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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节

勒胡马-第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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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看卞壸的神情,对这种事倒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感。

    裴该暗中舒了一口气,便对卞壸说:“卞君此前所言,当使士卒知荣辱,在该以为,不如使士卒明恩仇。”

    卞壸一拱手:“县中士卒,多为流民,使君与其衣食,安顿其家室,自然感恩。然不知如何使其明仇?”

    裴该双目烁烁如电:“须让彼等知道,田亩荒废,家园残破,被迫离乡背井,此皆为胡贼所害也!所谓‘晋戎不两立’!”

    ——————————

    西晋末年天下大乱,无数百姓丧田失土,破产流亡,其实主要源自“八王之乱”而不是“永嘉南渡”。司马家那票混蛋王爷对民生造成的危害,一点儿都不比胡族叛逆来得小——比方说关西流民数万户流亡巴蜀,导致李特创建流民大营的时候,刘渊可还没有称号建基哪。

    所以对于贫苦百姓来说,胡贼确实混蛋,但朝廷更加混蛋,要真正代表本阶级的利益,从此过上相对太平安稳的日子,那就只有揭竿而起一途了。但裴该目前屁股还坐在晋朝这边儿呢,他自然不可能宣扬司马家有多糟糕,而只能把矛头单独指向胡汉政权——只有这样,也才不会引发士卒和百姓们思想上的混乱。

    故此他提出口号:“晋戎不两立。”要卞壸和四位营督都基于这统一口径去发动舆论攻势,进行政治宣传。当然如此一来,也容易引发不必要的民族仇恨——外族也不是铁板一块啊,目前鲜卑各族还算是晋朝的盟友,而且自己眼前不就有一个蛮子甄随么?

    所以话还得掰开来说:“戎若附晋,天下太平;戎若叛晋,兵燹不息。要在军中大肆宣扬胡贼破长安等各名城大邑后,屠戮之惨,使士卒明仇知恨,然后可以用之。”

    卞壸连连点头,说这是正论,刘夜堂等人自然也没有二话。甄随撇撇嘴,貌似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硬咽回去了。

    可是裴该随即就又把目光转向了他,说:“卿适才所言,亦甚有理。初募士卒,必使临阵见血,然后可用……”

    裴该仔细检讨蒋集岗战败的经验教训,固然马惊而走,算是偶然事件,但从中也暴露出来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自己不知兵。不知兵而强要临阵,哪怕不掣肘指挥,也很容易出问题,因为士卒们会本能地把目光瞄向自己的大纛,会觉得自己是比前线指挥官更加重要的依靠啊。

    所以胡骑退去之后,他便召来刘夜堂,以之为师,详细学习行军作战的各种知识,包括金鼓讯号的含义。当然光懂得这些还不够,仍然是纸上谈兵,正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恭行”,士卒们需要见血,他裴文约也必须在实战中增长经验值,那才有希望积量变而为质变,提升军事方面的基本参数。

    因此既然粮秣暂且充足,他就起了亲自领兵,扩展领地和势力的念头——要不然也不会急着爆兵了。如今青州被灾,曹嶷束手难动,石勒远去,支屈六要想从河北再千里迢迢跑过来,没等到淮河就能累吐了血了,淮阴周边大片空白地,全都是低等级小怪,不趁此时练级,要更待何时啊?

    ——————————

    于是当年冬季,趁着农闲,裴该便命高乐前去协助训练军屯的农兵,陆衍仍然留守淮阴县城,自己则亲率“厉风”、“劫火”二营向西方挺进,首先拿下了临淮国的淮南六县。

    所到之处,自然攻坞克堡,分田分地。临淮国不如广陵郡富庶,且同样没有什么世家高门,六县总计七家坞堡,势力都极小弱,而且裴使君恶名在外,坞堡主往往不敢抵抗,便即主动开门迎降,只求活命。裴该倒也不再轻易祭起屠刀——自己又不是工农武装,天下那么多地主,杀是杀不完的——对于主动降顺者,只要肯破弃坞堡,交出部分田产和食粮来,便保障其家族安泰,产业不堕。

    只要没有高门大户就很好办,虽然同样是封建地主,但世家普遍瞧不起寒门,世家捏寒门也不算政治不正确。而若是有世家挡路,裴该就得掂量掂量了,一则以自己目前的实力未必打得垮对方,二则一旦动了刀子,必会引发舆论哗然,说不定司马睿、王导他们就先会来找自己讨要说法了。

    随即渡过淮水,收取徐县,进而向下邳国和彭城国挺进。石勒已走,曹嶷正在捉襟见肘,且有祖逖保障兖、豫方向,裴该仅率一千余兵,便自可纵横整个徐州了。当然最主要的是,他实在垂涎彭城的铜、铁资源,想要尽可能地掌握在手中。

    铁资源自然是用来造农具和兵器的,只要有了足够的铁兵,即便自己和祖逖用不完,贩去江东也是一笔好买卖。至于铜资源,裴该打算用来铸钱。

    东晋时期的“钱荒”——自然当时还并没有这个名目——在历史上很有名,那是因为从西晋建国开始,政府就从没有铸过钱,再加上天下大乱,导致很多古代铜钱遗失或者被深埋储藏,市面上流通的钱币越来越少。“钱荒”直接引发商业活动衰退,间接引发自然经济萎缩,东晋南朝自给自足的庄园经济则日益繁荣起来。

    此前裴该也和卞壸商讨过这个问题,卞望之不解地问道:“绢、谷皆可易物,何必铸钱?”

    裴该笑一笑,伸手拍拍面前的几案:“卞君以为,此一案值多少钱?”

    卞壸瞥了一眼,那是张旧几案,有好几处漆都磨掉了——话说裴该虽然曾经一度假装纨绔,其实对于日常生活方面倒还真没有什么太过奢侈的需求——随口答道:“百钱可得。”

    “若绢或者谷呢,值得几何?”

    “今当乱世,物资腾贵,或须一斗糙谷、一尺细绢乃可换购。”

    裴该点头说:“大致如此。然我今储一斗谷,两年后此案坏损当易,若物价不变,则尚可换得到否?君今储一匹绢,裁下一尺以易此案,然我得尺绢,何所用也?”

    卞壸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使君之意,我知之矣。”

    货币为什么会作为一般等价物出现?为什么不方便用人人都需要的粮食和布匹来替代?粮食最大的问题是不耐久藏,即便不霉变,陈米和新米也不是一个价钱;布匹最大的问题是不支持小额交易,你裁下一尺绢来只能做手帕,还能是可以做衣服的一丈绢的十分之一价值吗?

    作为传统地主士大夫,卞壸其实是不大瞧得起商贾的,对于商业活动也觉得可有可无。但问题他现在位处裴该的小集团之中,站在裴该的立场来考虑问题,一切应用之物都没有朝廷调配,得靠自己去挣,那么对于淮阴乃至徐州不出产的资源该怎么办?你肯定得去别州、别郡购买啊,交换乃至交易,那都是无可避免之事。

    当下沉吟少顷,又问裴该:“铸钱可得大利,壸固然知道,然而……私铸铜钱,恐有违国法……”铸币权从来都掌握在政府手中,政府肯下放,私人才能铸币,事实上此后的东晋南朝因为“钱荒”,就曾经数次发布过允许私人铸币的政策,但因为持续时间都不长,故此效果不彰。

    裴该笑笑:“本朝亦无禁铸之法……”因为这是常识,所以西晋政府并没有明令严禁私铸货币,所以他才能钻这个空子——“且为恢复大计,何必在意小节?”

    卞壸撇撇嘴,心说这位裴使君就是这样不注意小节,很明显不算一位仁人君子。但裴该此前说过的话也没错,身在乱世之中,为了生存进而致君尧舜、恢复太平世道,很多事情也只能暂且从权了。而且自己曾经想下船的,结果失败了,这种事情可一不可再,否则也有损自己的名声……既然同船而渡,说不得,有些事也只好睁一眼闭一眼,假装没瞧见啦。

    于是裴该此番率军去刷经验值,就一直跑到了彭城国,在泗水北岸的吕县打了场规模略大的仗,一千对七百,杀得当地几家坞堡主大败亏输。终究是祖逖训练出来的老底子,刘夜堂、甄随武勇能战,裴该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也已非吴下阿蒙了,要是连数量不足己方的坞堡武装都打不赢,那还是趁早买块豆腐撞死算啦。

    就此控制了附近的铜、铁矿藏,当即搜捕矿工和铁匠,开始打造兵器和浇铸钱币。钱币式样还跟从前一样,是“五铢”,一月可造七千缗,此外还铸了少量的当十大钱。

    相信这些钱,将是从江东套取物资的最佳特产吧,比什么淮山甚至于食盐都好用多啦——象中原这种动乱之地,钱币未必能够行销得出去,但有一两片还算安稳的地方,便自有使钱的需求。勒胡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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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丧败

    裴该说不上轻轻松松,起码也一帆顺风地镇定了临淮、下邳、彭城三郡国,而同时期的江东,却正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全本小说网;HTTPS://щww。m;

    某日午后,王导邀请庾亮过府,说要手谈一局。庾元规心里明白得很,所谓弈棋只是一个幌子罢了,主要目的是就时局征求自己的意见——王茂弘论名位,不过镇东将军司马兼左丞相长史,此外还挂着辅国将军、丹阳太守的空头衔而已,尚不及去世不久的顾荣,以及接替其职的贺循,但实执江东政权之牛耳,群臣的目光全都汇聚在他身上;他要是忙着召集大会、小会,商议对策,显得太沉不住气,人心必将更为散乱,所以才会以手谈为名,先跟相交莫逆,并且引为副手的庾亮通通声气,交换一下意见。

    仆役摆开棋盘,安放好座子,焚上一炉香,烹上一壶茶,王、庾二人对面而坐。庾亮执白先行,王导默然应了一枚黑子——他既然不开口,庾亮就也不说话,只是专心注目于棋局之上。

    一直等到进入中盘,庾亮明显占优,王导有些意兴阑珊,这才缓缓地说道:“陶士行之败,元规如何看?”

    庾亮面沉似水,冷冷地回答道:“正当罢其职。”

    王导轻轻摇头:“胜败兵家常事,且……据处仲兄(王敦)所言,此败非力不侔也,实有特殊原因……”

    “败了便是败了,为将者不能辞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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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所谈论的,是才刚得着消息,新任荆州刺史,使持节、宁远将军、南蛮校尉陶侃陶士行在沔江吃了一场大败仗,几乎全师尽没,陶侃仅以身免。

    长江中游的杜彛⒑褐遥源油醭稳ブ埃潭醵厮焙螅阌钟住=袂铮艔|向南攻破零陵郡,向东侵扰武昌郡,并且杀死了长沙太守崔敷、宜都太守杜鉴和邵陵太守郑融等十数名高官显宦。胡亢则肆虐荆州,还多次率军逼近襄阳。于是在经过长时间的博弈之后,建康政权终于任命王敦为征讨都督,统率陶侃、周访、赵诱等将进入荆、湘二州去平乱。

    陶侃字士行,本籍鄱阳,徙居庐江;周访字士达,本籍汝南,但在高祖时便因避汉末动乱而南渡,出仕东吴,吴亡后居于庐江;赵诱字元孙,淮南人——说白了,三位副将中两个都是南人,名位最低者和主将王敦则是侨客。王敦一方面指挥不大动陶侃、周访,另方面也希望把南人顶在前面,让他们跟流贼相杀,以削弱其实力,所以跟赵诱两个都呆在江州不动,只管催促陶侃和周访进军。

    陶侃一路急进,首先在武昌附近大败杜彛攘思掏醭挝V荽淌返闹茴墶K刹尉豕毕蛲醵乇ń荩醵厮担骸叭粑尢蘸睿V荼厥А2剩ㄖ茴墸┎湃刖常阄羧宋ЮВ拼似窨墒刮淌罚俊蔽抑啦势沸懈呓啵侍庠诼沂乐懈鋈瞬偈氐坝妹挥校垢筒欢蛘蹋趺茨芄皇啬烈环侥兀

    王贡就是荆州本地人,趁机建议说:“鄙州方逢乱事,须得名将镇守——除非陶龙骧(陶侃时被司马睿署为龙骧将军),他人必然难当重任。”王敦深以为然,于是即上表拜陶侃为荆州刺史,让周顗赶紧滚回建康去。

    王贡返回军中复命,才走到半道儿,突然听说,胡亢竟然已经被他部下给宰了。

    这个以下犯上之人,姓杜名曾,新野人,也算名门之后,本为新野王司马歆部下南蛮校尉,深通韬略,勇冠三军。胡亢率司马歆残部起兵后,便任命杜曾为代理竟陵太守,深为信重。然而胡亢这家伙疑心病太重,还没等杀出一片稳固的根据地来呢,就开始挥舞屠刀,大肆屠戮功臣宿将,杜曾心不自安,于是勾结占据江陵的荆州贼王冲——本为征南将军山简参军——里应外合,把胡亢给宰了。

    王贡闻讯大喜,认为建立不世之勋的机会到了,于是也不知会陶侃一声,就孤身而入竟陵,矫命招降杜曾,任命他为前锋大都护,并且使其斩杀王冲作为“投名状”。本来就此一来,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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