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济里奥表兄 [葡]埃萨.德.克罗兹-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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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刻到厨房去吩咐了一下准备晚餐。下楼的时候,塞巴斯蒂昂的小佣人按响了门铃,送来一束玫瑰花,说:“问夫人是否好点了。”
“是的,是好了!”露依莎马上高声说道。为了让他安心,也为了让他不要来,她又补充说:“早已好了,说不定还要出去……”
玫瑰花是特意送来的。她亲自把鲜花插到花瓶里,嘴里不停地哼着小曲,眼睛炯炯有神,显示出对自己、对一波三折越来越有趣的生活心满意足。
两点整,她穿戴停当,来到客厅,坐在钢琴前,学着弹巴济里奥给她带来的古诺的《米雷叶》,乐曲中热切的滑音使她如醉如痴。
两点半了。她开始不安起来;琴键上的手指不听使唤。
“巴济里奥应该来了!”她思量着。
她走过去打开窗户,朝街上望去;然而,正在玻璃窗后面缝制衣服的博士家的女佣很快抬起窥探的眼睛,她立即关上了窗户,重新弹起乐曲,但内心已经无法平静了。
一阵马车声传来,她慌里慌张站了起来,胸膛剧烈地跳动。马车驶过去了。
已经3点钟了,天气似乎更热,热得难以忍受。她感到面部滚烫,去搽上一点扑粉。莫非巴济里奥病了?病倒在旅馆里,侍者吊儿郎当。不,不可能,如果是这样,他会写信送来!他不来,是没有当回事?太不像话,真自私!
为这事着急,太傻了。这样更好!太憋闷了,她走过去想找扇子。双手神经质地哆嗦,没有能马上把抽屉打开。好啊,再也不会见他!一刀两断!犹如一阵风吹散了烟雾,她那伟大的爱情突然间消失了。她感到一阵轻松,一种得到安宁的愿望。确实也大荒唐了;有个像若热这样的丈夫,还想着另一个男人,一个轻佻的花花公子!
钟敲响了4点。又一阵绝望涌上心头。她跑进若热的书房,抓起一张纸急忙写道:
亲爱的巴济里奥:你为什么没有来?是生病了吗?如果你知道这让我多
么心焦的话……
门铃响了。是他!她赶紧把纸条揉成一团,装进裙子口袋里,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是男人踩在客厅地毯上的脚步声。进来的人朝她投来明亮的目光……原来是塞巴斯蒂昂。
脸色微微苍白的塞巴斯蒂昂紧紧握着她的手。好些了吗?睡得好吗?
好多了,谢谢,我已经好多了。她坐在沙发上,红着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接着,她又勉强地笑着重复说:“我好多了!”心里却暗想:“现在他不肯离开我这个家了,讨厌鬼。”
“怎么,没有出去?”塞巴斯蒂昂坐到椅子上问道,两手托着无檐帽。
“没有,还感觉得有点疲倦。”
塞巴斯蒂昂慢慢抚摸一下头发,心中的尴尬使声音变粗了:
“现在上午一直有人陪着你……”
“对,我表兄巴济里奥经常来。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几乎……我几乎天天见到他。”
塞巴斯蒂昂马上转动了一下椅子,把身子朝前倾了倾,低声说:
“我就是来跟你谈这件事的……”
露依莎露出惊奇的目光:
“谈什么?”
“因为人人都知道……我亲爱的朋友,邻居是最可怕的东西。他们什么都盯着。已经开始议论纷纷。戴眼镜那位的女佣、保拉。他们甚至去问若安娜姨妈。因为若热不在……内阁也注意到了。他们不知道你们是亲戚,而且他天天来……”
露依莎腾地站起身,拉下脸大声质问:
“那么,我接待自己的亲戚就非受他们辱骂不可吗?”
塞巴斯蒂昂也站了起来。如此温柔的女人,突然火气冲天,仿佛夏日的晴天霹雷,惊得他目瞪口呆。
他近乎迫不及待地解释说:
“亲爱的夫人!你听着,我不是说……是因为左邻右舍!”
“邻居们能说什么?”
她的声音尖利而颤抖,先是拍了拍手,随后激动地把两只手紧紧捏在一起:
“这太奇怪了!这是我唯一的亲戚,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几年不见了,刚来看我三、四次,他们就想恶语伤人!”
她振振有词,忘记了巴济里奥的甜言蜜语、忘记了两人的亲吻、马车……
塞巴斯蒂昂沮丧地用颤抖的双手揉着帽子,压低声音说:
“我是为了谨慎起见才提醒你;朱里昂也……”
“朱里昂?”她叫道,“与朱里昂有什么关系?他有什么权利干涉我家里的事情?这个朱里昂!”
朱里昂的干涉和决定,仿佛是对她更大的欺辱。她瘫坐在一把椅子上,双手抱着胸口,两眼盯着房顶:
“啊,如果若热在家就好了!啊,要是他在家……神圣的上帝呀!”
塞巴斯蒂昂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结结巴巴地说:
“这都是为你好……”
“可又能对我有什么不好呢?”
她站起身,从一边走到另一边,激愤异常:
“他是我唯一的亲戚。我们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他一直在我妈妈家里,就是马达莱纳街,他天天去那儿吃晚饭,就好像亲兄妹。我小的时候,他还抱过我呢……”
她历数亲密关系的细节。有一些是夸大其词,另一些则是在火头上信口编造的。
“不错,他来过这里,”她接着说:“呆上一会儿,我们弹弹琴,他弹得非常好,抽根雪茄,也就走了……”
她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着。
塞巴斯蒂昂没有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对他来说,眼前是另一个露依莎,一个与从前迥然不同的、令他吃惊的露依莎;听着她从未有过的尖利的声音和振振有词的喊叫,他几乎缩起双肩。
他终于站起身,带着忧伤的自尊说道:
“夫人,我认为这是我的义务。”
一阵沉重的寂静。塞巴斯蒂昂那有节制的、近乎严厉的语调使她对自己的大喊大叫有点脸红了;她垂下眼睛,嘟嘟囔囔地说:
“请原谅,塞巴斯蒂昂!可是,真的!……不,请你相信,我发誓,对你的提醒由衷地感谢。你做得非常好,塞巴斯蒂昂!”
他立即兴奋地叫道:
“是为了不让这些讨厌的烂舌头进行任何污蔑!难道不是吗?”
他又非常友好地为自己的干预解释:有时候会因为某一句话闹出一场纠纷,而如果有所防备……
“说得对,塞巴斯蒂昂!”她重复说:“你这样提醒我,做得很好,的确……”
他坐了下来,眼睛里流露出热烈的神情,不断用手帕擦着发干的嘴角。
“可是我应该怎么做呢?塞巴斯蒂昂!告诉我。”
看到她让步了,转而又向他请教,塞巴斯蒂昂很是感动;几乎为来到这里、为提醒对方时使用的严重口气、为打搅她的愉快心境而感到遗憾了。他说:
“当然应该见你的表哥,招待他……但是,有这些邻居在,毕竟小心为妙!如果是我,我就会告诉他,给他解释……”
“可是,塞巴斯蒂昂,那些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们看见了。是谁呀?不是谁呀?他来了,在家里呀,活见鬼!”
露依莎猛地站起身:
“我一直对若热说,说过多少次,这条街让人无法忍受!就是手指头动一动,他们也会窥探、交头接耳!”
“无事可做……”
又是一阵沉默。露依莎低着头,皱着眉头,在厅里徘徊;她停住脚步,几乎是焦急地盯着塞巴斯蒂昂:
“如果若热知道了,也会不高兴!神圣的上帝!”
“不要让他知道,”塞巴斯蒂昂立即说:“这事到我们这里为止。”
“为了不让他难过,对吧?”她反问道。
“当然,这事到我们这里为止。”
塞巴斯蒂昂近乎谦卑地伸出手:
“那么说你不生我气啦,嗯?”
“我生气?塞巴斯蒂昂,你说到哪里去了!”
“好,好,请你相信!”他用手摸着胸口说,“我认为这是我的义务,因为,说到底,我的好朋友,你还蒙在鼓里……”
“一点儿也不知道!……”
“当然,好,再见,不想再打扰你了。”他低沉激动地说:“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嗯!”
“再见,塞巴斯蒂昂……可是那是些什么人呀!就因为看见可怜的年轻人来了三、四次!”
“一帮卑鄙小人,卑鄙小人!”塞巴斯蒂昂瞪着眼睛说。
他走了。
他刚刚关上门,露依莎便叫起来:
“太蛮横了!也只有我能忍受。”
其实,塞巴斯蒂昂出面干预比领导们的嘀嘀咕咕更让她气愤。她的生活,她的客人,她家里的事竟然要由塞巴斯蒂昂、朱里昂商量决定,由外人来商量决定!25岁了,还要有这些人监护!她并不坏嘛,神圣的主啊,这是为什么?就因为她的表兄、她唯一的亲戚来看看她!
不过,她心灵深处突然无话可说了。她想起了巴济里奥的眼神、他那炽热的语言、那些接吻,还有在鲁米亚尔的郊游。她的心灵悄悄感到脸红,然而,另一个反感的念头却高声反驳:“不错,的确有那么点感情,但那是真诚的、理想的、柏拉图式的!从来不会干出另一种事来!或许心灵深处有那么一点脆弱……可她永远是一位善良的女人,忠实的女人,只属于一个男人的女人……”
这个信念使她对街上无事生非的邻居们更加愤恨!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不就是看见巴济里奥在下午两点钟的时候来过那么四、五次,就开始嘀嘀咕咕、出口伤人了吗?……塞巴斯蒂昂像个隐士,顽固得可怕!他竟然去找朱里昂商量。朱里昂!肯定是他纵容塞巴斯蒂昂来这里说教、吓唬她、给她难堪的!……为什么呢?肯定是出于嫉妒、醋意!就是因为巴济里奥相貌好、衣冠楚楚、有风度、有钱!那还用说,当然有!
在她眼里,巴济里奥的种种品质像上帝赐给的那样完美,那样丰富。而正是这位天之骄子在狂热地爱着她!并且希望生活在她身旁。
在她看来,这样一位撒下过无数激情并且肯定抛弃过不少女人的男子对她的爱情光辉地表明她的美貌,表明她的诱惑力不可抵御。这种崇拜给她带来的喜悦又使她担心会失去他。她不愿意看到他变得渺小,希望他永远在面前,越来越高大,不断在她面前低声下气地小声诉说脉脉温情!怎能和巴济里奥分开呢?可是邻居们,朋友们已经开始议论,品头评足……若热会知道!……这一推测使她的心怦怦直跳……
“塞巴斯蒂昂说得对,实际上这再明白不过了!一条小小的街道,只有12户人家,这么一位漂亮潇洒的年青人,在她丈夫不在家的时候,天天来访……太可怕了!怎么办哪,神圣的上帝!”
门铃骤然响起,莱奥波尔迪娜走了进来。她还在生车夫的气。你想想,在邮局门口停了一下,要她两趟的车资。真是个无赖……
“哦,太热了!”她说着放下阳伞,摘下手套,抬起手抖了抖,让血液往下流,使皮肤颜色正常;接着走到梳妆台前,轻轻整了整鬈曲的头发,那头发和被束胸衣箍得紧紧的皮肤是一个颜色。她说:
“怎么啦,亲爱的?你怎么心神不定呀!”
“没什么,只是和女佣们生了点气……”
“哎,她们都让人难以忍受!”接着讲起了儒斯蒂娜要这要那,偷懒,心不在焉;“不过谢天谢地,她没离开我!因为还要靠她嘛!”她往脸上搽了点粉,慢条斯理地说:“我们家先生到坎勃格兰特去了。我准备在外面吃晚饭,和……”她停下来,笑了笑,压低了声音对露依莎真诚、愉快地说:“可你知道,说真的,不知道去哪儿,也没有钱……他也怪可怜的,薪水刚够自己花销,我只好对自己说:‘没关系,我去看露依莎。’也是,男人老是在身旁,也烦人!……你准备下什么吃的了?没有客气吧,嗯?”
突然冒出个念头:
“有鳕鱼吗?”
大概有。真奇怪!为什么?
“啊!”她叹了口气,“让她们为我煎点鳕鱼!我丈夫不喜欢鳕鱼,那个畜生,可我有我爱吃的东西。放橄榄油和蒜。”可是,她马上停住口,看样子满心不快,“活见鬼!”
怎么啦?
“我今天不能吃蒜。”
她笑着走进客厅,从塞巴斯蒂昂的玫瑰花上拿下一枝插在自己紧身上衣的扣眼里。“我早就想有间这样的客厅,”她看了看四周,心里想。要挂上蓝色的墙帷,有两面大镜子,一盏校形汽灯,还要有一幅穿袒胸衣服的全身油画像,旁边放一盆盛开的鲜花……她坐到钢琴前,手指在琴键上僵硬地弹起《蓝胡子》旋律。
看到露依莎走进来,她问:
“打发人去做鳍鱼了吗?”
“打发人去做了。”
“油煎?”
“对。”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