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白鹿记-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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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世骏和汤慕龙目瞪口呆。
沈瑄直听见耳边风声呼呼响,不知向下坠了多久,才看见谷底的峋峋怪石向自己逼近,不由得闭上眼睛。忽然腰间一紧,象是被什么东西卷住了,向上拖去。他下落这么久,本来坠势甚急,这么一拉,立时顿住,觉得五脏六腑都要倾了出来。旧伤一发,天旋地转,几乎晕了过去。他正吊在半空中摇晃,忽然听见上面啪的一响,自己又往下坠去。所幸此时离地已经不远。沈瑄看见地下正有一丛灌木,于是奋力一腾,落在上面弹了几下,竟然不曾受伤。他滚到地上,长叹一声,正要闭上眼,却只见一个人影在半空横跃而过,只象是踩着岩壁稳稳的走下来一般,一忽儿就快要跃到自己身旁,却在半空中急道:“你怎样?哎哟!”
只见离儿一下子跌到在他身边,按住了右脚脚踝,笑道:“功亏一篑!”
沈瑄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离儿在半空中就停落在岩壁上的一棵枯树上,见自己落下,就放出她那条飞雪白绫拉住。可是毕竟下坠的力道太大,竟把枯枝拉断了。所以才会第二次下坠。离儿急急跃下来看看自己安危与否,却不防没站稳,扭伤了脚踝。这一次本来不存生念,又是她救了自己。沈瑄想到这里,万分感动,问道:“你伤的怎样?”
离儿脱下右脚鞋袜,只见脚踝处肿起了馒头大的一块。沈瑄看了看,按住她的脚揉捏起来。离儿一声不吭,却咬紧了牙,想来是疼得厉害。沈瑄不忍,问道:“有针么?”离儿从袖中摸出几枚金针来递给他。沈瑄将针扎在穴道上,轻轻抖动,问:“疼得好些吗?”
离儿微微点头,忽道:“他们也真够狠心,连你也推了下来。只是你怎么在上面?”
沈瑄有些不安的说:“这与他们无关。是我自己跳下来的。”
离儿奇道:“你怎么了?”
沈瑄迟疑道:“我跟着你们到了这里,又见你掉了下去。我,……我心里一急,也就跟着你望下跳了。”
言毕不觉满脸通红。
离儿嗔道:“瑄哥哥,你……”转又不语。
沈瑄笑道:“谁知你并不是真的要寻死,只是脱身而已。”
离儿抬头望望,只见悬崖峭壁,高可千仞。中间一线青天,两边万丈山崖垂直而下,除了几棵枯树,并无落脚之处。她也有些后怕,道:“其实我也没想那么多。只是要逃走。没料到我飞檐走壁的轻功这么好,更没料到你会陪我下来。现下只好还在这谷底待一晚,明日另找路径出去罢。这里定是在钟山脚下了。”顿了顿又道:“只怕明日都走不了。说不定他们料着我不曾死掉,让人守在出口处也未可知。那又不知要躲到几时。”
沈瑄问道:“你真不回去了?”
离儿奇道:“我们不是说好了……瑄哥哥你……”
沈瑄急忙道:“别担心,我一定照顾你的。只是……”他心里想的是,倘若她真是汤慕龙的未婚妻,那该怎么办呢?遂问道:“你跟着钱世骏这些日子,没有记起些什么吗?那他总也能告诉你些过去的事。”
“过去?”离儿呆住了,望着天上几粒疏星,看了许多时,方道:“他说过一些。可是钱世骏,我不敢相信他。他对我很好,也未必都是在骗我。可他们这些人,你永远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我怎敢相信他?但我明明知道自己不相信,却又不得不老跟着他们,因为我什么也不知道……”忽然凝噎住。
沈瑄听见她语调越说越凄凉,抬头看那张苍白的脸已满是泪水,自相识以来从未见她如此伤心过。难道她从前受过很深的委屈么?沈瑄心中甚是难过,又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听见她又道:“瑄哥哥,其实这些日子里,我总是不住的想:我究竟从哪里来,又该往哪里去?那时在葫芦湾,和你在一起,就象是在世外桃源中生活,不用知道这些事情。可是一回到江湖,我就不能不问,不能不想。好象我生来就是为了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可却永远也找不到。只有死去的人才会喝孟婆汤忘掉往事,我大约就是死人了?”
沈瑄扶住她道:“离儿,别哭了。你的病会好的,那时便没事了。”离儿摇摇头,挪到一边蜷起来,把头靠在岩石上,闭上了眼。沈瑄心想:该让她试试我的药,怎么忘了。刚刚将药取出,忽然一转念,又迟疑起来:离儿因为什么也记不起,才会与钱世骏汤慕龙闹翻。但汤慕龙是她未婚夫,恐怕不是捏造。一旦离儿记起往事来,她的心意总还是向着汤慕龙,总还是要跟他去结婚的。
沈瑄心中阵阵酸楚,犹豫不定,没想到他刚刚向离儿吐露自己的情意,就得知她是别人的妻子。离儿虽然此刻对他依恋,但她痊愈后这种感情便会成过眼烟云,他便再不能留在她身边,那又该是何等伤痛!那瓶药握在手中,竟再也递不出去。
他忽然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她永远想不起过去,只是避居葫芦湾里,不问世事,不也一样的平安快乐?
月光间投到谷中来,照在粼粼怪石上,清幽无限。沈瑄凝望着月光下离儿那张美丽而忧伤的脸。忽然,一滴泪水从长长的睫毛深处透出来,亮晶晶的滑过面庞。他心中大震:沈瑄啊沈瑄,你只知自己不愿离开她,却舍得她如此伤心。“从何处来,往何处去”,是任何人一生的摆脱不了这样的问题。没有什么人可以真正放弃过去的,可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这是何等的痛楚与迷惘!你既然心中爱她,就该一心让她好才是,怎能让她陷在这样不堪忍受的痛苦里!
沈瑄走上前去,将一粒药丸塞入离儿唇间。离儿一声不吭的吞了下去,又睡着了。沈瑄坐倒在地上,心中一片荒凉:这药若真的有效,明日便再也见不到她了,我将来不知能不能忘掉她,但这番苦心她也永远不会知道。
沈瑄一觉醒来,已是大白天。离儿不在那里了。他长叹一声,站起身来,却发现那边一个黑衣少女,对着一条小溪在梳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拂下来。
沈瑄忍不住问道:“离儿,你记起来了么?”
离儿似乎点了点头。沈瑄看她梳好头发,挽成双鬟垂在两鬓,又取出一枚银簪子插上。这簪子还是当时她落难在小岛上,乐秀宁见她一身素服别无簪环,从自己箱笼中取出赠给她戴的。离儿梳妆完毕,转过身来,忽然向沈瑄盈盈拜倒:“沈……大哥,你终是救了我了。这番恩德,让我何以为谢?”
沈瑄连忙扶起她:“离儿你何必如此。我始终当你是,是我的亲妹子一般。”
离儿抬头望了他一眼,神情有些奇怪,说不清是漠然、是问询、是猜疑、还是斟酌。沈瑄不由得的想到:她在想什么呢?一定也想起了自己的婚约,连对我的称呼都换了。是的,她说过要跟我回去,那也是因为当我是“大哥”。想到这里,他心里一阵阵地发酸。
她就在他的面前,却又似乎变得很远。婚约就是婚约,是他不能强求她改变的东西。是的,有些话从此提也不要再提,彼此心照不宣。不过,这样也好,从此以兄妹互称,也好相处。他似乎也就欣然接受了,离儿只是他“妹妹”这个事实。
离儿的精神果然与昨日大不相同,不仅忧惧之色荡然无存,又更有一番机敏灵活,神采奕奕,当真是恢复了。沈瑄微微笑道:“如今你什么都想起来了,打算去哪里呢?”
离儿道:“也不去哪里。我有些饿了,你呢?”
沈瑄点点头道:“我也饿了。从昨天早上到现在,竟没吃过东西呢。”
离儿一笑,忽然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串烤鱼来,递到沈瑄面前。沈瑄奇道:“哪里来的?”
离儿道:“小溪里有的是,我不会捉吗?”
沈瑄一看,离儿梳头的那条不大的小溪中,果然鳞光点点,有不少游鱼。溪边还生着一堆火,想来她在自己睡着之时,在小溪中捉来鱼,洗净刮鳞,开膛破肚,又用草绳串起来在火上烤熟了,等着自己醒来。沈瑄笑道:“想不到你这样能干。”
离儿道:“我小时在天台山上,常常自己在山涧中捉鱼玩儿。天台山中有许多山泉瀑布,我一人无事时,就沿着水流向深山里走,走得老远老远回不了家。肚子饿了,就试着烤鱼吃。”
沈瑄心想,原来阿秀姐姐猜得没错,她真是天台派的姑娘。两人分食那串烤鱼。离儿手艺极好,沈瑄只觉得平生从未吃过这样的美味,又道:“你一个小姑娘,父母竟让你在山里到处乱跑,还自己捉鱼,倒也奇特。”
离儿道:“我没有父母,从小和爷爷在一起。爷爷也不大管我。”
沈瑄闻言,不觉心酸。他自己从小作了孤儿,自然深知无父无母的苦楚,却不料离儿也是如此。默然半晌,道:“你的爷爷,就是天台派的掌门么?”
离儿迟疑道:“别人都是这么说。不过我小时却不知道什么天台派。自我记事时,天台山上只有爷爷和我两个人,我也不知道爷爷有什么门徒弟子之类,房子倒是不少。长大后下山,才听见有人说起天台派,仿佛我出生之前,爷爷真的是一派掌门。但却不知为了什么,自灭门户,把弟子赶得干干净净。我只知道,他从不下山,整天在山里晃晃荡荡,有时有闭门不出,却只是发呆,也不见他自己练武功。他不和我住一处,常常几天也不见他,除了教我武功,他其实也不大理我。”
沈瑄又问道:“那你岂不是总一个人呆着,没人照顾你么?”
离儿微微一笑:“怎会有人照顾我,我有璎璎的好福气么?但若说总一个人,那倒也不是,有时雪衣会来陪陪我。沈大哥,璎璎嫁过去之后,过的可好?阿秀姐姐呢?”
沈瑄道:“我走时她们都很好,阿秀姐姐还在岛上。”
离儿道:“那你为何跑了出来?我还没问你,你怎么和钱丹在一起?”
沈瑄道:“我本来也不知道他是吴越世子。”便将他与钱丹结识之事一一道来。离儿听罢,摇头道:“你今后躲开他罢。吴越王妃心计歹毒,世所罕有。那钱丹也未必逊于其母。你和他在一起,太危险了。”
沈瑄道:“恐怕不至于此。我和钱丹相识这些日子,看他只是个淳朴少年,为人很好。哪有什么歹毒的心计?吴越王妃虽然不好,未必他儿子也不好。”
离儿叹道:“你总是不知底里的。你还道昨日在钟山顶上范公子说的那些话是假的么?”
沈瑄想起昨晚听见钱世骏说起离儿与他“同仇敌忾”,不禁冷笑起来。离儿问:“你想说什么?”
沈瑄道:“范公子的话也许是实,但却与钟山大会的主旨毫不相干。”
离儿不解,沈瑄又道:“丐帮做东的大会,帮主却不露面,让金陵范家的人主持。谁不知道范家与南唐皇室素有瓜葛,此番不过是设法召集一些江湖上的力量与吴越王妃作对。吴越与南唐世代为敌,南唐做倒了吴越国掌权的王妃,便已胜了一大半。至于吴越王妃杀了些江湖上的人,江南武林要报仇,那只是借口。范定风借题发挥,煽动大家的情绪而已,好为暗地里的南唐皇帝卖命。钱世骏上钟山之前,在范家住了许久罢?”
离儿点点头。
沈瑄道:“看来钱世骏此番真是要倚靠敌国皇帝,来支持他夺回王位。将来吴越王妃如果当真倒了台,吴越就只好听命于南唐了。”
离儿听罢,半天不语,徐徐道:“沈大哥,没想到你不问世事,却把江湖上的事情看得这么清楚。”
沈瑄道:“天下事大抵如此。”
离儿道:“钱世骏范定风这些人,原来用心如此不堪,却还能自居正义。这一回,我若非病中跟着钱世骏,竟也看不出他为人并不那么磊落。他那时在钱塘府江上认我为义妹,原是要我帮助他。后来这一路这般照顾我,却只是为了问我追讨一件物事。此物关系他杀死仇人,夺回王位的大事。偏偏那时我竟失忆了,不知把那东西弄到了哪里,让他如此着恼。我这才看透他心底阴暗。当初我为了向吴越王妃寻仇,竟与他结义,真是糊涂。也不必去理他们这班人了。但是吴越王妃残害义士,滥杀无辜,的确是一个大魔头,不除她有违武林侠义之道。”
沈瑄望着她眼中神情坚毅,也不觉点头。
离儿道:“至于钱丹,既然你说他是好人,但愿你不要看错便是。”
日当正午,沈瑄道:“我们找一条路出去吧?”
离儿依言站起来,然而脚踝上的扭伤未愈,走起来仍是疼痛难忍,沈瑄扶着她一步步向前跃去。她轻功甚好,如此走法也并不费力。但这个谷底甚是奇怪,满是荆棘怪石,根本无路可循。二人只得顺着那条小溪走下去。往前走了弯弯曲曲几里路,竟然又到了一个断崖,溪流变作瀑布冲了下去。两人往下望望,这断崖虽然比昨晚那一个短得多,依旧还是深极了,落下去只有毙命的。但下面却依稀一道宽敞的山路,眼见出得钟山了。离儿叹道:“若是我没有受伤,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