲,方泽芹又问:“可知道每日该吃甚么药?”
应笑道:“方子已记下了,徒儿自会按期服用,不叫师父为我烦神操心。”
方泽芹本以为这受气包子还要耍些小性子,却不想她如此晓事,好似装扮改了,连性情也换了个样,忽的就变成个冷静通达的大姑娘。这师父哪知小徒弟心里依旧憋屈,只因听了娘娘一席话,便不想再被师父看小,只忍着气在装门面呢。
方泽芹只道徒弟年岁渐长,不再像小孩子似的黏着大人,心中不觉得欢喜,反倒像失了心头肉,只感满怀空空荡荡。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许久,眼见外头天色已暗,那老嬷嬷便作个态从屏后绕了出来,唤道:“小姐,时候不早了,也让大人赴寿宴去吧,娘娘不愿在人前露面,只叫你陪在园中吃饭。”
应笑乖巧答应,自送方泽芹出门,到了院外,这师徒俩面对面站着,还要叨絮不休,谁也舍不得先走。应笑将方泽芹拉到高墙下,悄声说道:“师父,徒儿有件事想对您说,却不能叫旁人听到,劳你附耳过来。”
方泽芹依言俯□,将耳朵凑上前。应笑却偏头在他嘴角边亲了下,方泽芹惊愕异常,刚想抬头,却听她在耳边吐气:“师父,徒儿爱你。”说着便红了面颊,别开脸看向脚下。
方泽芹低眼看过去,只觉她面似芙蓉,可爱之中又添了些女儿家的娇态,这一瞧便动了心气,未及细想已抱她入怀,干干地道:“为师…为师自是喜爱你的。”
应笑却把他推开,才想着不能被看小,听这“喜爱”两字却如黄豆掉进热油里,噼里啪啦地爆开了花,满心委屈地说道:“师父的喜爱与徒儿的不同,你对我从来是百依百从,却又别无他求,徒儿提的你都愿意去做,叫你搀着便搀着,叫你抱着便抱着,想是叫你娶我,你也不得不顺从,可这些事儿,没有一件是你自己想做的,如此这般,岂不就像是被我绑了手脚?徒儿并不想困着师父呀,不是您老人家自个儿想做的事,我逼着你来做又谈何心甘情愿,能得到甚么快乐?”
“今日见你有意将我许给向天,徒儿想了又想,果然是师如父母,哪家爹娘不指望给孩子寻户好人家?便知师父始终是将徒儿当作异姓女儿来看,自小到大一些也未变,徒儿可算想开了,何苦这般狗舔热盘子似的巴着不放,与其没完没了的掺搅下去,毋宁放开来得快活。”
方泽芹面色微变,正要说话,见应笑落下两行泪来,忙伸手去拂,她却偏头避开,自提起衣袖拭干,又仰头微微一笑,软声道:“徒儿日后便学着将师父当作爹爹来喜爱吧,再不敢这般没大没小的冲撞您,师父此去珍重,容徒儿先告退。”说着转身便走,头也不回地进了影壁。
方泽芹可被噎得受不住,抚着嘴角呆站许久,猛地一掌拍上墙面,愣是把坚硬的青石板上给陷出个清晰的手印来,他往墙上瞅了眼,啪的又是一掌,里外里来一对凑成双,接着拂袖而去,瞧那脸色是黑了一整片,再也装不出云淡风轻的模样来了。
那老嬷嬷在树后看得可乐了,手舞足蹈地跑去对太后禀报,说这是郎有情妹有意,只欠一把火候,大师父绝非没脾气,怕是想得太深才束手束脚,他越是不敢轻举妄动,不越能显出对小徒弟那抽肠刮骨的爱护?
太后见应笑的心性颇似她年少之时,心内既是欢喜,又是忧心,相处几日下来,看她不仅精通医术,还能书善画,又烹得一手好香茶,更是万般怜爱,便将她认作养孙女儿,封了个“归德公主”的号,日则同行,夜则同息,真个是如胶似漆,兼之应笑乖巧懂事,还时常亲调膳食,太后服了药膳心宽气顺,腿脚也灵便不少,这一来,愈发不舍得放她离去。方泽芹连跑两趟要讨回徒儿,都是趁兴而来,败兴而归,连个面也没见到。
太后却不是有心刁难他,说起这儿女情长,她可是过来人,亦有一段难以言说的荒唐往事,虽则情深意浓,然而能为这私情奋不顾身的终究只有她一人,那冤家却是顾头顾尾,把尽忠尽孝礼仪家业顺着排一遍,轮到她身上的情还剩多少?终至造成不可挽回的遗憾。
太后觉着这师徒之间的感觉与她那时尤为相似,为免重蹈覆辙,便有意再探探方泽芹的底细,若然两情相悦自是由得他们去缠磨,若然师父无心,还需及早了断,又岂能放任应笑在他身前受委屈?
作者有话要说:白天有事,凌晨先把文给更了,谢谢大家支持。
☆、拨云见日01
这日晚饭后,太后着嬷嬷去与应笑谈心,套问些姑娘家的心事,那嬷嬷去了有半个时辰便回来伺候太后归寝。
太后问道:“依你看,我这小孙儿对她师父究竟是何种心意?”
嬷嬷回道:“奴婢也这般问了公主,她说想要随在师父身边孝敬到老,累了便捶肩捏背,渴了便端茶倒水,得师父疼爱夸奖便觉欢喜。”
太后惊道:“这可不是孩儿对父母的依赖与孝心么?莫非那娃娃无人教导,把这对亲人的眷念误当做男女之爱?”
嬷嬷道:“奴婢本也有此疑惑,不想公主又道近来有些不同了,若师父为了避嫌疏远她,便觉百般难受,若师父对她百依百顺,更觉不快意,总也不知足似的,觉着师父哪儿都好,却哪儿都不如意。”
太后笑道:“这却是女儿家初时懵懂,情窦倒是开了,方卿是个老成的,定然瞧出了娃娃家的心思,若是有意,如何放着徒弟自个儿闹委屈?”
嬷嬷道:“回娘娘,方大人与公主名为师徒,这说出去怕是有些不妥当,有道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公主虽是不通世事,想来方大人定是不想乱了伦常。”
太后轻笑一声,道:“甚么伦常,不过是个带养的,既非血亲、又无凭证,他说是师徒,旁人还道是养媳妇儿,若是论身份,应笑是哀家的孙儿,与他方家有何干系?”
这老太太虽在后宫呼风唤雨,却不晓得江湖上的规矩,医圣门所属的归云道派主张隐世清修,但凡门下道士必须出家住道观,不得蓄妻室。医圣门素来是道俗相杂,由俗家弟子分掌四方医馆,鹤亭先生自领出家弟子传易讲道、养气练功。
若方泽芹只是个堂主倒不妨事,可如今他接掌门主之位,贸然打破归云派的清规戒律,只怕会惹出风波来,他倒自有一番打算,暗中也动了些手脚,谁想这接连来加官封职,又被太后横插一足,直搅得心神不宁,这心一不安,哪还有甚么章法?成日只惦着小徒弟何时能回得来。
却说应笑在养心院住了一段时日,心里思念师父,太后见她闷闷不乐,便授了口谕给魏公公,让他随同嬷嬷并两名护卫暗送公主回转师门。
这一路掩着身份,亦不张扬,无风无波地到得仙女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