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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节

镇墓兽-第8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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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岛民们依然聚集在石头大屋前。欧阳思聪的两个幼子,已被海女气呼呼地夺回。小木帮她抱起孩子。而她用鱼刀胡乱地砍向岛民。身强力壮的男人都被刺客杀了,剩下的老人与女人打不过她,纷纷逃窜到各个角落。

    “你是杀不光他们的。”

    小木提醒了海女一句。

    她才明白,经过这场天翻地覆的变故,自己不可能留在达摩山了。每一个岛民,都成了她的敌人。岛民们也会认为,是海女和小木的存在,才给这座海岛带来死亡和灾变。

    海女看到山下的渔港里停着一艘小蒸汽船。

    离开达摩山,是他们唯一的选择,就算欧阳安娜回到岛上,也断然无法容忍——海女与小木之间令人羞耻的关系。

    他们抱着两个孩子,直奔山下渔港而去。蒸汽船上的水手们,都是刺客雇佣来的,本身并无任何战力。海女轻而易举地上船,用鱼刀刺死两名水手。最后一个水手,被她逼入驾驶室,只得点火起锚,启航离开达摩山。

    小木将尸体抛入大海,照看两个幼儿,茫茫海天间,达摩山浓缩成一个小黑点。

    驾驶舱,鱼刀架住水手脖子。水手问海女要航向何方?她一头雾水,只要能离开达摩山……忽然想起,欧阳思聪不是上海滩的老大吗?尽管已不在人世,但多少还有点根基,他的徒弟们不该照顾师父的幼子吗?

    “去上海!”

    海女下达命令。可惜她打错了算盘——欧阳思聪的徒弟们,早已对心狠手辣的师父恨之入骨,两个幼子若是落到他们手中,只怕会更惨。

    说话间,水手一拳击中海女面门,鱼刀飞落海里。水手心里算计,自己一个大男人,不可能打不过一个女人。水手又抄起铁扳手,眼看要砸烂海女的脑袋。

    突然,水手的后脑勺碎裂了——小木用斧头砍死了他。

    尸体抛入大海,船上只剩这对年轻男女,还有两个吃奶的娃。

    但他们回不了上海。哪里也去不了了。海女会驾小舟,但她没接触过蒸汽船,不晓得如何操纵机器?小木也一无所知。

    蒸汽机熄火了。

    失去动力的船,没有桅杆,哪怕扯下所有衣服被单也做不了风帆。小木只找到两支船桨,但要划动一艘钢铁外壳的小船,在无边无际的海上太难了。

    他们在海上漂流。

    船上淡水全留给两个孩子。万里无云,没有下雨迹象。这不是一艘通往自由之舟,而是通往地狱。

    海女并不顾忌被两个孩子看到。她像下海潜水那样脱去衣服抱着小木,亲吻同样年龄的男子。就像即将沉没的溺水者,小木别无选择,也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生命只剩下最后几十个钟头,还有什么可以坚守的呢?

    他像一株地宫里的树木,而她既像海里的烈焰,又像山上的清泉,时而让他滋润地茁壮生长,时而又让他烧成灰烬……

    随波逐流的东海上,一股强大的洋流向东而去。海水近乎黑色的深蓝,这是起源于台湾海域的“黑潮”。

    欧阳思聪的两个幼子,各自咬着海女的两边乳头。小木躺在她的肚子上,凝视西边晚霞,那是亚洲大陆,埋着无数古老坟墓的国土。

    “小木,你给我的夫君报了仇。按照我们达摩山岛民的老规矩,为了感谢和报答你,我愿意跟你一辈子,不管你去哪儿?”

    海女这话倒是不假,野蛮落后的海岛,尚盛行上古遗留的血亲复仇风俗。大仇不报,必被所有人耻笑。若有人为死去的丈夫报仇,寡妇可以带着全部家产嫁给他。

    小木绝望地看着茫茫大海:“可我们就要去阴间了。”

 第五十一章 狭路姐妹

    民国七年的夏天,中日航线中间点上的达摩山,正如一头蹲伏在东海中心的怪兽,用无穷无尽的胃囊消化一切入侵者。

    又一艘小蒸汽船,突突地喷着黑烟,劈开灰色波涛,迎着旭日,停泊在达摩山的渔港。

    十八岁的欧阳安娜,穿着白上衣,蓝裙子,北京女学生流行的装扮。身后有个男人,还是一身长衫,头戴镶黑边的白礼帽,如挺拔的松树迎风而立,浓黑眉毛深入鬓角,唇上两撇浓密的小胡子,京城小报竞相采访的名侦探范儿。

    数日前,叶克难与安娜悄悄会面。北京城的大街小巷,依然贴满秦北洋的通缉令。显而易见,唐朝小皇子的棺椁,已经落入刺客们手中。

    据说,打开小皇子秘密的钥匙,就是秦北洋。

    安娜想起阿幽看秦北洋的眼神,女孩的心思顶顶敏感。哪怕一根针掉落地上,也能区分出其中不同。她相信,阿幽不会伤害他。

    刺客们能寻找的对象,只能是盗墓贼小木。

    小木是世界上唯一钻入过唐朝小皇子的棺椁并且还活着的人。

    囚禁小木的达摩山,远在东海,但海岛无法移动。半年前,刺客们已上过一次岛,自然会有第二次。何况,还有藏在达摩山的庚子赔款白银。

    欧阳安娜与叶克难决定,立即赶赴达摩山,转移小木与百万白银。

    他们先坐火车到上海,再雇佣一艘小蒸汽船横渡东海,总共用去四天。

    安娜踏上达摩山,发现渔村已成一片废墟灰烬。岛民们退回到几百年前,各自寻找山洞居住。大家看到她都面露惊恐,询问缘由却没人敢开口。

    她到处寻找海女与两个弟弟,无影无踪。有人说海女死了,也有人说她失踪了。安娜认为大家都在说谎。

    事不宜迟,她与叶克难去囚禁小木的山洞。在面朝大海的石头荒原,见到一具年轻女人的尸体,正被疯狂的苍蝇包围。安娜不敢看,叶克难蹲下检查。作为名侦探,即便没有法医那样的本领,也能凭经验判断。

    “才死了不到一天。”叶克难顺便检查伤口,“被人用锐器刺破了心脏。”

    安娜大着胆子看了一眼,才确认死者并非海女。

    闯入山洞,便觉气氛怪异,石壁上的灯台似乎被动过。果然,他们发现地窖铁栏杆被锯断,底下已无半个人影。

    小木逃跑了。

    欧阳安娜心头慌乱,后悔当初没杀死小木。虽然,逃走一个盗墓贼也没关系,但要是危害到了百万白银?她都不敢想下去了。

    倏忽间,山洞下发出剧烈的爆炸声,乱石纷纷坠落,叶克难拽着她拼命冲出去。

    “有人在用炸药。”

    叶克难提醒一句,安娜可是面如灰土,难道在炸山窃取宝藏吗?

    他俩刚下山坡,只见靠近大海的乱石丛中,升起一阵烟尘,竟被炸出一个大洞。几个浑身沾满灰土的人影,跌跌撞撞地冲出来。

    安娜刚想冲过去,却被叶克难住,两人躲藏巨石背后,先看清楚那些是什么人?

    清晨的太阳下,有人跪在地上咳嗽,还有人仰面躺下深呼吸,更有人四处查看地形。

    最后,是个十五岁的少女,粗黑的辫子闪闪发光,把脸和头发埋到海水里清洗。

    阿幽。

    还有右脸刀疤的刺客,体壮如牛的刺客,浓黑胡子的老刺客——叶克难认出了这些人,脑中浮现九年前,天津徳租界灭门案,那个暮春血腥的夜晚。

    掏出左轮手枪,瞄准咳嗽的老刺客。叶克难是名侦探,也是神枪手,在北京警察厅打靶训练,向来名列前茅。三点一线,对准后脑勺,只要扣下扳机,就像打碎一颗西瓜……

    阿幽蹲在礁石上,全身湿透,黑亮辫子解开,瀑布般披散,落着一滴滴海水,洗去满身尘埃。

    忽然,她感受到了背后的杀意。

    五岁那年,“老爹”抱着她说:“阿幽这孩子,不同寻常人,她能感到我们所感受不到的东西,能从风里看到影子,从水里听到声音,从石头里嗅到气味……”

    “老爹!”

    阿幽随手抓起一枚石头子儿,砸中“老爹”的脑袋。

    一颗子弹,飞旋出叶克难的左轮手枪,却擦着老刺客的后脑勺飞过。刺客们静如处子动如脱兔,阿海与脱欢各自寻觅岩石躲藏。唯独阿幽,披散湿漉漉的头发,像只从水里钻出来的海兽,面对山坡上的巨石。

    阿幽不再是十五岁的小姑娘,眼神像指挥千军万马的元帅,名副其实的刺客们的主人。

    一天前,她率领阿海、脱欢以及“老爹”,来到达摩山寻找盗墓贼小木。有个小寡妇禁不住利诱,为他们带路到囚禁小木的山洞。谁曾料到,小木看似唯唯诺诺,却看穿了刺客们的计谋,突然按下机关,让所有人坠入陷阱。

    刺客们都有轻功,骨头没有摔断。他们累计杀过的人数以千计,却要死在一个小毛贼手里。但他们身上除了匕首,还有手枪和炸药。时代不同了,冷兵器已谢幕退场。辛亥年的革命党,没几个会用刀剑,倒是善于扔炸弹。再伟大的刺客,若不顺应时代,便会被时代淘汰——就像在欧洲战场上,举起马刀冲向马克沁机关枪与铁丝网的骑兵们。

    他们发觉此洞巨大,盘根错节,地下布满枯骨。走了一整晚才到尽头,闻到海水的咸味,必然靠近海岸。阿海会操作炸药,既聪明亦小心,慢慢琢磨半天,稍有差池就会炸死自己。刺客们远远退到坚固所在,在地下挖洞形成避难所,然后点燃引线。

    一声巨响,炸开石壁,露出一线天光,竟已是次日清晨。

    刺客们庆幸还能重见东海上的太阳。

    阿幽已隐约猜出,躲在山坡上袭击他们的人,不可能是岛民,他们已被吓破了胆,也不是小木。必是刚刚上岛,并知道山洞的秘密,还对刺客们恨之入骨……

    “安娜?”阿幽对着山上高喊,丝毫不惧怕被子弹击穿脑壳,“叶探长?”

    风吹起她的头发,背后是汹涌的东海,那气场让人不寒而栗。

    躲在巨石背后的安娜,抓着叶克难的胳膊:“不要开枪!”

    “这小妮子,怎地如此聪慧?”叶克难也赞叹道,“可惜没走正道。”

    安娜也探出脑袋,挥了挥手:“阿幽妹妹!”

    “对不起!安娜姐姐,现在我无法给你解释,但你也无法杀死我们——除非同归于尽。”

    阿幽说得没错,他们有四个人,三支手枪,不止四把匕首。

    不知如何作答?安娜低头看叶克难,他皱起浓眉思虑片刻,虽然做梦都想抓获这些刺客,但眼前形势不见得有利。若是刺客那么容易抓,也不会牺牲如此多的生命。他是探长,不是亡命徒,也不是一心复仇的秦北洋,不会拿自己和安娜的生命做赌注。

    “好吧,停战。”

    叶克难做出一个艰难决定。欧阳安娜看着对面的杀父仇人,理智占了上风,这半年来的生死经历,已让她成熟了百倍。

    “阿幽妹妹!你们走吧,这辈子都不要再来达摩山!”

    这一回,阿幽与躲在岩石背后的老刺客做了眼神交换,点头道:“我答应!”

    刺客们悄无声息地依托海岸线的乱石,向着渔港匍匐摸索前进。光天化日之下,竟没有给山坡上的叶克难以偷袭的机会,可见这些人的隐蔽能力有多强。

    唯独阿幽,大摇大摆地走在海边,洗净的长发被海风吹起,仿佛迎风生长的野草。

    欧阳安娜目送她离去,心里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诉说?半年来,日日夜夜,这两个女孩相依为命,抵足而眠,情同姐妹,难道都是假的?难道自己是被刺客利用的傻瓜?

    “跟上!”

    叶克难提醒一句,他和安娜沿着山坡跟踪,看到刺客们来到渔港。

    阿海、脱欢与老爹又抢夺一艘渔船,扬帆起航。阿幽最后上船,回头对着山坡高喊:“安娜姐姐,小木逃跑了,务必当心这个人,一辈子都要当心!”

    安娜与叶克难听得真切。渔船载着刺客们远去,成为消失在东海上的孤帆远影。

    “务必当心小木?”

    “嗯,我们小瞧了这个人。”叶克难又转向达摩山东侧的舍身崖,“去看看宝藏吧。”

    惟独欧阳安娜记得藏宝窟入口,名侦探给自己绑上蒙眼布,方才进入地道。

    舍身崖下的洞窟。谢天谢地,百万白银都在。之前已运出一部分,剩下一分未少。

    安娜与叶克难分批运出白银,登上蒸汽船回上海,存入瑞士私人银行的“达摩山伯爵基金”。

    她准备在上海再买一百套房子。

    而一百万两白银真正的主人,正在渡过茫茫的东海。

 第五十二章 东渡

    中华民国七年,日本大正七年,西历1918年,六月。

    七天前,天津大沽口,秦北洋看到一条黑色巨鲸,劈开渤海上的滚滚波涛。他从船头跑到船尾,遥望亚洲大陆,一轮金色落日流着血,缓缓沉入华北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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