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墓兽-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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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这太有趣了!”
一年前,他刚来到这座陵墓,还想逃回天津去读书,幸好没成功,否则还不是关在学堂背课文做作业交考卷,或被那三个刺客所杀——哪能比得上建造镇墓神兽刺激好玩呢?
“你看着!”秦海关拿起一根树枝,在地宫的黄沙上画了九宫格,“建造镇墓兽,总共分为九个步骤,亦称‘制兽九宫’。每个步骤,就是一宫。”
“第一宫——”
秦海关在左上角的第一格内,写了四个字——起愿奏表。
当日,地宫内摆出香案,虽无帝后棺椁,但有龙穴金井,替代皇帝之灵。秦海关请皇陵中的九品笔帖式,也就是文案秘书,抄写了一纸表文。他带着秦北洋跪地磕头,徐徐上了三炷香,高声念诵——
臣秦海关、秦北洋诚惶诚恐稽首顿首上言:伏以帝德遍乾坤,中外睹中兴之盛,皇恩弥宇宙,遐迩承熙皞之隆,辑瑞五瑞,百辟咸瞻,有道圣人玉帛万方,八方共仰太平天子,普天庆溢,率土欢腾。臣谨遵圣命,欲制镇墓神兽一尊,今发愿起誓,念兹在兹,同心戮力,天地可鉴。待神兽既成,葆陵寝亿万年不改,护江山千百世永固。臣敬无任瞻天仰圣激切屏营之至,仅奉表起愿以闻。
宣统二年五月十六日奏
念完,秦海关点火焚烧表文,送给地府里的光绪皇帝。再叩首,他带着儿子退出地宫。
走出墓道,秦北洋望着朗朗乾坤,低声耳语:“我不喜欢跪地磕头,哪怕是给皇上。”
老秦脸色一变:“既要做镇墓兽,我们的命和魂都不属于自己,而属于死去的皇上。”
“爹爹,你念的这个起愿奏表,是祖上留下来的吗?”
秦北洋心想奏表里这位英明神武的皇帝,根本不像光绪,简直是秦皇汉武唐宗宋祖!
“我们家从唐朝起就这么念,管他是太平盛世还是改朝换代呢。”秦海关搔搔后脑勺,“这是九宫格的第一道程序,第二宫,就是画设计图纸。”
“嘿!这个我最喜欢啦。从前在德国学校,机械老师和校长经常一起画图纸,有画机器也有画马车的,甚至还有武器。我照着他们的样子画过好多图纸,还用透明纸贴上去描摹。”
“莫心急,我们不能凭空乱画,必须根据墓主人生前的特征。”
光绪皇帝的特征到底是什么呢?
秦北洋想起了一年前,刚被关进地宫那一夜的梦。
第十四章 弯弓射日(二)
七日后,从紫禁城送来一个木匣子,快马运到西陵。
匣子在陵墓监督面前打开,先是光绪帝的生辰八字,再请出一幅画像、一卷轴御笔画、一册御制诗集、一条皇帝用过的檀香木手串,还有一张洋人拍摄的御照。俱要秦海关签字画押领取,限三十日内归还内廷。
地宫就是设计室,秦海关说必须在此幽暗环境中,金井龙穴的灵气加持下,方能设计出最完美的镇墓兽。秦北洋第一次见到光绪皇帝生前画像和照片,跟一年前梦见中南海瀛台的男子一模一样。皇帝穿着大褂,戴着黑便帽,面容清癯,目光幽怨,不禁心脏一抽。
翻开御制诗集,开头是光绪帝十五岁时的御制文“为人上者,必先有爱民之心,而后有忧民之意。爱之深,故忧之切。忧之切,故一民饥,曰我饥之;一民寒,曰我寒之。凡民所能致者,故悉力以致之;即民所不能致者,即竭诚尽敬以致之”。
还有一首:“金井一叶坠,凄凉瑶殿旁。残枝未零落,映日有辉光。沟水空流恨,霓裳与断肠。何如泽畔草,犹得宿鸳鸯。”看来眼熟,秦北洋仔细回想,原来也是梦中所闻。
御笔画是假山石上的菊花,盖有“光绪御笔之宝”印章。彩色工笔,石头青色,菊分黄、粉、红、白四色,再配上绿叶,五彩斑斓,煞是好看,又不艳俗。
秦北洋握住檀香木手串,顿时打了个激灵。掌心涌过一道热流,顺着右半边经络,渗透全身每根毛孔。日日夜夜被光绪帝摸过之物,也残留着君主前半生的宏愿与后半生的怨念。放到鼻子前嗅了嗅,檀香混合着一个男人临死前的气味,冲入十岁男孩肺叶,似乎幻化为人形。秦北洋猛烈咳嗽,将手串交还给父亲。
“你明白皇上的特征了吗?”
“嗯,我看到他了!”秦北洋指着地宫金井,那一团幽暗的光线中,升腾起另一个世界的尘埃,“非常清晰!不但是外表,还有他的内心、呼吸、喜怒哀乐、七情六欲。不,我不是看到他,而是他就在我身上。”
男孩发出呻吟,倒在地上打滚,仿佛中了砒霜之毒。他乱蹬着腿,剧烈痉挛,口吐白沫,秦海关根本无法靠近。忽然,金井中升起一团烟雾,秦北洋平静了。
未及擦去额头汗珠,秦北洋即刻坐到书案前,就着油灯,铺开图纸。按照在德国学校上机械课时所学的画图纸方式,先用笔直的几何线条,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
头顶画出两个弯曲的山羊角,人形的上半身直立,左手往斜上方四十五度伸直,右手弯曲拉到耳后,呈现弯弓射箭的姿态。他又画出了一张雕漆角弓,长长的箭矢直指苍穹,那还是他从画本里看飞将军李广射虎得来的灵感。
老秦急忙搂住儿子的肩膀:“你在画什么?”
“光绪帝的镇墓兽!”
秦北洋丢下画笔,身体绵软无力,似乎虚脱了。
“为何画一弯弓射箭之人?头上又有羊角?”
“爹爹,你想想看,光绪帝这一生,最恨的应当是哪个外国?”
“八国联军……听说还不止八个外国,到底是哪个呢?”
“哎呀,甲午之战,《马关条约》,日本人割去中国的台湾一省,奇耻大辱!丢失了疆土的皇帝,是不能立功德碑的。皇上必将这一怨恨带入墓中。”
秦海关恍然大悟:“不错,这也是你妈妈的怨恨,你的外公就因此而战死在刘公岛。北洋,你的名字,也是为了纪念覆灭的北洋水师。”
“爹爹你看,我画的这个镇墓兽,正是弯弓射日!”
“射的是日本!有道理。光绪帝殚精竭虑于北洋水师,也有在海上骑射之意,你用射手来做皇上的镇墓兽,正是恰如其分!”
不错,光绪帝曾为甲午海战殉国的邓世昌题写挽联“此日漫挥天下泪,有公足壮海军威”。
“至于为何射手头上要长羊角——是我看到了皇上的生辰八字。”
案头摆着内廷送来的光绪帝八字:辛未丙申丁亥壬寅。
“皇上辛未年生,属羊,五行属土,路旁土命。因此要给他加羊角。”秦海关上下打量儿子,喜不自禁,“孩儿,你果真是天生的镇墓兽工匠!但你尚未学习周易,不可操之过急。我先告诉你,皇上这个八字是从衰格,缺陷是亥水七杀被寅木印星泄,七杀为吉受制。亥水七杀恰是印星,代表母亲一辈。”
“慈禧太后虽非光绪帝生母,但一直作为养母,压制了光绪帝一辈子,正好暗合这个命格。”
“举一反三!”秦海关继续分析,“皇上的生辰八字,乃是体弱多病之兆,春秋仅有三十八岁。八字无食伤星,以寅木印星为替神,寅木为凶神不受制,命中无子。申金财星为吉虽占月令,但被未土煅,财星受制使婚姻也不幸。听说皇上很不喜欢皇后,他的珍妃又被老佛爷投井害死。”
“他自己也是被毒杀的。”
“别瞎说!”
“爹爹,我只会画这么多,接下来,就要靠你啦!”
“好。你看,你只画了上半身,你不晓得镇墓兽的下半身。虽说是镇墓神兽,最终还是一个‘兽’。所谓野兽,必是四条腿的动物,哪怕上半身是人形。当然也有例外,比如猛禽、巨蟒等,但那是极少数。”
“所以,你还要给它画上四条腿?”
“对,四条猛兽之足。”
秦海关接过画笔,在图纸上简单画了几笔,人形四足羊角射手镇墓兽,呼之欲出。
不过,这只是打了个草稿,要真正完成图纸,还须耗费大量时间。父子俩关在地宫中,彻夜画着图纸,设计镇墓兽的各种细节,比如人脸尺寸、眼睛大小、鼻子长短,究竟是唐风还是明风抑或本朝风格?颜色也很重要,每个部件都要有相应色彩,最终必是五彩斑斓。
三十日内,秦氏父子准时完成图纸。光绪帝的物件送还内廷。秦北洋不知道,那张照片,已是光绪帝存世的最后一张,其余均被慈禧太后销毁,为免皇上御照流传民间,或被康有为等立宪党人利用。
秦海关说,镇墓兽决不能一蹴而就,这是一项古老而漫长的工艺。画完设计图纸,接着便是第三宫:选材。
第十五章 镇墓神兽(一)
宣统二年,初秋。
西陵永宁山的万株松柏背后,太行山脉层层叠叠色彩渐变。满山秋光,赏心悦目。光绪帝镇墓兽的制造,已到第三个环节。征得陵墓监督的特批,秦海关带独子上山,寻找最重要的原材料。
山上有狼,或许还有盗匪。父子俩都背上猎枪,挂着腰刀,鞋帮里插着匕首。秦海关先教会儿子使用这些武器,猎枪是前装滑膛的鸟枪,打仗早就被淘汰了,但吓唬熊瞎子还行。
上山第一天,秦北洋亲手用猎枪射杀了一只兔子。他们在山间点起篝火,将兔子烤着吃了,虽无盐巴等作料,却是到西陵以后,最大快朵颐的一餐。
秦海关告诉儿子,选择石料绝不能懈怠,稍有不慎,便可能闹出人命。好看的石头未必好用,更得看硬度与纹理,全凭经验,许多人干一辈子也未真正入门。再说石料大小,原始状态往往有几千几万斤重,必须一分为二,再分成四,以此类推粗加工,否则无法运输。他指着路上的石头,说明每一种特性及用途。太行山盛产上等石材,明清皇家御用的房山汉白玉就来自其余脉。
这一路崎岖险峻,爬上半山腰的悬崖俯瞰,数座皇帝宝顶,竟变成了几个小不点。秦北洋寻思这些君主在世时的威风——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但与亘古不变的苍茫天地相比,不过是春生秋落的叶子。
在深山中寻觅七天,转过一道山梁,进入幽深的峡谷,这里藏着湍急的山涧。秦北洋脱了衣服,跳进去洗澡,泉水冰凉彻骨。他在陵墓地宫里待久了,不畏寒冷,反而觉得痛快。
冲洗完上来,十岁男孩光着膀子,躺在一块大岩石上晒太阳,忽觉后背心发慌,有股热流,自地下升腾而起,跟地宫金井异曲同工。
秦海关将儿子从岩石上拽下,观察此处地势,但见一道山脊,蜿蜒曲折到此,径直没入大岩石下,双手击掌:“这不是龙脉吗?”
“我们所要寻找的镇墓兽材料就在此?”
“凡帝王陵墓,左近必有龙脉。凡有龙脉,多有灵石。”老秦把后背心贴在岩石上,顿感心跳加快,气血脉搏异常,“灵石能吸收天地之气,将之储藏于石体之内,又能在一定条件下散发,我们现在感受到的,就是灵石的力量。对挑选石材来说,灵石相当于人体的心脏。”
“镇墓兽的心脏?”
秦海关不置可否,他在岩石底下仔细敲打,发现一个天然石缝。父子两人用工具挖掘半日,开了道可容一人进出的口子。一阵腐臭之气,扑面而来。老秦让儿子守在外面,他缩起高大的身子,艰难钻入地缝。
隔了好久,父亲没任何动静,秦北洋等得心焦。他也仔细查看了一下所谓“龙脉”,并不觉有何特别之处。
“爹爹!爹爹!”
眼见得天要黑了,秦北洋先将两把猎枪、弯刀和各种工具,先行塞入石头缝隙,随后如泥鳅般钻进去。
这是个山洞。点上火烛,他不忘背上武器和工具,小心翼翼往里走。那股强烈的气流,无声无息注入体内,让人燥热不安。前头越发狭窄,地上许多碎石,应是父亲路过的痕迹。
尽头有个深深的地窝子,他才见到父亲跪在地上磕头。而在石壁角落,躺着一具残破的骷髅。
秦海关诧异着回头:“北洋,你怎么进来了?”
“这是何人?”
“你看石壁上的刻字。”
秦北洋用火烛照明一看,刻着几行小字,一一念出——
余奉旨造陵,制镇墓兽,觅灵石至此,困于此穴,力竭不得脱,待毙矣。后世若见,可取灵石,葬余于此。万历十五年三月十日将作少府秦拓山
“这位秦拓山,莫不是,我们秦氏工匠的祖先?”
“不错。”秦海关也拽着儿子一起跪下,“我在家谱中看到过这位祖宗的名讳,记载有拓山公为建明朝万历帝的定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