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第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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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建邺一般,有城无郭,竹篱如何防盗?一旦为石勒所占,君等即欲安居,恐亦不可得矣!”
王导闻言,眉心不禁略略一跳。
裴该这番话并非无的放矢,倘若江东这票无能官僚真的连“守江必守淮”的道理都不懂,那么饶他说破大天去,对王导也不会有丝毫的触动。但事实上从东晋直到南朝,南北对峙的分界线一直都是在淮水而非长江,宋、齐甚至还曾经一度推进到淮北和青州,被迫只能沿江而守的就只有一个南陈而已,所以瞬间便被隋军给踏平了……
裴该看王导貌似已经有所动容,心中略略一喜,便继续侃侃而谈道:“今巨龙虽已蟠卧,不过沿江十数郡而已,且荆州的龙尾尚且局促。南方交、广若不底定,则无以震慑南貉,筑成牢固防线,以御北侮。然而王君可知时不我待吗?秦王在关中,羽翼渐丰,石勒与平阳已生龃龉,二虏旦夕相争,则秦王可趁机以图河洛。到时候僭位皇太子,收刘越石、王彭祖,则一纸诏来,命五王归藩,或重建吴国,卿等又将如何自处?”
江东本有藩国,那就是受封吴郡的司马炎第二十三子司马晏,不过他并未之国,就在洛阳城破的时候遇害了。司马晏共生五子,长子司马缙,与之同没,次子司马详出继淮南王,三子司马邺出继秦王,还有四子司马固和五子司马衍,跟随在哥哥司马邺身边。司马邺因为距离被虏平阳的天子司马炽血缘最近(亲叔侄),所以最有资格自封为皇太子,那么他一旦上位,会放着老爹空出来的吴国不理吗?肯定得派两个兄弟之一前来就封吧?
等到那时候,江东又出个名正言顺的实权王爷,你说南貉们会听谁的?
王导听到这里,虽仍垂首不语,但眉心已经紧紧地拧了起来。
“琅琊王若不归国,则必成叛逆,南貉群起而攻,试问卿等可能抵御?琅琊王若归国,则卿等不但数年间努力,俱化流水,还须返回故乡,于胡虏环伺中,筚路蓝缕,重创基业,”裴该冷笑一声,“王君以我为欲拮抗贵家耶?而不知我实欲救贵家也!裴、王同为中州大族,世代婚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又何相逼若是?家母即王氏,又岂忍伤害母族呢?”
说完这一大套话,他气哼哼地又坐下了,歪着身子,故意不去瞧王导。王导也不说话,貌似在冷静地思索,室内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的静默之中。
当然裴该后来那些话,基本上全都是在胡扯,他很清楚秦王司马邺虽然不仅能够进位皇太子,等怀帝司马炽一死,他更是直接就在长安登基啦,但随即就遭到胡汉军的猛攻,别说什么进取河洛了,就连压制司马睿都不敢——还得求爷爷,告奶奶地致信江东,请他们赶紧挥师北上,帮忙自己分薄压力。当然啦,司马睿、王导等人找种种借口就是不肯动兵,唯一的敷衍之举,就是给祖逖一个虚衔,让他单人独骑过江去闯荡……
但这是事后诸葛亮了,此刻距后事上演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哪,王导就算天生圣人,也不可能知道索綝等辈在关中会怎样倒行逆施,短短几年时间就把略微有所好转的西线局面给彻底搞垮了。就目前的消息来看,秦王集合关西各路兵马,来势汹汹,刘曜未必挡得住啊,恢复故都或许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则司马邺一旦得势,江东又该如何自处啊?难道我们辛苦那么多年,就仅仅是跑江东来避避祸的,完了还得抛弃所有坛坛罐罐,再迁回江北去,要为秦王做了嫁衣裳?王导等辈若只有公心,而无私意,真不顾惜这些年在江东所置的产业,他们早就怂恿司马睿挥师北伐啦!
裴该分析时局,真假掺杂,条分缕析,貌似头头是道。王导沉吟良久,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岂不念祖宗庐墓乎?若得中原平定,随从大王归于琅琊国,正所愿也……”
裴该一听你这话什么意思?还装相哪?合着我刚才那一大套全白说了,竟然还骗不倒你这老狐狸!正在暗自沮丧,就听王导又说:“然不知文约欲往江北,究竟何能动摇局势?”
裴该心说成了,原来你丫已经上钩了,只是以退为进,假装不在意而已。既然还想继续听听我的想法,就知道我前面那一大套并非无用功——于是略略侧过身来:“南方卑湿,实不宜居,而南貉等多不学,唯知治产,铜臭熏天,大使人生厌。故该乃欲迁之江北,据淮而守……”
“如此对文约,有何好处?”
裴该竖起三枚手指来:“有三。其一,出此嫌疑之地,可免王君猜忌……”
王导连连摆手:“我安有忌于文约……”
裴该打断他的话:“即王君不忌该,岂尊兄弟间绝无目该为外人者乎?则我等北人若起龃龉,从中得利者,唯南貉也。该若赴江北,则南貉不生寄望,北客不致分裂,裴、王两便。至于其二,江东有贵家在,已无该殖产之处,若自南貉口中夺食,如今裴氏非王氏一般族繁人众,恐为南貉所害,不如去休,别觅嘉土。其三,若能守住淮阴,则江东固若泰山,王氏亦深不可拔,即秦王践基,亦无可奈何矣——王氏固则裴氏亦固。”
他一条一条分说,王导一条一条仔细思忖,到最后问:“既如此,文约何早不与我言讲?”
裴该一撇嘴:“王君虽有管夷吾之才,却因江东琐事所劳,为南貉辈所掣肘,如人自管中窥,不得全豹……”“管中窥豹”的成语这年月还没有,所以裴该可以随手拈来,歪用一番。其实对于他所要表达的意思,另有一个成语更加合适,那就是——坐井观天;但那么说就太不客气啦,你把王茂弘当井蛙吗?当此紧要关头,还是不要触怒他为好。
“……于中原之局、关西之局,所见亦浅。该适从中州来,石勒与张宾每日议天下大势,却与王君格局有差……”
王导闻言,不禁悚然一惊。
裴该继续说道:“然初至江东,小子所言,王君安能便信?要王君亲来问之,然后才可以说也。”
王导略略颔首,便问:“然则文约何所需?”
裴该暗喜,心说这就差不多啦,终于把王导基本上给说动了。他知道对付这类官僚,你讲什么民族大义是没用的,倘若自己一开口就跟祖逖似的,宣扬恢复中原,振兴国家,王导肯定嗤之以鼻——你个小年轻怎么会有此等家国之思,谁信哪?不定受什么人挑唆的,才跟我面前来胡诌八扯呢,我得好好深挖一下,你背后之人究竟是谁,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但若说为的是振兴家声,殖产立业,那王导自然而然地就信了几分啦——因为跟他的观念很契合。即便裴该几乎每一言,貌似都在为他琅琊王氏考虑,王导对此并不怎么相信,但掀开这片幕布再往里面瞅,貌似纯粹一片私心,而毫无公意嘛——那就无可怀疑了。
裴该所言,有一定的道理——当然若然全信,他王茂弘就是个傻瓜——王导反复思忖,觉得放裴该过江去,对自家貌似真的有益无损。裴该所言三点,其一裴氏退离江东,使得两家不至于真的起龃龉,给外人以可乘之机,这确实是大有好处的;其二避祸云云纯是扯淡,想要跑淮南去夺占土地,倒有几成可信度;第三点守住淮水,使北虏难以一口气杀到长江岸边来,这……你裴文约有那本事么?不过若真能先把广陵、临淮两郡重新掌控起来,对于司马睿的权威和王氏的声望,倒也不无小补……
若是你直接被胡虏连性命带产业一锅端了,其实那也挺好的。
不过打着北伐的旗号过江,难度系统挺大,小家伙你真有那般雄心壮志吗?你哪来的仗恃?难道想以此为借口,从我们嘴里挖点儿钱粮出来?由此王导才问:“然则文约何所需?”
裴该继续伸手指:“所需有三。其一,欲得大义名分,使该镇定徐方。”
王导点点头,说这没问题——以你原本的官品,足够担任数郡乃至一州的方面之任,只要给个白板告身,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吗?
“其二,该不识战阵之事,须得祖士稚相助。”
王导微微一笑,心道我就说嘛,裴该之所以三天两头跑去找祖逖,肯定是拉帮手去了,要是没有祖士稚这种老兵油子伸手相帮,打死他也不敢起意过江啊——“士稚每欲北伐,料也不难。”
“其三,请王君资助钱粮、兵马、军械。”
王导心说终于来了,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吧。当下故意捻着胡须,沉吟良久,才说:“去岁多处歉收,恐六七月间,即建邺城中,亦将乏粮,实难以资供……”突然间话锋一转,又问裴该:“祖士稚心在兖豫、河洛,奈何?”你想到徐州去开展种田大计,重造门阀,可是祖逖想要往西去,怎么办?你能约束得住他吗?
裴该笑道:“是故欲问王君求大义名分及兵马、器械……”先不提粮草——“但握此,士稚安能妄动?”你把名分和物资都给我,由我来派给祖逖,那他敢不听我的话吗?他要兵没兵,要粮没粮,要武器没武器,就算他想要往西打,难道赤手空拳去打不成吗?
王导不禁慨叹道:“文约少年老成,我不及也!”“我不及”虽然只是恭维话,但裴该的见识在他原本预料之上,今晚一番恳谈,使得王导必须得刮目相看,却是不争的事实。由此王导也觉得,小家伙你是该走,走越远越好,这样一家伙放在江东,既不便收服,又不宜争斗,还是赶紧滚蛋,去让胡人收拾你去吧!
于是——“粮秣、兵马实不宜操办,军械等物,我当竭尽所能,为文约筹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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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司马睿下诏,拜裴该为徐州刺史、都督徐方军事,拜祖逖为奋威将军、领广陵太守,乃命其二人北渡长江,前去收复徐州——当然啦,私下说你们只要拿下淮南的广陵、临淮二郡国,守住淮水防线就成,不必贪功冒进。
但是粮草只给了五千多斛,外加五千匹布帛,少量军械,连兵马带其余物资,让他们自主筹措去。
裴该对此却已经很满意啦,因为根据他的记忆,貌似祖逖北渡的时候,从司马睿和王导手里抠出来的物资还没那么多呢。当然他表面上仍然必须假装很恼火,亲自登门拜访王导,继续伸手讨人讨钱。王导说我实在给不出来了,最近杜彛谙嬷菰侥衷叫祝闱屏醭味及芰耍嬷荽淌奋魈魈颖脊阒荩郊颉⒐斓热酥荒茏员!饧幢阌械愣砗颓福捕嫉猛髟耍涣四忝恰蝗荒忝敲髂暝僮撸
最后裴该只得提出:“既如此,还请数十强健部曲,以为该贴身护卫。”
王导心说我正考虑要怎么往你们身边塞耳目呢,想不到你倒自己凑上来了,装模作样皱了半天眉头,最终貌似勉勉强强地答应了。勒胡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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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婚事
裴该离去后,王导便私下唤来一人,让他去保护裴该的安全。(全本小说网,https://。)此人姓甄名随,本是武陵蛮酋子弟,后来家族叛乱被灭,他也被掠卖为奴,还是王导初到江东的时候,顾荣送给他的。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王导发现这家伙貌似粗豪,其实腹有丘壑,非常的诡诈,因此锦衣美食,厚买其心——原本想当死士来培养,后来觉得可以充作爪牙。
甄随果然很敏,听王导分派完任务后,便问:“主人使我护卫裴徐州,真意如何?得无欲我暗杀之乎?”王导摆摆手,说你别胡思乱想,我是真派你去保护裴该的,但——“若其有欲不利我家之举,千万传递消息。”甄随连连点头:“小人理会得。”
“此外,祖士稚每欲往征兖豫,汝千万看住裴文约,毋使他为祖某挟持而西。”
然后就命甄随带着十三名孔武有力的部曲,前往裴该府上,立誓效命。裴该接待了甄随,定睛一瞧,就见此人头大腰粗,络腮胡须,项上还有道刀疤,显得颇为凶悍;虽然须发挺浓密,脸上倒也光洁,无甚皱纹,实在瞧不出年岁大小——估计在二十五到四十之间。询问其出身、才能,甄随就说了:“能舞大刀、挽强弓,等闲百十人不能近身……”裴该心说写武侠小说哪,还百十人不能近身,真实世界怎么可能会有这般逆天强者?看起来这人本事是有一些的,牛皮也是很会吹的……
可是甄随吹牛还没完——“因是南人,不会骑马,但若撒开步子,百十里内,即奔马亦难追及老爷!”裴该听了这话不禁一愣,心说我是要请个保镖的,怎么来一“老爷”?果然是蛮子,一点儿都不懂礼啊。于是笑一笑,问他:“如此,可有字么?”
“老爷是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