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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家丑-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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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小焕的后边还跟着几个男学生。他们都在喊着:“沙老师!”像一群大人在为吓掉魂的孩子叫魂。陈小焕远远地就撩过来一句:“你想死,同郑连三王贵桥斗争时,迎着枪口冲上去,那多光荣,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是老师哩!”    
    这是一个学生在跟老师说话吗?责备中透着更多的亲切和关怀。陈小焕在前边领着他走,其他学生在他后边跟着,生怕他再溜掉,他们几乎把他当做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来看管着。到达他们住的山寨时,天已经黑了,其他同学走了,留下陈小焕陪着他走进他住的石屋。因为要写材料,陈小焕就给他单独号了一间屋子。    
    火堆上吊着一只行军锅,火已经熄灭了,只有余烬尚有热气。炖肉的香味直扑入鼻。“点灯!”陈小焕几乎是在向他发出命令。他把墙洞里的灯点着,灯亮中,行军锅里冒着白雾似的水气,仍在袅袅飘动。“这是男同学们下网逮的兔子,搁城里,酒席上叫天马。今天咱们可要尝尝鲜。”他们开始吃饭。他把一条腿勉强啃了几口,吃不下了,就要去躺床上。陈小焕说:“这大冷天,肚里不吃东西,被窝暖不热哩!”说着向火堆里添了柴。沙吾同也感到他逆违了这个姑娘的好意,又懒洋洋地把脚伸到火堆边,烤着。他说:“你知道吗?这天台寨是我爷爷受尽折磨死去的地方。听人们传着说,他死得很丢人,是让那个女寨主害死的。她就是郑连三的姐姐。她要报仇,她就让他丢尽了人。”陈小焕说:“听说女寨主也是让你爷爷糟蹋迫害才上山趟了刀客。”沙吾同说:“咱们如今就成了刀客。”陈小焕说:“这咋能相提并论,咱们是革命者。”瞟了沙老师一眼,“沙老师,你咋尽想些不上纲上线的事。你这些想法,不好。”沙吾同苦笑了一下,说:“我成了悲观主义者了。我消沉了。”陈小焕说:“毛主席在井岗山,就批评过那种怀疑红旗还能打多久的悲观论调。后来毛主席就把红旗打到北京,插到天安门广场,解放了全中国。”接着她回忆了毛主席第六次接见红卫兵和革命师生的情形,她见沙吾同仍是无精打采的样子,不说了,说早点休息吧。开开门走了。不到半个小时,她又回来了,怀里揣了一瓶酒。她说:“我从男同学那儿抢过来一瓶。来,沙老师,今天是腊八节,咱们也来过个小年吧!喝点酒,暖和暖和。”    
    以酒浇愁——今日他真想一醉方休。醉了,正好熬过这个难耐的风雪之夜。    
    他们盘腿坐在床上,中间放着一快木板当酒桌,陈小焕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大把花生米当下酒菜。他先喝下一口,一股热流立刻涌上心头。陈小焕拦住他,说:“别这样猛喝。咱们也行个酒令,谁输了就唱歌。”沙吾同说:“我嗓子粗,唱不过你。我只管喝。”陈小焕说:“你是内行,血统里就有音乐细胞。”这一说,沙吾同脸色就难看了。陈小焕说:“我不该提说阿姨,算我输了。我喝一杯。”沙吾同用手一拦,端起酒杯,说:“我先敬我妈一杯。妈妈,不肖儿子向你敬酒了!”向地上一洒。然后他才喝。    
    沙吾同就这样喝着,喝着。酒虽然不是名酒,但却辛辣有劲,他的喉咙就燃烧起来了,他的心燃烧起来了,他的四肢燃烧起来了,他的脸颊燃烧起来了,他的咽喉燃烧起来了,他的耳廓燃烧起来了,他觉得浑身在发胀在抖动,头脑在发胀,在发麻,而压在心灵上的痛苦在缩小,慢慢变成一缕游丝在飘,飘向何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酒,好东西,来!喝!    
    陈小焕把他倒酒的杯子夺过去。说:“还真没看出,平常那么斯文的老师,有这种豪气,这才像个造反派。”    
    “造反派,造反派!如今连个屁也不值。让人,让人撵……”又去夺酒杯。    
    陈小焕把他夺酒杯的手打了一下,说:“别说这丧气话。造反派咋啦?造反派是毛主席路线上的。谁想破坏这个路线,咱们不答应!”    
    沙吾同说:“不答应,是毛主席不答应。毛主席要防止中国像苏联那样变成修正主义。”    
    陈小焕说:“咱们唱支歌吧,就唱苏联革命歌曲。苏联,苏联……一起唱《卡秋莎》吧,好不好?听说苏联卫国战争时,红军战士把他们的大炮就叫‘卡秋莎’,威力可大哩!”    
    “什么卡秋莎?那是苏联姑娘,我不要。我,我,要中国姑娘,菊乡妞妞,妞妞。”他抬眼瞄瞄眼前的女学生,她的脸上竟放着一种光彩。像春花,像夏荷,像秋菊,像冬梅……他说:“我不唱歌。我想赏花,咱们菊乡的花,妞妞,花——”忽然一个熟悉的旋律传入他的耳中,尽管不太真切,也不太流畅,歌词也不太分明,有时还停顿下来,像乡村大路上走过的牛车,滚过一段坎坷路面,咯咯噔噔的,但却是他熟悉的旋律,熟悉得令他心动,令他想起一个秋日的黄昏,一条大河的河滩上,一个亲切的身影,那是他的母亲,她在唱,唱给一队就要开上抗日前线的士兵。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    
    河面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卡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    
    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    
    啊这歌声姑娘的歌声    
    跟着光明的太阳飞去吧    
    去向远方边疆的战士    
    把卡秋莎的问候转达    
    那个时候,他就跟着妈妈顺口溜着,有些歌词他真不知道啥意思,调也溜走了,妈妈却说:“长大了也去抗日吧,唱着歌儿上战场。”接着妈妈就向士兵们唱起了《小路》:“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往迷雾的远方。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呀,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这是他多么熟悉的歌声,混合着燃烧的酒浆,把他的心搅得翻了个儿。他忽然冲着陈小焕喊:“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妈妈——”陈小焕吓了一跳,她赶忙问:“沙老师,你咋啦?”这么些天来,压抑在他心里的郁闷,一下子翻腾起来,冲击着他,撕扯着他,他扑在床上,放声哭起来——竟是在这个女学生面前。门外,北风搅拌着雪花,呼呼吹开了破旧的木板门。陈小焕跳下床把门奋力关上,找根木棒顶好,把火堆加了柴,把火弄得旺旺的,屋里才又暖和起来。陈小焕走过来,用手扳起他的脸,说:“怨我,我不该唱这支歌,惹你这样伤心。”他想躲开这个女学生的手,但他却没有动弹的力气。只管扬起脸哭着,像在外受了委曲,回家见了母亲的小孩子。陈小焕温柔的身子已经靠在他的肩上,灼热的呼吸轻轻抚动着他的头发。他抬起头,陈小焕那又黑又亮的眼睛,正在直视着他,那眼睛里也闪着泪光。她说:“我是看你太伤感了,想让你忘掉过去,也忘掉现在。忘掉这个石屋子,忘掉外边的风,忘掉外边的雪,还要忘掉你坐过的小湍河上的石头。谁想,会是这样,我真傻,真的。”她就像祥林嫂那样,唠叨着,“我真傻,真的。我是想让你忘掉……”他清醒了一点,说:“不,不,不能怪你。怪我这个男人没有出息,没有出息。”他又掂起酒瓶,倒了一杯,一扬脖,干了。他觉得被陈小焕望着的两颊热得像着了火,接触着这个少女的身子的肩头、手臂、腿胯,也都热得像火烤般热。他呆呆地望着陈小焕也被酒气染红的脸,那双闪着泪光的大眼睛,像夏日雨后的湖泊,温热,湿润。那油亮亮的嘴唇,微微颤动着,好像还在诉说着什么。这张容光焕发的脸,一下子唤起了他的饥渴和一种喷涌而出的冲动。他觉得自己就像一片微风吹动的树叶,在翻飞在翻飞,终于,它落了下来,落到一片温馨的芳草地,于是一股清爽的甜润的气流,就轻轻地抚慰到他的脸上,他的心上。    
    两个年轻的唇吻合了。    
    


第二卷第七章 风雪天台寨(3)

    雪花在门外飘飞,风在门外呼啸,而灯花却在屋里开了彩,火堆上的松木枝条在发散着沁人心脾的芳香。两个青春的精灵化为蝴蝶在翩翩起舞……    
    回味着刚才的一切,他觉得眼界突然打开了。前边好像是一片阳光明媚的草地,草地上蜂蝶恋花,远方是一片蓊郁的丛林,还有蓝色的山野,都等着他去遨游,等着他去打上一个又一个滚儿。他又仿佛腾上了蓝天,四望无垠。无论往哪里望去,都有飘飞的云朵。爱情,将给他无与伦比的力量和信念。    
    沙吾同就是这样贴在女孩子的身上回味着刚才的一切。他怕碰醒了她,就一动不动,一只手轻轻地滑过陈小焕身上那细腻光滑的皮肤,滑过一条条优美的曲线,他久久不能自己控制自己,他多么想再一次领略那无限风光啊!    
    半夜,陈小焕醒来了,她突然坐起身,拎起被子角,遮住自己的胸脯,说:“我得到那边儿去。”    
    “风太大,留这儿吧!”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几个人嘴巴你又不是不知道。”    
    回到女生住的石屋子,几个女孩子还在打扑克等着她,她想想后怕,遮掩着说:“沙老师病了,我去照料他,他心里太苦了。”第二天,第三天,她仍然来到这边屋里。做饭,洗衣服,就像一对小夫妻。    
    谁想,有一天,正当他们难解难分之时,让妈妈赵先娥找上了门。    
    我说不清赵先娥大娘是如何爬上天台寨的。那么冷的天,那么大的雪,那么高的山,那么陡的路。她又是那么个年纪,那么个身子骨。    
    可怜天下父母心。    
    陈小焕去向不明的事,我们一直瞒着她和杨兰五大叔。这一次她来一中学校里问我省里学习班咋还不结束,并要我给她说个实话,她就信我这一回,还有沙家那龟孙上学习班了没有。看样子她好像从哪里听到了风声,可能是从市革命委员会成立的消息上看到了或是听到了啥问题,也许是哪个学生给她漏了风,纸终归包不住火,我就正式告诉她,郑连三他们在到处抓红造总的头头。她听了,出乎意料的平静,只是骂道:“这个狗东西,那次就该让学生把他打死。”我说:“他命大,自有高人救他。”她一脸沮丧,骂道:“狗屁高人。那人算汤鸡屎糊瞎了眼。”我们就谈起他那次脱险的离奇。王记香说:“肯定是他自己背着手磨断了绳子跑的。解放初期,斗争沙一方,在台子上,他手被绑着,背着手还能从后边把解放军的枪夺了,摁腿上一个子弹上膛扫射起来,死了好多人。”我怕她枪呀炮呀死呀活的说多了,老人担心闺女犯心病,呛她:“你见了?”她说:“听说的。”大娘走了,王记香要跟大娘一起走。大娘说:“你们热乎乎的小两口,亲热着哩,陪我干啥?”硬把王记香赶了回来。这一段日子,王记香一直住在学校,因为在村里她站的那一派组织是少数派,老受惊吓,她跑学校躲难来了。送走大娘一进大礼堂,老余一见就机密地告诉我们说,山上下来了学生,有人病了。小王当过赤脚医生,让她去看看吧!我这才知道小焕他们上了天台寨。见了学生,看他们脸上手上都是冻伤,有的还发着高烧,心里就很难受。问起沙老师陈小焕他们的情绪,他们背诵了陈小焕写的诗:“志在高山看世界,乐在天涯战恶风。不倒‘王、郑’非好汉,指点江山红造总。”看着他们吃罢了饭,我嘱咐老余,把他们藏好,千万保密。回到大礼堂那间住室,妻子把我一搂说:“要是你也被撵到山上,我就会哭死的。”我说:“太夸张了吧!”她撅了嘴说:“算我是虚情假意。”直到晚上,也不理我半句话。碍着隔壁就是老余,我又不好意思向她说软话投降,更不敢有所响动,就这样别扭到天明。猛听有人敲门,我没好气地问:“谁?”以为是学生,想想不对,赶忙起来开门。是齐秋月。    
    她说:“我来早了。打搅你们休息。”    
    妻子装作啥事也没发生一样,给齐秋月倒水递糖,说:“起这么早,黑咕隆咚的,不怕?”    
    小齐说:“我急得一夜没睡好。紧急情况,昨天下午,有一个神秘女人给郑连三送了一封恐吓信,暴露了陈小焕他们的藏身地,天台寨。不管是陈小焕他们故意声东击西,还是另外什么人出于啥目的,革委会很快就要作出反应。王贵桥上省里开会,现在是郑连三主持日常工作,他强调恐吓也好,转移视线也好,有人要弃暗投明也好,即便是假的,也要当真的看,宁扑空山而回,不给红造总任何喘息之机。她特别嘱咐,赶快把这一情报送给陈小焕他们。并要他们清查一下内部,别是内部出了叛徒,变相告密。说罢,匆匆忙忙走了。连口水也没顾上喝。她说,她再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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