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谋天下-第3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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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岂不是要贻笑天下!礼部多的是熟悉典制之辈,断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他犯的错是藐视君上!
或许换到其他时候,这只是一件小事,送上一个尊号还是三个尊号都无所谓,但是现在是什么时候,大行皇帝刚刚龙驭宾天,太子殿下入主乾清宫,处理的第一件政务就冒出这样的事情。
礼部是想干嘛?
就上一个尊号,意思是觉得为大行皇帝选择尊号不需要经过他这个太子殿下的同意了吗?
还是觉得,礼部自己拟定好之后,他就必须要准吗?
历代新君继位之时,最忌讳的就是大臣怠慢新君,太子殿下自然也不例外,他这回可算是撞到枪口上了!
“多谢元辅提醒,老夫这就回去,重新拟定大行皇帝尊号!”
冯琦头上冷汗津津,连忙拱手道。
“冯尚书倒也不必如此紧张,殿下既准了礼部所拟的谥号,想必也知这是冯尚书无心之失,毕竟大行皇帝丧礼繁杂琐碎,一时有难以顾忌之处也是情有可原,叫下头人做事的时候严谨几分便是!”
王锡爵笑了笑,宽慰冯琦道。
但是后者又岂能笑得出来,连忙回去弥补过错去了。
待得冯琦一离开,王锡爵的脸色顿时变得肃然起来。
“元辅是因为此事才……”
望着冯琦离开的背影,衷贞吉想起方才在殿中王锡爵奇怪的态度,若有所思的问道。
“此处非详谈之处,先回内阁再说!”
王锡爵却是摇了摇头,止住衷贞吉的话头,道。
只是不知想到了些什么,脸色不免沉重了几分。
内阁。
忙过了这两天最繁忙的时候,内阁的几位大佬都各自回府休息去了,内阁当中只剩下几个中书舍人值守。
“去各府将诸位阁臣都请到内阁来,就说老夫有要事要和他们商议!”
挥手吩咐了几个中书舍人去将其余阁臣请来,王锡爵方才坐下,叹了口气道。
“洪溪,你我今日怕是鲁莽了!”
“元辅,到底是怎么回事,请元辅说明白些!”
衷贞吉原本以为王锡爵临时改变态度,是因为在殿中冯琦上奏庙号,冒犯了太子殿下的原因。
虽说他本也没有意识到,但是王锡爵一点,他自然明白过来。
新君继位,最重视的莫过于君权君威,这个时候,冯琦犯下这样的过错,虽然太子殿下嘴上不说,心中必是十分生气,再谈矿税之事,被驳回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看王锡爵如今的神色,恐怕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老夫怀疑,今日之事是殿下有意为之,所为者,便是让我等不再提起矿税之事!”
王锡爵沉吟片刻,还是开口道。
“元辅何以如此猜测,难道是因为……”
衷贞吉顿时一惊,要知道,今天的事情是意外冒犯太子,还是太子有意为之,这其中的差别可大了去了。
在联想起方才在殿外和冯琦的一番对话,衷贞吉的脸色顿时也凝重起来。
“不错!看来洪溪也想到了,老夫本也以为,今日之事乃是意外,礼部近日繁忙,庙号一事偶有出错,令殿下生气,也不是不可理解之事,但是老夫细问冯尚书之后,却发现拟定庙号之人乃是仪制清吏司的朱延禧,如此一来,恐怕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王锡爵叹了口气,道。
衷贞吉也眉头一皱,接口道。
“是啊,如果老夫没记错的话,这朱延禧是当初李廷机任礼部尚书之时亲自调任而去,亦是殿下亲自挑选充入詹事府的人选,若是其他人忽略了庙号上的忌讳也就罢了,但是他身为东宫旧臣,如何会在此事上出错……”
第六百二十八章:坏消息总是搭伴来的
君臣之争,这是历朝历代都会遇到的事情。
新君继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稳定自己的地位,将属于自己的权力牢牢握在手中,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君权和臣权会不可避免的产生碰撞,进而产生各种各样的事端。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便是这个道理,新皇继位,第一件事情就是安插自己的人马在各个重要的位置上,为的就是怕威望不足,导致底下人对于他的命令阳奉阴违,或是拖拖拉拉,怠慢于他。
毫无疑问的是,今天在乾清宫当中发生的事情,在外人看来就是礼部欺太子新晋入主乾清宫,心中存了轻视之意,令太子殿下心生不满,才会不欢而散。
但是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其实不然,冯琦是大行皇帝留下的老臣,他一时疏忽,心态没有转变过来,这个解释看似合情合理,但是不要忘了,真正拟定庙号的人,并非冯琦,而是东宫属臣朱延禧!
这个朝堂之上,东宫属臣是最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出错的人,因为他们需要做的,正是维护太子的权威,帮助太子在群臣面前树立威严……
如此一来,朱常洛的地位益发稳固,他们的前途才会更加光明!
但是偏偏,这件事情就出错在了朱延禧的手中……
“元辅是怀疑,此事是出自殿下的授意?可是殿下分明从昨日起,就一直守在大行皇帝的灵前啊?”
衷贞吉紧皱眉头,开口说道。
不得不说,衷贞吉也觉得,王锡爵的怀疑是有道理的,身为东宫属臣,朱延禧断不至于在这么大的事情上出纰漏,要知道,如此一来,无论如何,总会传出大臣轻视太子的谣言,对于太子殿下的威严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打击。
而显然的是,太子也不可能为了这么一件小小的事情苛责堂堂礼部尚书。
所以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朱延禧都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但是冯琦不会骗他们,庙号的事情,恐怕根底就在朱延禧的身上。
如此一来,恐怕也就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朱延禧受了太子的暗中授意,才会有此作为。
不过这么说的话,又有了新的问题,太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难道说……
“殿下昨日的确守在大行皇帝灵前,可这种事情又何必殿下亲自走一趟,昨日纷纷乱乱,打发个心腹前去传一句话便是!”
王锡爵摇了摇头,道。
“老夫是担心,殿下有意布下此局,便是为了矿税之事啊!”
老首辅的叹了口气,脸色凝重。
“这……难不成殿下并不愿废除矿税?”
衷贞吉的脸色有些难看,尽管心中有了猜测,但是听王锡爵也如此说,他才感觉到事情的严重程度。
矿税之祸!
单听这一个名字,就知道矿税在朝臣当中是个什么样子了,矿税并不在朝廷税法规定的税赋当中,而是大行皇帝独创的税种。
也就是说,矿税这种东西,是不受朝廷认可的。
在大臣们眼中,它和地方上的那些苛捐杂税没什么两样,都是应该严厉打击的。
只不过地方上收的苛捐杂税是地方官收的,而这矿税却是皇帝亲自派人收的。
往大了说,矿税是对于朝廷法度的践踏,是皇权凌驾于法典之上的明证,也是对百官无力阻止的嘲讽。
何况矿税所收不归国库,而归于皇帝内库,如此一来,便更令朝臣不满,以为皇帝贪好财货,搜刮民脂,用途私用!
当然,从王锡爵这一干大佬的角度来看,他们心里也清楚,矿税对于国家的益处,但是问题就在于,这种东西缺乏必要的监管,收税者是皇帝身边的内宦。
这些矿税太监为了敛财无所不用其极,以矿税之名,行搜刮之实!
因矿税而家破人亡的不计其数,因征缴矿税而导致的民变,内阁几乎每年都要收到几十起。
朝廷之政令百姓不满以致民变,这已经是足以动摇朝廷根基的事情了。
矿税给朝廷的财政压力带来了缓解,这是事实,但是一则矿税是非法的,二则矿税带来的祸端,已经远远超出了他带来的好处。
这才是朝臣之所以竭力反对矿税的原因所在。
但是可惜的是,大行皇帝驭极多年,权威深重,他执意所行之事,哪怕朝臣连篇累牍的弹劾,也毫无作用!
就连衷贞吉也不得不承认,他和王锡爵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去找朱常洛要求废除矿税,是存了要捏软柿子的心理。
当然,由于双方的特殊身份,这种行为也可以叫做逼宫!
大行皇帝驭极多年,自然有底气能够扛得住百官的弹劾,但是太子殿下尚未登基,根基尚未稳固,总不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继续行矿税吧。
若是在此事上跟朝臣闹得不愉快,别的不说,太子殿下尚未登基,就会有一个不纳谏言,放任矿税遗祸的名声,即便以后登基之后,稳固君权也会变得困难起来,以后能都令行禁止都是个未知数……
“矿税遗祸百姓,此乃大行皇帝之弊政,大行皇帝临终之前,曾有遗言,矿税弊大于利,不可久行!言谈之间似有废止矿税之意,但是可惜的是,直到大行皇帝龙驭宾天,也只是交代太子殿下纳群臣之言,善加处置矿税,未言废止之事,当时情况紧急,老夫未曾多想,如今想来,大行皇帝恐怕早已知矿税之弊,也早有废止之意,之所以临终之时如此嘱托,恐怕是顾忌到太子殿下之意……”
王锡爵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当时大行皇帝临终之时,他全程在旁,自然看得出,朱翊钧当时有意要废除矿税,但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而说要交给太子自行处置。
想必是早已知道,太子殿下不愿废除矿税,所以才不对此事过多干预……
话说到这个地步,事情已经很明朗了,太子殿下之所以会早命朱延禧在大行皇帝庙号上动手脚,就是算准了他们会趁大行皇帝刚刚宾天之际逼宫,要求废除矿税。
而站在他的角度,若是拒绝的话,未免会落下恶名,甚至给未来稳固根基带来难处。
所以太子殿下才出手安排了这么一场好戏,抢先占据主动权,给自己拒绝废除矿税,找上一个合理的理由……
“唉,早知如此,我等就该准备周全,召集内阁群臣共同前去进言,如今却是白白浪费了大好时机!”
想明白了这些,衷贞吉重重的叹了口气,语气当中满是惋惜之意。
当初他们商议着,若是内阁辅臣全数前去,未免声势太过好大,纵然是令殿下准了废除矿税,他们这一帮人也难逃逼谏君上之名。
如今看来,打算低调而为,却是大大的打错了打算。
若是当时在场的不止他们二人,而是内阁诸臣的话,殿下绝不至于如此轻松的就推掉矿税之事。
事到如今,木已成舟,太子殿下轻轻巧巧的两句话,便将矿税之事推到了登基大典之后,着实是错过了一个大好时机啊……
“洪溪不必懊恼,老夫观太子殿下之意,亦心知矿税之弊所在,何况如今不同于大行皇帝之时,倭国大笔赔银令内库国库丰裕,殿下想必对于矿税也不必太过执着,待得时机成熟,我等群臣共上谏言,自有效果,老夫如今担心的,却是张公之事……”
王锡爵摇了摇头,面色上隐隐泛起一丝愁容,叹了口气道。
第六百二十九章:内阁议事
“张公之事……”
衷贞吉愣了愣,同样有些头疼起来。
是啊,这才是个最大的烫手山芋啊!
身居朝堂多年,衷贞吉自然清楚,太子殿下不会无缘无故的的提起张公,而且虽说是疑问之语,但是他有岂会看不出来,殿下口气当中多有推崇之意。
怕是起了另外的心思……
但是问题就在于,张公的案子,不好碰啊!
张居正权倾一时的时候,衷贞吉还在地方转迁,为河南巡抚,这个位置基本上属于高层官员和中低层官员的分界线。
所以虽然他不在朝廷核心,但是有许多东西,也知道不少内情。
甚至于他的感受,比许多人要多。
张居正生前风光无限,备受尊崇,但是死后却在短短的时间内土崩瓦解,党羽心腹被罢官弃市,家人亲信被流放逼死,其中的原因复杂的很。
表面上看来,张居正一党的急速败落是因为他僭越权位,大权独揽,以致于超越了皇帝的底线,为了夺回君权,皇帝必然会拿他来立威。
但是这只是表面上的原因罢了,不要忘了,皇帝和朝臣们动手的时候,张居正已经死了!
人死为大,张居正好歹是帝师,若真的仅仅是皇帝想要稳固君权方才惩戒于他,罢官下罪也就够了,何至于祸及家人?
真正让张居正一家惨遭祸端的,是他的在改革的过程当中得罪的无数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