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宏图-第1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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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平阳府还有七八里路的时候,就要下河堤,那下坡口有一长亭,掩映在柳树枣木之间,此时却乌泱泱站了近百人,在前几人俱是身着长袍,戴高冠,手持折扇,甚有书生之气,只是一个个年纪颇大,最年轻者也有三十余岁。在他们之后是几十个家奴,手持棍棒,驱赶着想要到树下纳凉的流民。
见杨鹤的驴车下了堤坝,众人顾不得天热,纷纷上前,整理好衣冠,为首一人亲手从驭手手中夺来缰绳,牵引驴子到了路旁,放躬身下拜道:“学生张守华,见过恩师。”
驴车上的帷帐打开,杨鹤从里面钻出,那张守华上前扶住他的臂膀,才下得车来,杨鹤见到张守华,不悦说道:“老夫获罪于天,已是罪人,怀远为何如此不爱惜羽毛?”
那张守华轻声说道:“大乱之世,流贼四起,恩师无粮无饷,麾下尽是跋扈之将,亦能独支陕西乱局,已经是天下臣子楷模,如何称得上罪人,再者说,学生身受恩师厚恩,恩师落难,学生官卑职小,无法昭雪恩师冤情,若不趁着恩师经过平阳之时孝敬,真真是没良心的了。”
说这话,他招了招手,便有家奴捧上银钱送给杨鹤的护从,锦衣卫的总旗本就是在京城见过世面的,一路行来,这样的事情也有不少,已经是见怪不怪了,收了银钱,便离的远了些。
“你身为平阳知府,有守土之责,正直流贼横行,不该抛却衙门公事,迎接私人呀。”杨鹤拍拍他的手说道。
张守华微微一笑:“多谢恩师提点,流贼之事,学生早有计较,如今平阳府可谓固若金汤,莫说左近只有些乡野乱民,便是那高迎祥来了,也破不了平阳。”
自出京城,中原各地都被流贼祸害,各地守官无不风声鹤唳,一怕死于流贼之手,二怕为朝廷怪罪,而张守华是自己一手提拔,也就是中上之资,怎么如此不怕流贼?
这时张守华引着杨鹤进了凉亭,待家仆送上酒肴,宾客坐定,才解开谜底。
自从崇祯四年,不断有流贼从陕西窜入山西为祸,在崇祯五年,这一情况更加严重,三十六营横扫山西各州府,攻城略地,三晋震动,平阳也屡次被围困,平阳最终无恙,多因此地处于汾水之滨,自古便是膏腴之地,往年天灾不重,辖地百姓还能自饱衣食,而平阳府还有河东盐池这等财税源泉。
有钱、有粮,每次流贼围城,张守华只需把左近百姓迁入城中固守待援即可,流贼无计可施,只能撤退。
只是,往年的好日子已经一去不返,流贼在中原这几年积蓄了极大的力量,攻下无数州县,吞并大量的官军、溃兵,对于攻城渐渐有了自己的心得,此次流贼三路袭来,朝廷大军被堵在直隶、河南,张守华不敢怠慢,早就准备城防之事。
只是天灾,夏粮是收不上来了,张守华却从当地缙绅、富商手中支借了不少粮饷,不仅把城中主军、客兵粮饷补齐了,还从流民中招募了五千丁勇助守平阳,城中存粮也供全城百姓吃用半年,有这些布置,张守华也就豪言平阳固若金汤了。
“平阳缙绅如此开明?”杨鹤不敢相信的问道,他宦海沉浮几十年,在各地当过官,对于缙绅的德性最为了解了。
张守华冷冷一笑:“都是些蛀虫罢了,若非学生拿平阳三年夏税做抵押,他们如何肯借?”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怀远虽然孟浪了些,却也是为了平阳百姓,如此妙法,堪称上策。”杨鹤赞叹道。
张守华道:“恩师误会了,这法子不是学生想出来的,是从前绥德知州,现延安知府周士奇,周大人那学来的。”
“周士奇?”杨鹤还记得这个名字,他在三边总督任上的时候,还见过那个脑满肠肥的家伙,典型的贪官污吏,无能之辈。
张守华见杨鹤不信,压低声音,说:“不瞒恩师,周士奇泛泛之辈,岂有如此大略,学生打听过,这法子是名动三边的良将,游击将军孙伯纶的谋略。”
其宾客听得这话,出言附和:“便是天子称赞其万夫不当、卫所表率的孙大人,那时他还是守备,如今已经为一营之首,入卫山西了。”
杨鹤脸色微变,他万万想不到,当初自己视为蝼蚁小官的小人物,如今竟成了如此大势。
杨鹤满脑子里都是孙伯纶之事,想着想着不由的呆了,张守华连叫了几声,都没有回应,最终张守华轻拍杨鹤手臂,杨鹤这才还醒,张守华却是一脸苦楚,道:“此番流贼肆虐山西,恩师便先在平阳安顿下来,只是。。。。。。。只是。。。。。。。。。”
说着,竟然眼含热泪,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杨鹤知道这只是惺惺作态,却未点破,反倒问:“怀远这是怎么了?”
张守华忙道:“学生在平阳所作所为,不合朝廷法度,想来不久就会怪罪下来,那时便无法侍奉恩师了。”
杨鹤微微一笑,说:“若怀远能保住数十万百姓,便有大功于朝廷,细枝末节的事情,督察院当不会揪着不放。”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出了一口气,张守华也是擦泪道谢,杨鹤这个论戍罪官当然没法一言九鼎,但其子杨嗣昌可是督察院的右佥都御史,又蒙圣恩,很快就能执掌督察院,有杨鹤帮着说一句,自己那点事情,还不是烟消云散的嘛。
解决了这个事情,平阳官僚都是欣喜,待吃完饭,日头已经不毒辣了,张守华让人送来轿辇,侍奉杨鹤上了轿辇,向着平阳北门而去。
到了北门,人声鼎沸,杨鹤透过帘子看去,便知道是想要躲进城中避战祸的灾民,然而张守华也是下了苦功夫,此时正有两个千总维持秩序,所有人沿着城外羊马墙排队,若两翼铺开,只开一个门洞,缓缓进城,还有士卒抽查,虽然嘈杂无比,却颇有秩序。
“老大人,张知府的人让咱跟着知府大人的轿子,单开一个门洞进。”锦衣卫的沈总旗,上来说道。
杨鹤微微点头,示意跟上,眼神瞟过一旁排队的百姓,忽然警醒,他发现百姓之中杂有七八辆大车,相互间隔不到十步,押车之人俱是强壮的汉子,满脸凶狠,其脖颈、臂膀上多系有白布,杨鹤剿贼多年,深知流贼诸多手段,这些汉子怕就是流贼,藏在百姓直中,企图抢夺城池的,若任由他们进城,那些大车自会堵住城门,便是守城官兵反应过来,也难以关上城门。
“快,告诉张知府,让他底下千总控制入城人流,那些大车,必须隔着一刻钟,放入一辆,快去!”杨鹤低声对锦衣卫喝道。(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章三二 抢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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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低着头扛着包袱跟在人流之中,身边跟着老婆刑氏,两人都用青巾裹头,慢慢前进,虽然他不想带老婆上阵,但官兵查的极严,如果遇到盘查,他这一口的陕西口音很容易引发怀疑,这时候有个会说山西话的女人在旁边,更好处理,况且刑氏机灵的很,他也稍稍放心些。
李自成前后都有一辆大车,拉车的汉子都是他从老营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老兵,很多跟随了他三四年了。
如今闯王率领的大军还在洪洞一带,他只带了五百精锐前来抢夺城门,天色暗了,等拿下城门天肯定黑,便可借助天黑,守住城门,支撑到闯王的前锋到来,平阳城便可攻下。
这是他筹划许久的计划,甚至为此延缓义军进入平阳府境内的速度,惹的好些首领不满,但如今平阳城早就不是去年的平阳城了,不仅城墙上的满是人,连护城壕都拓宽挖深了,听闻守军粮饷充足,绝非能硬攻的。
人流慢慢的进入城门,当第二辆大车将要进入的时候,却被官兵拦下,押车的汉子很快与官兵起了口角,李自成担心露出马脚,对身边的高杰使了个眼色,就跑过去圆场。
高杰与刑氏缓缓前进,不一会便到了城门口,此时李自成还在与官兵攀谈,脱不开身,这显然与计划不符,高杰不由有些焦急,他那样子被一把总发现,那把总喝问:“你为何不快点进去?”
高杰见李自成已经出声,若自己再说出陕西话,可能会被怀疑,便哇哇呀呀的装作哑巴,那把总仍旧不依不饶,这时刑氏跑过来,揽住高杰的手臂,说:“这时俺家相公,不会说话,老爷莫要怪罪,莫要怪罪。”
那把总见刑氏貌美如花,极为水灵,叹息一声:“好好的小娘子嫁了这么个哑巴,可惜了,进去吧。”
这一切被李自成看在眼里,看着二人手挽手进城,甚是亲昵,一点也不生疏羞涩,他不由的想起侄儿李过对自己说过的话。
好不容易推着满是柴火的大车进了城,李自成却发现情况并不对,城门里面已经聚集了近百人马,列阵在道路一旁,己方的大车已经被推到一旁,被人查验,已经有十几个弟兄被押到了一块,此时身后,人流忽然断了,只有大车一辆一辆的进来。
看着自家弟兄身上的白布如鹤立鸡群一般显眼,李自成偷偷扯下了身上的白布,忽然,一个人高喊:“车上有刀,这些人是抢城门的流贼!”
这一声喊,好像水倒入油锅一般,城门附近一下乱做一团,李自成自知计谋被识破,当即拔出随身短刀,插入旁边一个官兵的心口,抢过他手中长矛,趁官兵不注意,连续刺杀三人,一边酣战一边高呼:“快出城,快出城。”
那些弟兄也是从大车上拿出刀枪,向着城门冲杀而去,好在外面的人已经与官军杀成一团,又有四散而逃的灾民掩护,李自成等人得以逃脱,好不容易与率领大队的李过汇合,便看到远处有百余骑兵冲杀而来,李自成身边虽有三百余人,仍然不敢接战,当即带人冲进城外的杂木林中,再看周围,只有不到二百人了。
“叔,婶子呢,咋没冲出来?”李过一把擦过满脸汗水,焦急的问。
李自成哪里知道,他进城也没有见到刑氏和高杰,这时一个小头目说:“头领,刚进城时,高统领说官兵有异动,所以带着夫人伪装成夫妻,与百姓进了城,他说若抢不下城门,便先藏在城中,待打探了消息,在出城寻咱。”
“罢了,官军追的紧,咱们先脱身,翻山鹞机灵的很,有他在,倒也无妨。”李自成淡淡说道,带人向南而去,李过跟在他后面,却也发现自己这位小叔有些不对劲,他的脸色铁青,提及高杰的时候,也称呼了他的诨号,要知道,平日在自家兄弟面前,李自成都是以兄弟称呼高杰的。
平阳城北门,看着满地的鲜血和横七竖八胡乱堆放的尸身,张守华忍不住捂住了口鼻,然而让他真正后怕的是今日流贼抢城门,若不是杨鹤识破,怕是贼人已经得手了。
见杨鹤骑马而来,张守华忙迎上去,恳切说道:“今日若不是恩师在,学生。。。。。。学生怕是要辜负这满城百姓的信重啊,学生千算万算,想不到流贼竟然还有如此狡诈之计啊。”
杨鹤微微点头,说:“怀远不必过于自责,你不知兵事,又少与流贼接触,此事倒也怪不得你,只是你麾下武将如此昏聩怠惰,就不是能轻饶的了。”
张守华正找不到人当替死鬼呢,当下便让人把一守备,两个千总抓捕起来,一直到了晚上,才收拾妥当,前去拜望杨鹤。
“学生才疏学浅,又不知兵,这城防之事,还是请恩师多多提点,学生与城中数十万百姓,不胜感激。”说着,张守华便要跪下。
杨鹤微微扶着他手臂,说:“怀远已经做的很好了,如今粮饷充足,士气正旺,怀远只需防备城中有内应便可。”
“恩师,哨探回报,流贼已经从洪洞、浮山、襄陵三面围了过来,学生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兵马,不免有些担忧呀。”张守华说道。
“罢了,如今城中尚有两个不稳定之处,一是灾民,怀远要安顿好他们,免生变乱,二是陕西来的客军,其虽耐战,却与城外流贼牵连太深,不可让其守备城门等要点位置,还是作为预备队吧。”杨鹤见张守华问的诚恳,也不搪塞,说出了心中所虑。
张守华听后,赶忙去准备了。
第二日,平阳周边开始出现流贼探马,早上的时候,只有三四队,每队十余骑的样子,但到了下午,便有数百骑兵在城外驰骋呼喝,溅起的尘土飞扬。
到了下午,流贼前锋抵达,其多为骑兵,佐以少数步兵,足有五六千人,前锋抵达,便四处散开,抓捕丁壮,修筑营寨,而流贼马队在城外驰骋,试探城防,当晚便攻到北门羊马墙下,惹的北门一阵骚乱。
前锋在北门五里之外扎营,当晚,整个北门都是一片火光,待天明,杨鹤登上城门望去,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