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第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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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该说那就是了——“若被叛贼久占晋基稳固,恐刘越石难归并州,加之至亲遇难,刘越石复仇之心,只有比祖君更甚,他又岂会久居常山?我意二三月间,必将西逾太行,重入并州。而二三月内,祖君以两千弱卒,能够在豫州站稳脚跟么?”
祖逖轻轻摇头。裴该趁势问道:“如今士卒训练如何?”
他们从长江岸边拉来了两千流民,再加上于路招募,以及要求各坞堡派人来应兵役,协守淮阴,这时候祖逖麾下已经有了三千多人。但是祖逖也说了,才刚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只能说勉强成军,战斗力还真是无法保证。尤其是武器缺口很大,直到今天,将近半数的士兵仍然还只能扛着竹竿、木棍……
裴该笑一笑:“如此,则祖君即便西进,不足为刘越石之援,反倒是荀司空之累了。刘聪将三五千精锐,便可摧破君之所部,如何牵绊他西进关中的步伐?祖君且息愤怒,当三思而后行啊。”
祖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拱拱手:“文约所言是也,是我操切了。”然后又补充一句:“文约运筹帷幄,能知千里之外事……”算不上“决胜千里”,只是“能知”而已——“我不如也。”
裴该心说你倒无须妄自菲薄,也不必要夸我,我之所以安然若素,纯粹因为知道历史的走向。在他记忆中,令狐泥召引胡汉军袭击晋阳,这并不是刘琨势力的终点,刘琨应该在不久后便得到鲜卑兵的援助,一口气杀了回去,还把刘粲杀得大败。刘琨后来是被石勒打败的,究其根由,是因为拓跋鲜卑内乱,他失去了强援之故。因此刘琨便又转向去联络段氏鲜卑,跟段匹磾约为兄弟——最后他就死在了这义兄弟手上。
所以啊,并州危局只是暂时的,祖士稚你真不用太着急。当然更重要的话裴该没说出口:关中那就是一个大泥潭,你救不了他们,别一不小心把自己也给陷进去,反为不美。
此时一看祖逖终于镇定了下来,暂且打消了出兵的念头,裴该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你着急走不要紧,问题现在兵还没有练成,你能给我留下几个人来?我是大不了由甄随他们保着,应该可以顺利逃归江东,但你就会跟历史上一样,没有后方根据地而一头向西撞去,就怕结局会比原本更加糟糕啊——因为你走早了。
就此开始跟祖逖商讨军事问题:“我听闻,即苦练成军,若初临阵,亦难当百战之师,然否?”祖逖点头,说确实是这样没错。裴该笑一笑:“则今所招募流民,尚未见血,如何可西出以当胡骑?听闻郡内尚有盗贼肆虐,祖君何不率部讨之,使其知战?”
祖逖说我也正有这个想法,以战代练。于是裴该就建议祖逖留下几百人守城,把剩下的兵马都拉到屯垦地去,一方面协助平整土地,另方面也保护屯垦地,然后便可以之为根据,四下剿贼,尤其是——“我命卫因之勘查盐政,官家既弃之,料必有人夺占盐田,若不能顺利收回,祖君也当往助,相应征剿。”祖逖答应了。
“此外,盐渎非止有盐,尚且有铁,亦可前往接收,打造军械。”
祖逖才刚点头,旁边儿卞壸却表示异议:“使君前往盐渎,据闻署一从事,使其管理盐政、铁政,定额输往淮阴。既有成制,岂可再使祖君前往接收?”
裴该笑笑:“若其晓事,自然恭迎祖君,若不晓事,罢之可也。”一指祖逖:“我白版署之为郡从事,祖君是郡守,自可罢免。”卞壸皱眉道:“使君初至州中,当以仁信立身,岂可施此诡诈之术?愚弄百姓,非君子当所为也!”
裴该暂时懒得跟他多做解释,只说:“当信则信,当诈则诈,乱世中不得不然。”说着话连使眼色。
卞壸还以为裴该有什么特别的考虑,只是不方便宣之于口而已,所以眉头仍然皱着,却不再表示反对了。可是没想到,等祖逖走了以后,裴该不但不再详加解释,反而关照卞壸,说等盐渎第一批铁送到县中,估计祖逖已经走了,到屯垦地去啦,你千万把铁料全都扣下,一斤都不要给祖逖——咱们拿来铸农具,别给他铸兵器!
卞壸说先农后兵,稳定了地方才好强军,也省得祖逖再得着什么消息,着急就要西进,这点我理解,但——“若祖君来索要,如何办?”裴该笑道:“君可与言:‘盐渎大有,可即往取,何必贪此锱铢之利?’”
卞壸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使君,专行诈术,恐非君子立身之本。”
裴该一甩袖子,反驳道:“我不欲立身,而欲立功。古来立朝纯臣,必诚信忠悃,而外当强敌者,不以诈术,如何成事?我自有筹划,君无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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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朝的田税不高,一般规定每亩田征收七升谷子,再加上人头税和其它杂项,总额也到不了两斗。目前的广陵郡,地广人稀,而且田产大多捏在坞堡和大户们手中,或者顶着不交税,或者利用种种借口偷税漏税,最终秋赋所得,竟然还不到定额的四成,也就三万多斛谷,以及少量的绢、钱,和盐、铁等特产而已。
加上此前从江南带过来的,以及卖官所得,裴该手里仅仅掌握了五万斛粮食,还不够三千兵和屯垦老弱半年的口粮……当然裴该还有些别的路子弄粮食,同时他也想看看祖逖在剿匪和掌握盐、铁产业的过程中,能够额外搞到多少了。但估计郡中那些小股的匪徒,真榨不出什么油水来,而至于盐渎县的富户……祖士稚你也是地主阶级啊,真下得去狠手吗?
估计狠手最终还得自己来下,但,祖士稚你得先给我练出一支多少能打的队伍出来。
他整天和卞壸二人摆算筹,计点钱粮,发现实在捉襟见肘,前途并不乐观。时隔不久,出去送信的几名部曲陆续返回了——倒是没人落跑,或者遭逢了不测——裴氏不但回了长长一封信,备悉讲述建邺之事,还把司马睿等人相赠的很多金银首饰打个包,送给裴该。裴该不禁苦笑:姑姑啊我要的是粮食,这首饰头面再好,未必能够换到粮食啊。
算了,派人去各坞堡推销吧,终究是大城市的好手工,能换一粒粮是一粒粮。
派去峄山找郗鉴的部曲带了回信归来,郗鉴在信中表示,希望能够和裴该守望相助,但是——我就暂且不渡淮南下啦,身边人太多,不方便带着走。裴该又是遗憾,又多少松了一口气——我是垂涎他那一万多人,但真要是这会儿带到淮阴来,估计连我都得活活地饿死!
派去找邵续的两名部曲,都顺利抵达了厌次,但是空着手回来了——查无此人。
另两封信倒都得着了回复,但无论王司马还是“程司马”,信里全是面汤话,貌似挺亲切,其实不落一个实字。勒胡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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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出污泥而不染
陈剑在县城里整呆了一个月,不仅未能见着刺史,后来就连卫从事也踪影全无了——据说是出巡的刺史有事相召,他匆匆离宅,赶到海边去了……
陈剑这个郁闷啊,他手捏着厚摞的田契,来时已经在哥哥陈奋面前拍胸脯保过证了,这回一定要把淮泗乡中的土地全数拿下,使我陈家可以代代相传,子孙永无冻饿之虞,如今事情办不下来,他哪儿还有脸回去见陈奋啊?
陈奋已有一个嫡子,年方六岁,但虽说除正妻外还有三房妾室,妾生的几个儿子却全都夭折了,其间缘由……不说也罢。(全本小说网,https://。)眼瞧着正房嫂嫂肚子又大了起来,陈剑就想着,若是兄长再能得男,我也得赶紧去说个媳妇儿啦。他们兄友弟恭,陈剑恐怕自己一旦有了儿子,哥哥会产生什么危机感——下一代大家长还能落在长房手里吗——所以才一直拖着婚事。若是哥哥有了两个儿子,有嫡嗣,还有备份,自己再产崽就威胁不到他啦。
所以得赶紧把田契敲定喽,挟此功劳,起码可以跟哥哥说道说道,分一两成到自家名下,将来好传给儿子。侄子是靠不住的,因为嫂嫂不是省油的灯……
卫从事既然找不着,他被迫着尝试去走另一位周从事的门路。但这位周从事整天板着张脸,说话也不大利索,实在不易交流,五匹绢送出去,就跟打了水漂似的。不过这也不怨周从事,使君尚未回还,他就想帮忙传言,该找谁禀报去?周从事话里话外说得很明白,这事儿只能求使君,郡守和别驾全都严明刚正,恪守国法,你就别去撞墙碰壁啦,一个说不好,或许还会被他们直接逮起来法办……
好不容易等到裴该返回淮阴,陈剑赶紧又去拜访从事周铸,但是周铸跟他说:“使君才归,政、政事倥偬,日、日、日与卞别驾计议,恐、恐……汝且多待数日,急的甚么?”陈剑黯然而归,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继续等着。
他是住在了一家亲戚宅中,这一日忽然有个年轻人带着周铸的介绍信登门,见了陈剑,一指自己的鼻子:“我名裴寂,使君是我主,家事一以委之。”虽然对方只是名奴仆,陈剑恰好有求于他,赶紧躬身行礼,然后就问:“可是使君召见小人么?”裴寂点点头,然后又摇头,说:“汝一庶民,使君身份尊贵,不便相见。今晚汝可到某处某处,自有好处与汝。”
陈剑满口应诺,当晚就揣着那些田契,按照裴寂的指引,来到某处荒宅。说是荒宅,其实原本也住着挺富裕的一家人,后来弃业南下,房子就空了出来,等到裴该他们进城,老实不客气,把城内所有无主之宅、之业,全都收归官有。
果然裴寂在门口等待,当即领着陈剑进了一所偏房。只见屋中拉着绢织的帷幕,幕后点着灯,影影绰绰。他正感茫然,就听帷幕后有人开口问道:“汝便是陈剑?是也,昔日曾有过一面之缘。”
陈剑一听,果然是裴刺史的声音,赶紧跪下,大礼参拜。不过裴刺史说完这句话,就再不开口了,由裴寂跟陈剑商谈相关事宜。
淮泗乡耕地面积非常广阔,竟有万顷之多,其中两成早就已经“名正严顺”地归了陈家了,陈剑这回拿出来的是其余八成的地契。裴寂当场就指出来,这些田地虽然尚未正经过户,没有官府的背书,但也早已经落在你们手里啦,则秋赋仅粮食一项,你们兄弟就该上缴县中七万斛——实际上你们才交来多少?
陈剑赶紧解释:“虽有田,却乏人耕种,多处抛荒,安有所出?”起码得有万户农业人口,才能耕作这万顷良田吧?可如今广陵一郡都没这么多人吧?何况我们只是小小的一个淮泗乡……
裴寂摇头,说官府才不管有没有人种地呢,从来都是按田收租——又不是口赋,要按人头来征收。
陈剑不傻,知道裴寂并非帮着官府来催租的——真要那样,就不会神秘兮兮地把自己领这地界来啦——只是为他主家,也就是裴刺史个人谋利,既然如此,拿赋税出来说事儿,纯粹讨价,我必须得好好还价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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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裴寂本是琅琊王司马睿之奴,裴氏姑侄过江后,司马睿将他赏赐给了裴氏,裴氏又转给裴该,于是奴从主姓,改名叫裴寂。裴该新召的这些奴婢,名字大多有讲儿,比方说留在建邺的管家裴仁,因为是王家送的,本名王陵,让裴该很不爽,所以才起名裴仁。再比方说他带过江的这两个,一名裴度,不但聪明机警、手脚勤快,而且还识得不少字,大略文章皆能通读——据说被卖为奴前,也是读书人家子弟——实在是奴仆中的佼佼者,故此才有了裴度之名。
裴寂就不同了,裴该总结这小子的特性,共有三点:一,口甜如蜜;二,心深若渊;三,好赌好色。所以才会起名裴寂,因为差不多那位兴唐名臣,就是这么一张善于钻营的无耻政客面孔。
那些留在建邺的奴仆,还有叫裴果的,叫裴坦的,叫裴仁基的,叫裴行俨的,最漂亮的一个叫裴航……只可惜无人能起名为裴矩,在裴该看来,唐以后的裴姓,无论人品、才能,还是事业之高,皆以裴矩为其第一,但身为奴婢,若真能有裴弘大一成的本事,他不但肯定带过江,而且岂忍以之为奴?
还有一个裴行俭,为初唐名将,其功绩几乎不在李卫公、徐世积、苏定方等人之下,也雅不愿将此佳名与一奴仆啊。
拉回来说,裴寂心是阴的,嘴是巧的,又是大户人家的奴婢——在裴该之前,他还曾经侍奉过司马睿——陈剑这乡下大老粗如何是他的对手?七拐八绕的,很快就莫名其妙地认同了裴寂提出的所有条件。当然啦,这也因为他急于完成地契的过户,裴该又故意晾了他一个多月,导致情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