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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节

镇墓兽-第8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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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

    三个灵魂飘上星空的刹那,已然认定——她绝不是人。

    阿幽看着自己的匕首,象牙柄上镶嵌奇怪的螺钿图案。她冷眼旁观铁轨上的三具尸体,仿佛三只死蚂蚁。稍后的夜班列车,将协助他们的肉体与灵魂一并下地狱。而她上次亲手杀人,要追溯到三年前,用剪刀刺死了前清内务府陵墓监督。

    若不是因为秦北洋远走高飞,击碎了一颗鸽子蛋般的少女心,她绝不会一出手就杀死三个人。仇恨让人变成魔鬼,悲伤同样也会,她想。

    第二天,阿幽靠两条腿走到北京城墙外。警戒线大半解除,想必小徐已回到陆军部。她没进城,折向北方,顶着烈日赶路。经过顺义、怀柔、密云,进入重峦叠嶂的燕山。她依然蹦蹦跳跳,千里独行,风景时而荒凉辽阔,时而松柏苍翠。

    阿幽像只灵活的猿猴,攀上砖头台阶。这是司马台长城,始建于明朝洪武初年。长城犹如山脊上起伏的龙脉,貌似时断时续,其实绵延不绝。烽火敌台,全为戚继光所造,虽大多残破颓倒,但雄立山巅之气势,又岂是千百年所能穷尽?

    阴沉的天空下,古北口最高点的烽火台上冒出滚滚黑烟。

    这是狼烟,传递给阿幽的信号。长城如天梯几近九十度垂直。两侧悬崖陡壁,中间如一线天,让人有在刀尖上爬行的错觉。她的额头沁出汗珠,攀上又称“仙女楼”的烽火台。

    荒凉颓丧的敌台洞口,暮地冒出一把匕首,对方看清阿幽的脸,毕恭毕敬道:“主人,您总算回来了。”

    “阿海,辛苦你们了。”

    她冷冷地盯着刺客右脸的刀疤。烽火台内部是个幽暗空间,明代供士兵居住,全由大方石块砌成。望向北侧的射击孔,燕山如万马奔腾直至天边塞外。

    又一张脸渐渐清晰,高大壮阔的汉子,面孔却比阿海年轻好几岁。

    “脱欢,只有你才能搬得动唐朝小皇子的棺椁。”

    名叫脱欢的强壮刺客摇头:“嘿!我就算是头蛮牛,一个人也无济于事呢。”

    烽火台内躺着硕大的梓木棺材,彩绘千年不朽,唐朝的宴饮、行猎、征战、婚丧嫁娶……

    三天前,他们在房山云居寺雷音洞,用计逼迫徐树铮交出唐朝小皇子的棺椁。

    脱欢在北京法源寺山门口,劫走这具几经转手的棺椁,确认了小皇子——尽管谁都没见过终南郡王李隆麒的真容,但根据盗墓贼小木的描述,绝不会再有第二张这样的面孔。

    除非,将十八岁的秦北洋杀了,化妆扮嫩躺在棺材里。

    整个北京城都在搜捕刺客。小徐绝不会忍下这奇耻大辱。经过事先谋划,他们要把棺椁藏在古北口最高的敌台“仙女楼”,此地绝远险峻,渺无人烟。但要把沉重的棺材,运到山顶难如登天。刺客们从天津买来索道装置,在山上秘密搭建,又用一台蒸汽机为动力,通过悬吊将棺椁运上烽火台。

    “阿幽,切勿再冒险!”

    一个老年男人的声音,从她的背后响起,原来是留着浓黑胡须的老刺客。

    “老爹,我只是……”

    “你要救秦北洋的命,是吗?”所有人都管他叫“老爹”,他摸了摸腰间匕首,“九年前,在天津徳租界,我亲手杀了他的养父,本想把他带去太白山。没想到,这九岁的孩子竟有能力反抗,加上姓叶的警探节外生枝,竟将他送去了光绪帝的地宫。”

    “老爹,可你没想到,因为秦北洋没被你抓走,反而从老太监手里救了我的性命。”

    “此乃天数!不亡我家主人也。”

    “他于我有恩,就是于你们有恩。”

    “主人,我们的命运,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上。”老爹端详她的面色,抽出她身上的匕首,“昨晚,你杀人了?”

    “嗯……”

    “我很高兴,我们的阿幽,终于长大了!”

    “住嘴。”

    阿幽不愿继续这样的对话,她决定看一眼小皇子。

    无需劈开梓木外壁,棺椁一头有扇木头小门,那是在白鹿原盗墓时留下的。打开这道通向唐朝的小门,阿幽蜷缩起来,像只小猫钻进一千两百年前的内棺。

    马灯照亮那个世界,颜色鲜明而灿烂,几乎亮瞎活人的眼珠子。瞳孔好久才能适应,仿佛回到九年前,阿幽还是个六岁的小丫头,身着童男童女的盛装,几乎要被老太监灌入水银,千年不朽地为皇帝陪葬。

    棺椁里躺着千年不朽的小皇子,他也在生前被灌满了水银?

    她看到了秦北洋的脸。

    穿着唐朝小皇子服饰梳着乌黑发髻的秦北洋。

    阿幽皱起眉毛。不,他们只是长得像,但并不至于一模一样。在地宫和工匠家长大,秦北洋的面孔与皮肤更为粗犷。唐朝小皇子,貌似十四五岁,皮肤苍白细腻。

    在地宫与民间野蛮生长的秦北洋,更像一团灼人烈火。

    眼前的少年,则似一汪碧水,或者,碧血。

    阿幽不敢靠近他一丝一毫,沉睡千年的面孔,恍若笼罩一层金色光环,无论在佛教、道教还是景教的殿宇壁画之中。

    女皇武则天与唐高宗李治的孙子,唐睿宗李旦的儿子,唐玄宗李隆基的弟弟——终南郡王,李隆麒。

    谁能唤醒他?谁能打开他身上的秘密?谁能找到那把钥匙?

    但她无能为力。“老爹”也束手无策,尽管普天之下,除了这些刺客,绝不会再有第二拨人,有如此虎口拔牙的胆魄,从北洋军阀手中得到他。

    阿幽退出棺椁,面色也仿佛受到小皇子不腐尸身的感染,变得半透明般的苍白。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老爹”搂着她的肩膀说:“主人,只要小皇子落到我们手中,自然会有办法的。”

    强壮的脱欢插话道:“得到又如何?回家去又如何?从上海公共租界虹口捕房大屠杀开始,我们已杀了将近一百条生命。那么多的活人殒命,竟为争夺这个死人……”

    “他不是死人!”

    刺客“老爹”反手抽了脱欢一个耳光,当场鲜血直流。

    尽管,脱欢比“老爹”高了两个头,但绝无反抗的胆量,只能乖乖退到烽火台外。

    “我知道,除了秦北洋,还有一个人,能够帮助到我们!”刺客阿海坐在敌台的射击孔上,用匕首在石壁上刻划着说,“盗墓贼小木!”

    “他?”

    阿海绕着小皇子棺椁走了一圈:“去年在上海,黄浦江边的秘鲁轮船上,我跟小木深谈过多次。他把我当作唯一的好朋友。普天之下,除了在白鹿原地宫中出生的秦北洋,只有盗墓贼小木亲近过小皇子,也只有他能与小皇子有某种感应……”

    “小木现在何方?”

    “我猜——他还在东海达摩山。”

 第四十八章 重返达摩山

    三天后,东海上的清晨,太阳血流如海。

    一艘排量三百吨的小蒸汽船,驶向中日航线中间点的达摩山。阿幽坐在船头,脑后梳着一根油光滑亮的大辫子,几乎拖到船甲板。她在注视被逆光的太阳浇灌成黑色剪影的孤岛,犹如一尊浮出海面的史前镇墓兽。

    十五岁的她,面容更显细腻。胸脯微微挺起,裹着一件小碎花的青色土布袄子,就像农村的童养媳大娘子,有的已圆房做了小媳妇。

    她的身后站着阿海、脱欢、老爹……无论老幼尊卑,所有人一律管她叫“主人”。

    小蒸汽船停泊在渔港。阿海第一个登岛,接着是脱欢,当他跳下船头,吃水线都升高了一厘米。然后,“老爹”扶着阿幽走上达摩山的黑色岩石。

    岛民们聚居在渔港附近的村落里,石头垒成的古老房子,海藻覆盖屋顶,犹如长眠于海底的沉船遗骸。

    有个背着毛瑟枪的老头,曾是跟随欧阳思聪的海盗,半年前还给安娜与秦北洋等人做过艄公,驾舟送他们去上海。老头举枪指着登岛的不速之客,质问来者何人?

    阿海笑眯眯地靠近。枪响了,他躲过子弹,匕首同时割断老头咽喉。右脸的刀疤在太阳下熠熠反光,几乎没沾到一滴血。匕首被白布擦净,露出象牙柄上的七彩螺钿——不再是当年的“彗星袭月”,而是太阳周围一圈白色光晕,这叫“白虹贯日”。

    达摩山上的太阳,被海水蒸腾出白虹般的光晕。岛民早已失去海盗年代的勇气,不敢再反抗。年轻力壮地上岸进城,剩下的要么头发白了,要么半大孩子。

    阿幽、阿海、脱欢还有“老爹”,望见怨妇般面朝大海的舍身崖。山上重修了尼姑庵,但已不是宋朝的原版。

    “庚子赔款的一百万两白银,就藏在这座岛上?”

    阿海摸着脸上的刀疤,十年了,一到空气潮湿的地方,疤痕深处就会痒得难受。

    “如果没被安娜转移的话。”

    “地道入口在哪里?”

    “我不知道。”阿幽没有说谎,她是主人,也无需说谎,“我们不是来找百万白银的,我们是来找一个人的。”

    刺客们放火烧了渔村。全体岛民被赶上山顶,在德国人建造的灯塔下,欧阳家族的古老石屋前。

    阿海张贴一张画像,他凭记忆画出来的:一张年轻后生的面孔,五官清秀,眉眼细长,目光甚至有些羞涩,可以上台唱社戏了。

    小木的脸。

    他很会画画,哪怕只用炭笔速写,或用毛笔白描,让人栩栩如生地跃然纸上。从前街上有画像摊儿,拍照片胶卷昂贵,画下来反而便宜,许多老人葬礼上的遗像都是这么来的。

    刺客让岛民仔细辨认这张脸——年龄不过二十出头,身材瘦弱,从背后看像小姑娘,操着河南洛阳口音,擅长挖掘打洞,也会使用武器,曾被强征入北洋军。

    每个岛民看过画像,表示从未见过。脱欢揪出一个女人,用匕首对准她的咽喉:“欧阳安娜上次回到达摩山是什么时候?”

    女人哆嗦着回答,记得半年前,安娜坐小汽船上岛,分批多次运走数十个大包袱。

    不消说,必是百万白银中的一部分。

    达摩山虽不大,却有隆起的高山及悬崖,要掘地三尺掏出白银?绝非易事。

    “在这座岛上,谁跟欧阳安娜的关系最近?”

    岛民们面面相觑,但阿幽看出来了,他们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说。

    老规矩,脱欢的手腕微微一抖,眼前被审问的女人,已被匕首割断了喉咙。

    女人倒在欧阳家的大屋前抽搐,像只被活杀的老母鸡,鲜血流到灯塔的基座下。脱欢又拉来第二个人,十来岁的半大男孩,刚把匕首架在脖子上,男孩妈妈就跪下来,抱住刺客的裤腿:“我说!我说!安娜小姐最亲近的人,就是……”

    “说下去啊。”

    这个做妈妈的看了一眼身后的岛民,低声说出个名字:“海女!”

    “海女是谁?”

    “今天早上,你们刚来的时候,海女就不见了。”

    “还在岛上?”

    “是,这两天没有船出过海。”女人索性全倒出来,“那个不要脸的小婊子,总光着奶子潜水抓贝壳,妖精似地迷住了欧阳先生,还给他生了两个娃。”

    语气竟带几分嫉妒,这岛上所有女人,都以跟欧阳思聪上床为荣,丝毫不顾忌自家丈夫。

    脱欢冲进人群里寻找适龄的男孩:“两个娃呢?”

    岛民们的忠诚是脆弱的,他们出卖了海盗之王欧阳思聪,乖乖交出了两个孩子。

    老大叫欧阳樯橹,不到三岁,还穿着开裆裤;老二叫欧阳连帆,也才一岁。

    这兄弟俩长得颇为壮实,面色红润,双目有神,遗传了欧阳思聪的相貌。也说明他俩的饮食也还宽裕,不像岛上其他孩子缺衣少食,面黄肌瘦。看到刺客阿海右脸的刀疤,小的直接被吓哭了,大的叫喊救命。

    他俩并不知道,眼前这个陌生男子,就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一辈子的复仇对象。

    阿海左右手各抱起一个孩子,来到墙上的画像前,和颜悦色地问:“小弟弟,你们见过这个人吗?”

    刚满三岁的欧阳樯橹,仔细盯着画像上的小木,仿佛海岛儿歌里的龙宫太子。

    辨认片刻之后,男孩拧起眉毛,颇为认真地摇头。

    “把这俩孩子烧死!”

    阿海冷酷地下达命令,岛民们一片骚动,但在杀人不眨眼的刺客面前,已彻底失去勇气。

    脱欢竖起两个十字架,将欧阳思聪的儿子绑起来,捡来干草柴禾,只要扔下一根火柴,就会把男孩们烧成火球,如同将童男童女推下舍身崖的恶龙祭。

    “有谁能说出海女和小木的下落,我们就放了这两个孩子!”

    阿幽抓着脱欢的胳膊,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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