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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节

后宫如懿传(全6册)-第2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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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凝视着她,伸出手轻轻抚着她的眼皮,轻声道:“如懿,你看着朕的眼睛里全是寒气,冷冷的。朕这样被你看着,冷得受不住。”

    他的手抚上她被岁月无声侵蚀的肌肤,他的眼底是疏星朗月般的微光,“如懿,你多久没对着朕笑了?”

    如懿无声地扯了扯嘴角,牵出一个看似圆满的笑涡,“臣妾会笑。”

    皇帝端详,不觉失望,“你不是真心高兴,朕看得出来。你从前笑起来,不是这个样子。”

    如懿仰着脸,看着他的眼睛。她曾最爱他的眼睛,黑白分明,仿佛会把她永远深深藏在眼底,“皇上,已经没有从前了。岁月如大江东水,哪怕贵为天子,也不能追回。”

    “那么往后呢?往后你还会不会像从前那么笑?”

    “已经没有从前了,如何还能那般笑?皇上,那是我们人生里最美好的时候,可惜,永远都不会再有了。臣妾所有的,不过是守着永璂长大,看他娶妻生子,安乐终老。”烛火一点点暗下去,累累垂落如红珊瑚色的烛泪。夜色迷茫,一双眼里燃着两簇幽暗火苗,在暗夜里溅起幽幽火光。皇帝长嘘一声,无限哀清,“你终究是为了他而怨恨朕。朕也实在不明白,他不过一个小

    小侍卫,为何会得你注目。他那般低贱,你若看向他,连着你自己也低贱了。”“皇上,您错了。”如懿揽衣起身,端然自立,平视着他。他一直是一个俊美的男子,清癯的面庞、疏秀的双眉、温沉的眼眸和挺直的鼻梁,还有红润的嘴唇。她温柔地呢喃,是情意缠绵的低诉,“臣妾这一生,只一心一意对过一个男子,从来都是。只可惜呵……”她幽幽叹息,“臣妾这一生,已经寻不回他了。”她沉浸在自己的想念里,幽幽诉说,“臣妾最美好的年岁里,都是和他一起度过。可惜,每每臣妾危难之时,质疑之时,孤弱之时,他从未在臣妾身边,连愿意拉臣妾一把对臣妾温善的人,他都一心怀疑。那是因为,其实他也很少相信臣妾,也在怀疑臣妾。所以,臣妾开始失望,渐渐也习惯这种失望。

    失望得久了,便也对他彻底绝望。”

    皇帝伤感不已,“不会再有希望么?”

    她忽然转眸,静静道:“皇上没有发觉,臣妾已经很久没有用绿梅粉了么?”

    那是她刚出冷宫的时候,皇帝细心研磨,用尽心意,制了送与她独用的。

    皇帝语气一滞,歉然道:“是朕浑忘了,忘记再送与你。等这次回宫,朕一定让内务府再制了送你。”“没有必要了。绿梅粉长久不用,便也惯了。”她疏懒地笑,退开两步,保持着与他的距离,“即便臣妾接受了皇上的好意,来日漫长,臣妾等来的,会不会依旧是一次次怀疑,一次次无助,一次次失望后的

    绝望?”

    他天生拥有着微微上翘的嘴角,白皙的肤色,好像对着谁都是那般温和多情。可是他的眼底里其实并无笑意。她曾经爱过的,就是这样一个人。

    真是惘然。

    皇帝的呼吸声是渐近的潮水,他似乎极力克制着什么,“皇后,朕就是你从前的那个人,只要你想明白,朕会谅解你今日的无状。”她轻轻一笑,拢住散乱的青丝,引袖取过一把小小银剪,那凛冽的寒光在她指尖闪烁,她剪下三寸青丝,看它们纷纷垂落于地,“皇上,咱们满人一向爱惜头发,以剪发表示爱侣亡去守身坚贞之意。臣妾待

    心里的那人,便是如此。从前看不明白,以为他千般万般都可原谅,如今看得明白,才知他痴恋的是旁人,敬慕的是旁人,疼惜的也是旁人,守着他日日夜夜都是煎熬。”

    皇帝震惊到无以复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如懿迷茫地摇头,却有清醒无比的坚定的眼神,“臣妾知道。皇上,您容许臣妾疯一会儿,听听臣妾这些疯话吧。左右臣妾与您都神志清明的时候,总是无言以对,总是彼此猜忌的。今夜您能把秦楼楚馆的歌伎召上御舟,您不也疯了么?”她笑意迟迟,酸楚至极,“皇上,臣妾出身贵家,自幼看惯妻妾争宠的闹剧,便是臣妾的姑母为皇后之时,臣妾耳濡目染的还少么?及至嫁与您为侧福晋,臣妾哪怕爱慕着您,也不敢求您的一心一意,只希望您的心中有臣妾的分毫之地,臣妾可以凭着这一丝情意,与您偕老。可是伴随您长久,臣妾越来越明白,其实您谁都不信,您缺父子之恩,母子之情,自幼孤立无援,

    所以对自己的儿子也是一般。所以且不论孝贤皇后,便是臣妾等人,您又真正信了几分?不过是一有风吹草动,便猜疑难平。”“朕疑心?”皇帝冷笑,脆弱而惶然,“朕如何能不疑心?朕自幼所见是皇额娘与你姑母争宠,彼此无所不用其极。等朕开府封王,登基为帝,你们这些人一个个又做过些什么?为了子嗣,为了宠爱,为了名

    位,你们也何尝不是无所不用其极?朕对着你们温柔婉顺的笑靥,常常在想,你们到底在想什么?图谋朕的什么?你便以为朕从来没有害怕过,朕的孩子一个个死去,你的手便完全干净了?”她从未想到,他的口中终会说出如此言语,头顶似有一道烈雷轰然炸开,心口一阵阵抽疼,疼得她喘不过气来。瞬息之间,震惊、伤心、苦涩、悔恨、愧疚、惊畏,齐齐涌了上来,翻涌五内。她整个人蒙

    在当场,口干舌燥,无言相对。泪水滚烫地烧灼成一片,她的心灰到了极处,做下的事,终究是要还回去的。“你居然流泪?”皇帝伸出手,他的指尖很干燥,抚过她的面颊有微刺的疼,“朕猜疑你与凌云彻,你不曾哭。朕与你疏离多年,你也不曾哭。朕只是问问你的手干不干净,你却哭了。”他倦得很,轻轻摇首

    ,“你们做过的事,朕不想知道,也不想去猜。左不过都是见不得人的恶心事,真叫朕恶心。”

    如懿微微颔首,任由泪水滑落,“是。就和皇上赏给舒妃的坐胎药那么恶心,都是一样的。”

    他冷冷地俯视她,哀伤如重重迷雾,弥漫渐深,“如懿,你还是从前的青樱么?为何朕觉得你形同疯妇,神志不清?”“青樱,早已不在了。她和臣妾心里所盼望的那个人,大约会永远在一块儿,却再也寻不见了。但臣妾和皇上,终究是长久相处,彼此暴露得体无完肤,相看生厌。”她睁着眼眸,恬淡至空明,“皇上,是真的。臣妾在宫里的每一日,都在发疯,都在做着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疯狂的事。高晞月是,金玉妍是,苏绿筠是,白蕊姬是,厄音珠是,蓝曦是,您也是。我们每个人都在发疯,可臣妾分明记得,我们

    的起初,都不是这样的!”

    她手起剪刀落,再度剪下一缕发丝,凄楚哽咽,泣不成声,“这一缕头发,给去了的乌拉那拉青樱。”

    皇帝震惊到无可言语,忽然外头一阵响动,竟是嬿婉与和敬公主闯了进来。二人见此情景,不觉惊呆了。还是和敬先回转神来,大声道:“皇额娘,您在做什么?”

    嬿婉这才如梦方醒,跪下哀泣道:“皇后娘娘,请您住手!”

    皇帝气得连连冷笑:“你们来做什么?还觉得不够难堪么?”和敬忙上前扶住了皇帝,连连抚胸道:“皇阿玛,儿臣怕皇额娘冲撞了您,所以特意赶来。皇额娘,满人不可轻易断发,您这是大不敬!”她说着,便欲上前去抢如懿手中的剪刀,“皇额娘,您再如此,别怪

    儿臣不认您!”

    如懿如何会让和敬抢到,她举起剪子在喉头,冷然道:“和敬公主,你的额娘,唯有孝贤皇后而已,又何必在意我呢?”

    嬿婉连连叩首,拉住如懿裙角,“皇后娘娘三思呀。您这一剪子下去,可是剪断了与皇上的情分了。”

    如懿厌弃地踢开嬿婉,只是不语。

    皇帝唇色雪白,咬牙道:“疯了!皇后已经疯了。”如懿凄楚不已,郁然长叹,“皇上,您不必再疑心臣妾做了什么错事。臣妾的错事太多太多,您疑心的,您的女人的,您的子嗣的,一股脑儿,全是臣妾的错事。恕臣妾说一句,做您的皇后,在您身边,实

    在是太累,太倦了。若有来生,臣妾一定要离开这里,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皇帝眸中的郁火渐渐燃烧殆尽,成了冷寂的死灰。他决然摇首,“朕的皇后,可以死,可以废,但绝不可出厌弃之语,藐视君上,失去做臣妇的本分!”他一顿,语气更冽,“乌拉那拉氏,你真的是疯了。必

    有大丧,才可断发。你居然当着朕的面亲手断发,狂悖迷乱!与其你如此疯癫,还不如朕废了你,许彼此一个清静!”“废了臣妾?”如懿淡然平静,“臣妾一直在想,被皇上所追念的女子,难道一定是皇上所爱么?孝贤皇后也好,慧贤皇贵妃、哲悯皇贵妃也好,还有容嫔,皇上真的爱惜她们么?不过是以此彰显自己情深而

    已。从头到尾,您都如您最爱的水仙花,临水自照,只爱惜您自己罢了。”

    皇帝断然大喝,忿郁难平,“当着儿女与嫔御的面,你都在胡说些什么?来人!”

    嬿婉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哀求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

    和敬只护着皇帝,“皇阿玛保重!皇额娘是疯了,您可不能再气着了呀。”

    皇帝喘着粗气,又喝一声,“来人!”

    外头的宫人们听得五内焦灼,只不敢进来,闻得这一声唤,忙不迭滚了进来。

    皇帝冷若寒冰,“皇后乌拉那拉氏形迹疯迷,不堪承受皇后重责,命福灵安漏夜急送回宫中医治。无朕旨意,不得出翊坤宫半步。今日之事,更不许任何人知晓,否则你们的脑袋,朕都不想留了。”

    李玉哪敢多问,正要伸手去扶如懿。皇帝似想起什么,道:“李玉,你身为御前总管,不知劝阻皇后,惊扰圣驾。日后不必在朕跟前伺候,去圆明园当差吧。”

    李玉身形一晃,面色惨白,只得诺诺答允了,撤开了手。进保上前,扶住如懿手臂,缓步往外走去。

    如懿轻轻一挣,“皇上,这半世里,你对臣妾说过无数次要放心,可臣妾的心从未放下过。今日俗事已了,臣妾倒真可以放心了。”她俯身深拜,淡然自若,“今日一别,相见无期,皇上珍重。”

    她被半扶半持着带上小舟。月已西斜。

    湖中寂静,只有花开声与飞鸟声,远远近近传过来。那是晚归的夜鹭,在青芦深处发出聒聒深沉的叫声。皓月如霜,落下惨淡白光。

    她在恍惚中有一丝错觉,她嫁与弘历的那夜,也是这般月色。他笑盈盈唤她:青樱妹妹。

    她回首望去,来时之路与前面去路都茫然不见,天地间终是那片叫人绝望的茫茫水月之色。而唯一沉定的心意,是她明白,哪怕决绝至此,她的一生都会与他牵绊,忘不得他。

    次日便有两道旨意下来。一是皇后急病,送回宫中。二是贵妃魏嬿婉晋位皇贵妃,摄六宫事。这变故来得太大太突如其来,行在里登时慌乱起来,便想去御前探听。谁知总管大太监已在一夜之间由李玉换成了进忠,更显诡谲。嬿婉虽然欢喜得不知所以,也知道即刻镇定下来,加以安抚。外有大臣

    傅恒主持,内有和敬公主与皇贵妃魏氏,将一切流言死死压住,众人纵然揣测,也不敢多言。这日和敬陪了皇帝半日,劝得皇帝用了晚膳,这才出来。

    江南的傍晚,炎夏亦有湿润气息。只是这行宫内外,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才显阴沉莫名。连那暑气隐隐亦有黏稠的意味,缠得人透不过气来。

    是该早些回京了吧。江南风物再好,又怎及京城呢?

    和敬这样想着,举目正见傅恒走过来,便问安道:“舅舅大安。”

    舅甥俩亲近,傅恒便问:“公主可否有空,一同走走。”

    和敬回首看看殿内,颔首道:“好。我也正有话对舅舅说。”

    夜风习习,有栀子花和夜来香的气味幽幽传来。那雪白的香花气味太过甜郁,和敬素来不喜,不觉皱了皱眉头。

    傅恒也未留意,只关切道:“皇上还在生气?”

    和敬叹道:“被乌拉那拉氏气得狠了,一时转不过来,一直扬言要废后。舅舅,乌拉那拉氏如何了?”

    “福灵安派人来回话,一路上安静得很,也没出什么大事。我只盼着平安回京,若在路上出了岔子……”

    和敬看着傅恒担忧的面孔,断然道:“那事情就闹大了。安静回了宫,出再大的事,紫禁城的墙那么高,什么也都捂住了。这事儿在杭州已经闹得够不堪了,可不能再传出什么有损圣誉的话来。”

    傅恒沉着道:“一切有我呢。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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