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墓兽-第2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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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黑龙也是一把双刃剑。”
老头捋了捋胡须说:“可惜啊,囚禁黑龙的大殿已毁于一次余震,幸亏黑龙坠入地缝,否则它一旦逃出来,恐怕会造成比关东大地震更大的破坏。”
羽田大树一无所获,不知头山满是否说谎?黑龙会的势力盘根错节,谁都不敢轻易动他们。
九月底,不再有余震来袭。东京与横滨的救灾进入尾声,该从废墟里挖出来的都挖出来了,许多尸体残缺不全或高度腐烂,已经无法辨认——而光顽固地相信秦北洋并不在其中。
羽田大树离家一个月,娇妻与孩子甚为挂念,终于返回大阪。
嵯峨侯爵府邸重新盖好还要几个月,全家搬离臭气熏天的东京,来到轻井泽高山上的洋房别墅。光从未放弃过寻找秦北洋,她派遣侯爵府的下人去到日本各地,搜寻关于“中国人秦北洋”的消息。她小心保管着环首唐刀与俄国十字弓,定时请工匠师傅磨刀和养护,免得秦北洋再回来时刀与弓都不堪使用了。
九色暂时成了光公主的宠物,跟着她终日徜徉在高山草甸之上,仿佛回到云雾缭绕的太白山。这里是日本列岛的屋脊,第一场大雪洋洋洒洒地落下。嵯峨光总是长吁短叹,抱着小镇墓兽眺望浅间火山喷发的烟雾。
十一月,第二场大雪落下时,九色不见了。
当嵯峨光动员山上所有仆人,四处寻找走失的“猎犬”,九色已穿过积雪的中山道,经过真田家的故乡,来到古时候的信浓国,如今的长野市与善光寺,武田信玄与上杉谦信龙争虎斗的川中岛古战场。
主人千叮咛万嘱咐过——不要靠近阿幽或者光,因为小镇墓兽体内强大的灵石放射性,会像杀死白俄美人卡佳那样,杀死所有主人心爱的人儿。
所以,为了保护光的生命,九色必须离开光,独自陷入黑暗。
自从六年前,白鹿原唐朝小皇子之墓被打开,幼麒麟镇墓兽来到人间,九色跟随秦北洋环游了世界,甚至穿越过地球的内部。除了主人去“天国学堂”的两个月,以及在日本蹲监狱的一段时光,九色几乎从未与他分离过。
如今,身在异国他乡,小镇墓兽遍寻不见主人,唯有千里独行。九色相信,只要距离秦北洋在一百公里以内,哪怕四周有千万人,就能嗅到他的气味……
但九色感知不到秦北洋在哪里?
它一路向北而去,进入古时的越后国,沿着北陆道的日本海沿岸,踩着厚厚的积雪前行。小镇墓兽不想引人瞩目,它的赤色鬃毛太扎眼了,专挑专人迹罕至的崇山峻岭行走。九色穿过了整个本州岛,在青森县的津轻海峡南岸,眺望大雪弥漫的北海道。无需渡船,它钻入冰冷的大海,尽管它的五行属火属金,原本最害怕水,但因为吞食过东海恶龙镇墓兽的灵石,让它也能像条龙似的翻江倒海。它无声无息地渡过海峡,在北海道南部的函馆上岸,爬上五棱郭,深入一片白雪皑皑的世界……
九色决定踏遍日本列岛。它在北海道的大雪山遇到过凶猛的黑熊,九色用鹿角与熊搏斗,杀死了那头庞然大物。它又沿着太平洋海岸南下,重新经过本州岛的东部,从东海道回到近畿地区。九色忍不住对于有毒物质的欲望,袭击了大阪的化工厂,大快朵颐了足以杀死一半日本人的毒物。它觉得自己越发强壮,没有任何人和动物可以阻挡它的脚步。
小镇墓兽再次渡海来到四国岛,在高知县的群山之中,坂本龙马的故乡,它遇到一群凶猛的土佐斗犬。正好在白天的野外,敌人是体型巨大的猛犬,重量在一百斤以上,数十只冲上来围攻九色。它无法变身,只能以大狗的姿态应对。但它没有狗的牙齿,无法反过来撕咬对方。但它坚硬的身体外壳,却崩裂了土佐犬的许多颗门牙。颤抖一直等到夜幕降临,它才变身长出鹿角,将这伙土佐犬一个不留地全部捅死,然后用琉璃火球烧成灰烬。
它变得越发嗜血,尽管镇墓兽根本不需要吃肉喝血,它只是渴望杀死一切凶猛的动物,挑战任何敢于挑战它的存在。从四国来到九州,在鹿儿岛县的小渔村,它下海杀死许多在海湾里洄游的海豚。它甚至爬上阿苏火山,吞吃大量有毒的硫磺。
九色所肢解撕碎的动物尸体,不可避免地被人所注意,日本的农夫或渔民认为出现了一个凶残的史前怪物,并给它起了个外号— 〈ジラ。
民国十三年,1924年,春。
终于到了樱花绽放的时节。这一年,日本人不再有赏樱的兴致,而将迅速凋落成泥碾作尘的樱花,当作去年关东大地震的亡魂。而在东京与横滨的每一株樱花树的根须,仿佛都浸泡着遇难者的鲜血。
小镇墓兽九色走遍了日本每个县每个市,又回到秦北洋失踪的原点——横滨中华街背后的竹林,曾经的黑龙会道场。
至今仍是一片废墟,黑龙会知道地缝里藏着黑龙,故意不修复,而让它永远埋葬。
九色躲藏在竹林中,只见春天的艳阳下,出现一张年轻女子的脸。
一身干练的西式女装,头戴鸭舌帽,穿着背带工装裤,腰间似乎藏着一把匕首。她转回头,春风吹拂乌黑的发丝,还有乌幽幽的一双眼睛,如同在地宫深处寻觅哥哥。
她是阿幽。
第五十二章 秦夫人(一)
老金与中山千里迢迢从南海返还太白山,将整整一橡木酒桶的人鱼膏,送入秦始皇地宫的赝品,无数鲛人尸体炼成的光明,将再度照亮墓穴里的日月星辰,烘托黄肠题凑直到下一个千年。
不过,他俩当即被阿幽下令捆绑起来,监禁在太白山的地牢中施以酷刑。
太白山的酷刑,沿袭自太平天国,集合了明清两朝酷刑之大成,又加之刺客事业的六十年腥风血雨,对于人之肉体与精神的毁灭,难以尽述。
阿幽之怒。
她原本不准秦北洋离开太白山,无论是去看望欧阳安娜还是去找什么鲛人鱼膏,没想到秦北洋与九色擅自下山。老金与中山两个白痴,居然违背“阿幽小主”之命,跟随“主人”秦北洋一同南行。此其一也。
他们走了也就走了,至少有老金在身边监视秦北洋。阿幽曾派人马南下寻觅他们踪迹,只知老金等人在香港九龙闯下大祸,竟然造成港英当局军警的大量伤亡,此后便渺无音讯。想不到,获取鲛人鱼膏之后,老金居然任由秦北洋单独留在广州,自己与中山两个回到太白山,简直酒囊饭袋!
阿幽亲手用皮鞭抽打老金的后背,以至于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但她并没有处死老金与中山,她知道,这样秦北洋恐怕永远都找不到了。施加酷刑之后,阿幽又派人用最好的草药给他俩疗伤,让他们从死亡边缘救回来。老金身上有硬功夫,中山年轻底子好,又加上太白山的水土饮食天然适合康复,他俩不到半个月已能下地行走了。
经过这次严酷的惩罚,老金与中山“从灵魂深处”忏悔了自己的错误,付出惨重代价才弄明白——太白山真正的主人,依然姓洪,而不姓秦。
阿幽深谙恩威并施之道,当着全体刺客们的面饶恕了这两个人,让整个太白山都对她服服帖帖。这也是她经历了阿海叛乱之后,渐渐总结吸取的经验教训,再也不能用小姑娘的妇人之仁来统御刺客们了,绝不能给人一丝一毫的叛乱贰心。
解铃还须系铃人,老金与中山必须戴罪立功,要把阿萨辛的继承人,刺客联盟的领袖秦北洋找回来。
阿幽也将亲自下山寻夫。她将太白山托付给孟婆打理,便带领老金与中山走过吊桥。两年多来,她第一次离开刺客们的巢穴,脱下洛神般飘逸的汉服,不再把自己当作枯守空房的小媳妇,而换上农家女出门行走的装束,腰间藏着“仓鹰击于殿上”的象牙柄匕首。
穿过日渐凉爽的秦岭山谷,还走汉中道,沿着汉水到武汉三镇,再转铁路、水路与山路。辗转了二十多日,过了中秋,方才抵达依旧湿热的岭南,已是阳历十月。
阿幽第一次到广州。
无暇他顾,第一时间,来到越秀山下,沿着篱笆墙的小径,来到一处翠绿的庭院前,门口种着一株红豆树,一株芭蕉树。
这是齐远山与欧阳安娜的家。
老金趴在篱笆墙后的树丛潜伏,中山则爬上庭院背后的越秀山,选择一处山坡居高临下监视,阿幽在从越秀山到西关的必经之路上,租下一处民宅,日夜守在木板百叶窗后。
果然,阿幽看到了她的“安娜姐姐”。只不过,当年上海滩青帮老大与达摩山海盗的女儿,如今已是风韵满满的小媳妇,牵着三岁多的小女儿,走在秋雨绵绵的小径上,不用伞,却用斗笠和蓑衣遮挡风雨。
名叫“九色”的小女孩,强壮得就像一头小野兽,飞快地在妈妈跟前奔跑,跳起来能抓住蝴蝶,笑起来声音爽朗洪亮,隐隐就像一个人。
这个似是而非的发现,让阿幽的心里头又打了个颤……
齐九色的肩头,经常盘踞着一只猫,如同焦炭般油亮的黑猫,猫眼总是警觉地射向老金与中山潜伏的位置,并且呲牙咧嘴发出警告。可惜欧阳安娜无法理解猫的语言。
不过,阿幽从这只猫的眼睛里嗅出了古墓的气味。
她看到了齐远山,二十三岁的年轻军人,早已摘下北洋军阀的五色星徽,穿上广州革命军的朴素军装。眉宇之间,雄姿英发,真个是三国周郎赤壁,小乔就是安娜。当年在北京,阿幽与安娜姐妹相称,还跟齐远山在同一屋檐下住过数个月呢,直到刺客们的主人身份曝光。
阿幽耐下性子,在广州监视了整整七天七夜,她判断秦北洋也可能潜伏在这附近。
但老金、中山与她都没能发现秦北洋的踪迹,倒是齐远山与安娜家里,每天都有贵客来访:廖仲恺、戴季陶、许崇智、李济深……甚至共产国际代表鲍罗廷。
二十年代,中华民国第一位临时大总统孙中山,正陷入空前危机,多次北伐失败,陈炯明叛变,一度失去广东地盘。为了挽回颓势,确定“联俄容共”的大政方针。经过常凯申的推荐,扈从中山先生有功的齐远山,开始在苏俄协助下筹备黄埔军校,奔波于大元帅府与军营之间。
宾客们都羡慕齐远山与欧阳安娜的郎才女貌。齐远山是北洋将门之后,留学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高材生;欧阳安娜则是北大历史系才女,尽管他俩都只是肄业。大家都夸他们的小女儿漂亮聪明,继承了妈妈自来卷的乌发与琉璃色眼睛。自封“干爹”的常凯申,总是一身军装,抱着小九色在广州到处游玩。
第七天,阿幽不能再等下去了。
这天黄昏,最后一位客人离去。这是个相貌英俊的男子,相比早衰谢顶的常凯申,更有一番男人的魅力。齐远山与安娜对这人分外高看,口口声声称其为“汪先生”,一路送到门外的小径。
他叫汪兆铭,曾是刺客。辛亥革命那年,他在摄政王必经之路的桥下安放炸弹,还没行动就被警察抓获。虽有必死的决心,干活却太糙了,在狱中写下绝命诗“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刺客杀天下闻名之人于无声,甘当历史的配角,岂能喧宾夺主成为主角?这种人是连进刺客联盟的门儿都没有。可惜彼时彼刻,同样身在北京的阿幽,只是个八岁的小姑娘,被幽禁在陵墓监督的府邸,否则必要杀摄政王给父母与兄长报仇。
第五十二章 秦夫人(二)
待到齐远山与安娜回到家里,客厅中多了一个年轻女子。
她身着朴素的小碎花衣衫,仿佛广州西关荔湾一带常见的平民之女。虽然,她很美,却有一双乌幽幽的黑洞般的双眼。她半蹲在小九色的面前,跟这三岁小丫头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九色并不讨厌这位小姐姐似的客人,嘴角似笑非笑,突然唱起儿歌:“青龙头,白龙尾,小儿求雨天欢喜。麦子麦子焦黄,起动起动龙王。大下小下,初一下到十八。摩诃萨……”
“阿幽!”
一记声嘶力竭的尖叫,欧阳安娜认出了这张面孔,几乎把自己的心脏吓得碎裂,立刻将女儿拽回来,紧紧搂在怀中。
齐远山闪身拦在妻女面前,掏出中山先生相赠的勃朗宁手枪,对准这位不速之客。
但在他的身后,又出现了两个男人,一老一少,老得手执矿工镐,少的握着把左轮手枪,他俩可以同时在齐远山的脑袋和后背心上开两个洞眼。
不消说,齐远山与安娜送客人的空挡,阿幽、老金、中山无声息地翻墙潜入庭院深处。
阿幽还像是个北方小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