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墓兽-第2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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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吩咐过,家里没人时,不准外人进来。”
“阿姐,给个方便吧,我是齐先生的好朋友,他见到我必定会很开心的。”
客人的目光很有魅力,欠身靠近保姆,简直温柔客人,往她手心里塞了一块银元。这位保姆也不过三十来岁,男人还在乡下种田,平时也爱打扮,哪经得起这样的殷勤?顿觉受宠若惊。她再看这位客人,文质彬彬,一看就是个读书人,原本的冷面孔给了一丝笑脸,开门将他放进来。
坐在客厅里,沏上一杯茶,保姆还帮他脱下大衣,掸去雪花儿。一边等候主人回家,保姆还跟他聊天,说起江北农村的家常,说起上海的生活,又问客人老家在哪儿?
“很遥远的地方呢。”
“冬天冷不?”
“冷。”
保姆也是闲得发慌,自说自话拉着吧椅子,靠在他的身边问:“先生,您在上海可有夫人相随?”
“呵呵,我无亲无故,孤身一人。”
“那真是可惜了啊。”
“可惜什么?”
客人似乎很懂得女人的心,欲擒故纵。保姆笑而不语,却给他点上一支烟,火柴的焰头几乎烧着他的头发。他有些烟瘾,深深地吸了一口,吞云吐雾,却注意到窗外的黑猫。
黑猫盯着他的眼睛。
“这只猫?”
“嗯……夫人从西北带回来的,半野半家的,经常从外面抓老鼠回来,龊气死了!”
忽然,客人咧开嘴巴,发出野兽般的声音,那只黑猫被吓得跳上院墙了。
保姆吃吃地笑着,拍打他的肩膀,用半生的上海话说:“哎呦,先生,你真结棍呢!”
打情骂俏之间,楼上响起了小孩的哭声,保姆尴尬地一笑:“是我家的小主人醒了,我去哄一哄。”
保姆急冲冲地上楼,果然小九色睁开眼睛,自己爬下了床铺。十八个月的小女孩,两条粗壮的小腿儿,在地板上健步如飞,正在满口喊妈妈呢。九色已留足了头发,乌黑乌黑的,绝无半点黄毛,说明这孩子颇为健康。
“哎呀,我的小乖乖,不要吵啦,你妈妈去辣块了?我也不晓得啊。”
保姆不耐烦地塞给九色一个奶嘴,只想让她快点安静下来,好再下楼去陪客人。
“让我来哄哄她吧!”
客人出现在了卧房门口,直勾勾地注视着九色。
“哎呀,先生,你怎么上来了呢?”
“不好意思,失礼了!不过,我带孩子可是有经验的。阿姐,我想来帮你嘛。”
客人微微一笑,掐灭手中的烟头,便从保姆手中接过九色,却抱得颇为笨拙。九色怒目圆睁,对他并没有好脾气,再次大哭起来。
“这孩子,真没礼貌,平常可不认生的!”保姆只能伸出手指头逗弄她,“怎么啦?九色?”
“她叫九色?”
第二十二章 永隔一江水(二)
客人继续盯着小女孩的双眼,几乎要盯出个洞来。
“嗯,奇怪的名字吧?这可不是小名。”
“齐九色?”
“对啊,这小姑娘,长大后不得了呢!”保姆捏了捏九色粗壮的胳膊,“听说周岁时候给她抓周,结果抓出来个木匠用的墨斗!真是不像话!”
“阿姐,她这么哭,是不是热了?生痱子了?”客人把手伸到小女孩的衣服里,“你看穿太厚了吧。冬天啊,小孩不要捂。”
“那么冷的天,也会生痱子?”
保姆将信将疑,看了看窗外圣诞节的飘雪。
“给她换一件贴身点的小衣服吧。”客人把手搭在保姆肩头,“换好了,小孩就不哭了,我们继续下楼聊天。”
“嗯,先生,您懂得真多,我听您的。”
保姆笑盈盈地解开九色的衣服,这小孩居然犟头倔脑,拼命地蹬腿反抗,下地要往外跑。
“要我帮忙吗?”
客人在门口拽住小九色,保姆说:“太好了!帮我压住她的手脚呢。”
于是,他俩一起将小女孩压在床上,正要更换贴身衣服时,客人特意看了看九色的后背。
小女孩的脖颈后方,长着一对赤色胎记,形如鹿角,烈焰冲天。
“就是她!”
客人伸出细长有力的手指,滑过九色的后脖子。
保姆觉得有些不对劲:“先生,这是要?”
刹那间,客人手中多了一把匕首,保姆还没反应过来,脖颈已多了一道细细的红线。
她瞪大了眼睛,嘴里蹦出个“辣块……”便不再有后半句话,气管和颈动脉都断了,整个人抽搐着倒地……
一刀封喉。
九色再如何胆大,也被这一幕给吓傻了。客人却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脸,将象牙柄匕首擦干净,重新藏在怀中,身上不留一滴血丝。
当他要抱起九色之时,窗户突然开了,风雪钻进房间同时,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猫叫。
野猫飞进来了!
黑色的野猫,如同黑色闪电,从窗台飞向客人的面孔。他能从容地躲避人的攻击,却无法逃脱飞快的猫爪。
于是,他的右脸被重重地挠了一下。
原本干净白皙的皮肤,竟然整个掉落,趴在床上的九色都看呆了——他的脸掉下来了。
但在这张脸的底下,还有另一张脸,虽然还是同样的轮廓,却多了一道蜈蚣般的伤疤。
阿海。
他划过妆,右半边脸贴着假皮,掩盖住那道丑陋的伤疤,重新变成俊朗的面孔。十二年来,他一直梦寐以求的脸,可惜被秦北洋毁灭了。
那只黑猫,似乎火眼金睛,早已看出他来者不善,特意跳到二楼窗外观察。而他杀死保姆的过程,全被这只猫看在眼里。为了保护小主人,它奋不顾身地撞破窗户,冲进来与阿海决斗。幸好阿海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刺客,动作反应超乎寻常地灵敏,否则抓破的不但是贴在脸上的假皮,恐怕眼珠子也难保。
阿海一声暴喝,掏出匕首,向黑猫的脖子捅去。但要杀一只猫,其实要比杀一个人难多了。何况它不是一般的猫。这只不知多少岁的黑猫,把身体蜷缩成弓形,仿佛把自己变成利箭射了出去,一下子就跳到了靠近天花板的衣柜顶上。阿海知道不能爬上去,这简直就变成了刚被割喉的保姆,扫尽了刺客的威风。但他明白,如果要抓一只爬到树上的动物,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树砍倒!别看他貌似书生相,臂力却是惊人,居然将整个大衣柜扯倒。
随着黑猫的一声惨叫,大衣柜压在了床上——刚才九色趴在的位置。
“不!”
阿海又是怪叫一声,头皮一炸,害怕会不会砸死了小女孩?他急忙将大衣柜抬起,结果却只有九色换下来的衣服。
此刻,十八个月大的小姑娘,早已经躲到了床底下,小身体瑟瑟发抖,盯着地板上死去的保姆,女人的鲜血正汨汨地蔓延而来……
黑猫匍匐着爬过来,就像一个黑衣蒙面的侍卫。它的蓝宝石般的目光,似乎天生让人镇定,九色不再发出哭声,瞪着双眼,严阵以待。
突然,床脚下又出现了一双眼睛。
他笑了,笑起来很帅,如果忽略蜈蚣般的刀疤的话。
阿海用这辈子最温柔的话说:“九色乖,叔叔是你爸爸的好朋友,自己爬出来吧,我带你去找爸爸!”
九色摇摇头,对他做了个鬼脸般的表情。
“你知道吗?你就跟你爸爸一样倔强!跟另一个九色一样讨厌!”
当阿海把手伸到床底下去捞九色时,黑猫突然从阴影中窜出来,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
又一声惨叫,阿海拼命将猫甩开,捂着鲜血淋淋的右手退出来。他心想,自己乃是全世界超一流的刺客,暗杀过无数达官贵人与军阀政要,居然连一个还没断奶的小女孩与一只老黑猫都对付不了,岂不是刺客行莫大的羞辱?
他暴怒地掀开整张床,露出蜷缩在角落里的九色与黑猫。正当他要用匕首先解决那只猫时,房门打开了。
“九色!”
欧阳安娜一声尖叫……
正午时分,她刚从教堂做完圣诞弥撒回到家,发现客厅里又温热的茶叶与烟灰。立时引发了她的警觉,毕竟孩子丢失过一次,已让她变得处处疑神疑鬼杯弓蛇影。
难以置信,她竟在圣诞节的自己家里,看到了刺客阿海的脸。原本以为,这个人早已从世界上消失,被名侦探叶克难绳之以法,甚至碎尸万段,腐烂为蛆虫。
地板上躺着保姆的尸体,不消说,必是被割喉所杀。
谢天谢地,九色还在,被掀开的床下角落里,来自永泰公主墓的黑猫正在保护她。
她看到阿海的右手流着鲜血,脸上还有猫爪的印子,想来是这只老猫保护小主人的战绩。
以上整个过程,不过都在一两秒间。
就在齐远山掏出手枪的刹那,阿海已腾身跳出窗外,子弹擦着他的耳边飞过。齐远山追到窗外,只见阿海已跳出院墙,第二枪打断了梧桐树的枯枝。
刺客阿海已告逃脱,无影无踪……
安娜跨过保姆的尸体,抱住她的心肝宝贝儿,亲着小九色的小脸蛋。又发现女儿的衣服已被换过,立即警觉地检查一遍:“九色,坏人有没有碰过你?”
十八个月大的孩子,只会说些简单的话,九色点头说:“是,但宝宝没事。”
欧阳安娜先是紧张,又松了一口气,搂着女儿发抖。
齐远山忿忿地踢了一脚死去的保姆:“没用的东西,还是把外人放进来了!”
“人都死了!就不要怪她了,阿海若想要进来,无论有没有人开门,岂不是易如反掌?”还是安娜冷静,阻止了丈夫的怒火,“要怪就怪浪得虚名的京城名侦探,叶探长答应过我的,不会再让阿海跑了!真是个酒囊饭袋!”
第二十二章 永隔一江水(三)
法国探长回国度圣诞节了,办案的是华人总探长——黄金荣。
此人五短身材,圆脸光头,瞪着一对水泡眼,穿着长衫马褂,带领一群头戴斗笠的越南巡捕,气场不像警察,更像黑社会老大。
不错,她认得这位总探长,欧阳思聪的拜把子兄弟,同为上海滩青帮老大,安娜从小就管他叫黄伯伯。
黄金荣查看了命案现场,勃然大怒,谁敢在法租界不打招呼就随便杀人,等于不给他黄某人面子,而且是杀到了青帮老大之女的家里!
安娜又说,凶手便是四年前,杀害父亲欧阳思聪,制造了海上达摩山灭门案的刺客。黄金荣命令法租界悬赏缉拿刀疤脸逃犯,同时通知公共租界与华界,以及全上海的青帮弟兄。
齐远山却在地上捡到一块假皮,正好贴在自己右脸,足够以假乱真。北洋军阀的少校也是个聪明人,代替探长分析——如果有哪个客人暴露一张刀疤脸登门拜访,保姆是绝对不敢让他进来的,更何况给他沏茶敬烟?极有可能,阿海是经过了化妆,掩盖了自己的疤痕,才能骗过保姆。
黄金荣对这位青帮老大的关门徒弟颇为赞赏,直夸欧阳安娜没有选错夫婿,他又给通缉令补充了一句话:刀疤脸善于化妆,必须用手检查嫌疑对象的面孔。
即便如此,欧阳安娜还是决定马上离开上海。
“今天吗?”
齐远山接过九色抱着,安娜回到另一间卧房收拾起行李。
“不错,十二年前,刺客们袭击了天津徳租界,杀死了秦北洋的养父母。次日一早,叶克难就带着九岁的秦北洋逃离天津,前往清朝皇陵地宫避难。如果我们晚走一天,阿海就有可能卷土重来,我不能再让九色收到一点点的威胁!”
“哪怕我们在上海另外寻找一个住处?再请法租界的巡捕日夜守护?”
“你不要低估了阿海,他都能从叶探长的手中逃跑,说明他不是一个人。”还是安娜看得透彻,“而且他又会化妆术,别指望巡捕房或青帮能逮住他。只要他在上海,必然还能找到我们。”
齐远山盯着怀中九色的双眼:“朗朗乾坤,岂有好人被坏人撵着跑的?”
“这年头,哪里是朗朗乾坤?分明是礼崩乐坏,草菅人命,国之将亡!”
“安娜,我俩不必争论,我一切都听你的。”齐远山无奈地两手一摊,“我们要逃往哪里?”
“广州!”
欧阳安娜仿佛已深思熟虑,脱口而出。
“那么远?我这辈子还去过岭南呢!可是,我们人生地不熟,广州是革命党的地盘,我们若是去了,就等于背叛了北洋政府。”
“远山,你就那么留恋这个北洋政府?这个腐败无能、草菅人命、卖国求荣的政府?好,那我一个人带着九色去广州,你回北京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