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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9节

勒胡马-第6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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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加以资助,乱相乃盛。

    其实以陆和所部兵马,足够剿匪了,他之所以跟妫昇联名上奏,是为了向天子请示:所获匪众,杀是不杀?根据陆和所说,他逮着不少遭受蛊惑的百姓,实在都中毒太深了,根本就没道理可讲啊,若皆拘禁,徒耗人力、物力,宽放吧,不知悔改,回乡后还可能作乱——虽然天子仁厚,但于此等怙恶不悛之徒,还是杀了为好吧。

    裴该给予指示,仍以宽厚为怀,但对于曾在匪中任伪职者,或者手上沾有血腥的,则可就地正法。他也知道那些老百姓很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以我如今的能力……不,以封建国家如今的能力,很难教育得回来,没办法,该施雷霆手段之时,也不能过于放纵了。

    甄随得闻此讯,就来求见裴该,说:“小陆也无能,这些小事,尚要劳烦天子。不如臣去代其领兵,必将那些贼寇彻底杀尽……哦不,臣也是仁德的,此去必定以德服人,使彼等不敢再反。”

    裴该笑着问他:“卿归洛阳,不过数月,难道筋骨又痒起来了不成么?未知膝上病痛如何了?”

    甄随闻言,面色不禁一变,竟难得地呈现出凄苦之相来,回禀道:“自归长江以北,病势稍减,然而遍访名医,却不能断根……”

    裴该问道:“既如此,卿还欲往江南去么?”

    甄随回答道:“臣若往江南,难免腿痛,若留在洛阳吃闲饭,难免头痛,且浑身筋骨纠结难舒——权衡之下,还不如忍着些腿痛哪……臣死都不怕,难道还会怕痛么?”

    裴该本待不允——陆和在扬州又没捅大篓子,我就让你去接替他,他心里又会怎么想啊?然而见甄随似乎还有话没有说完,欲言又止,便直截了当地说:“今日相见,卿有何想法,可以直言不讳;若今日不言,朕绝不再听——说吧,还有何请啊?”

    甄随见逼之下,这才有些结巴地回禀道:“陛下知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裴该心说你倒会抄我的话啊,但我当初说的是这意思吗——“闲在洛阳,实在难受,故而听闻有人作乱,心中便喜。然而那些妖人盗匪,碰上了臣,必定如冬雪向阳,一时间俱化,实在杀不了几天,也打不过瘾啊。

    “因思韩王在东北,日夕与三韩厮杀,将来还可能对战高句丽,则虽得远封,却时常有仗可打,不比臣在都中闲坐,要快活得多么?”

    裴该问道:“难道卿为国家上将,愿意远赴东北,为韩王部属么?”

    甄随急忙摇头道:“韩王虽然是陛下兄弟,臣却瞧不上他,如何肯受他指派?能指派臣的,唯有陛下一人。”先拍句马屁,然后才婉转地道明所想:“臣听说陛下还想封越王,却无人肯去?”

    裴该听闻此言,不禁捻须沉吟起来——甄随的性情他自然是了解的,没仗打就憋闷,一憋闷就喜欢惹事,虽然那厮心中有数,绝不真正干冒国法,但终究他闲的时间还短啊,倘若闲得久了,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儿来呢?

    甄随私底下跟老婆说什么,还不如天下不要统一,我好总有仗打,甚至于提起昔年在天门、武陵做乱之时,都比如今身任国家上将却整日悠闲,要来得舒坦,类似言辞,常报至裴该案头。好在都是通过秘密渠道汇报的,倘若公之于众,则劾奏必然雨点一般飘过来啊,裴该可不希望甄随象樊哙一般遭难,甚至于如周亚夫一般没下场。

    既然如此,还不如把他撒去边远之地,继续为国厮杀,以开疆拓土呢,只是——“朕亦欲封夏王,其在西北,于卿的身体,不更为合宜么?”

    甄随摇头道:“太远,太远。”随即解释:“臣是南人,且闻交趾之地丛林密布,山岭峻拔,及蛮夷之俗,也与臣老家天门、武陵,差相仿佛,因此宁受腿疾之苦,愿为陛下镇定蛮夷。而西域虽然干燥,也不甚炎热,却多戎狄,臣完全不明白他们平常想些什么,也不耐烦与彼等打交道。是以恳请陛下封臣在南越,臣当为陛下效死,一直到死。”

    裴该板起脸来,呵斥道:“以卿的身份,岂敢觊觎王爵之封啊?!”

    甄随赶紧解释:“臣不求王爵,但求为国杀敌,且头上除陛下外,再无旁人可指手划脚。越王什么的,臣何曾敢想?但求陛下封臣一个交州都督、交趾侯什么的,足矣。”

    裴该想了一想,突然提议道:“不如卿受赐国姓,与朕做兄弟吧,如此便可有越王之份。”眼瞧着甄随似乎不大乐意,便问:“反正卿之甄姓,也非本姓,难道还有什么舍不得的么?且卿究竟姓什么,本名为何啊?朕亦未之知也。”

    甄随拱手道:“臣的土名,实在难听,有污陛下之耳,且……臣自身也早忘记了。只是若臣谋求国姓,恐怕诸将中不少也非旧家大族,于姓氏不甚在意的,都将陆续来讨,则陛下哪里封得出那么多王爵来?”

    裴该心道你这蛮子倒是考虑得挺周到嘛……他也就是那么一说,赐姓犹可,倘若真认甄随做兄弟,估计诸裴非当场全蹿了不可,于是摆摆手:“卿且退,容朕筹思。”

    在跟宰相们反复商讨之后,最终裴该下诏,封甄随为镇南公,以九德、日南二郡为镇南公国,允其开疆拓土。此前韩王之封,即命与辽王、代王、高王等同,位在亲王之下、郡王之上;今命封公,则位在郡公之下,在县公之上。

    随即甄随带上家眷,及亲党、徒众数百人,南渡与陆和会师,顺利剿平了盗寇,阵斩李弘,然后便继续南下去就藩了。不过据说他自此番渡过长江后,腿疾益发沉重,甚至于连临阵都只能乘辇指挥——估计两条腿跟彻底废掉,也差不太多啦。

    其后两年,宁州刺史王逊去世,爨琛等不服朝廷新命刺史,乃召诱剽人,犯界作乱。朝议讨伐人选,陆和时已自扬州归来,乃亦自请仿甄随故事,受封宁南,为国家镇定西南方向。

    乃封陆和为平南公,以永昌郡永寿、哀牢二县为平南公国。陆和率兵入于宁州,顺利地逐退了剽人,并诱斩爨琛,但他在之国后不久,便因为水土不服而因病辞世了。裴该乃准其子袭爵,许其世守平南。

    华朝,至此终于逐渐迈入了一段太平盛世。

    (第十三卷“会当凌绝顶”终)

    勒胡马

 尾声(上)

    至德五年「公元353年」六月乙酉,太上皇裴该害暑病,薨逝于长安大明宫神龙殿内,享年六十五岁。(全本小说网,https://。)

    朝议,以领京兆府事、繁昌县公荀羡为“山陵使”,主丧,葬太上皇于檀山靖陵。旋上庙号、谥号,称“太祖高皇帝”。

    皇帝裴焱罢朝居丧,遵照太祖新定华礼,七七四十九日后除服——旧礼三年之丧,余期则改为“心丧”。七月乙亥,重开大朝,自宰相郗愔、卞盱、陶范、桓温等以下,凡居京五品以上官员,及殿中侍御史、拾遗、补阙等,俱会德阳前殿。

    裴焱盛服,着九章衮,戴十二旒,高踞殿上,群臣列拜。虽然登基践祚已整五岁,但从前政出大明宫,他虽号天子,其实不过垂拱称是,依命画喏罢了。想当年太祖禅位之时,曾经许诺,将自归大明宫,读书自娱,政事天子自理,唯难决断者,可以请示自己——好在裴焱很了解他爹,没把那话当真,才不至于造成太大的心理落差……

    而今太祖薨逝,裴焱初时尚感五内俱空,仿佛夤夜行于旷野之中,孤清彷徨,毫无依傍处;但等重登朝堂,直面群僚,却骤然觉得浑身上下全都松快了起来,又如久拘之囚,终于得脱囹圄。

    此番朝会,其实不过空走形式罢了,大小军政事务,自有政事堂统筹,复经门下而奏请天子裁决,是很少会在大朝会上理论的。不过临近散朝之际,突然间礼部侍郎范宣出列启奏,高声说道:

    “故司天监虞仲宁作《安天论》一书,妄测天地,造作荒诞不经之言,竟说大地为球形,还说地绕日行,识者多以为悖谬。恳请陛下颁诏严禁之,命各郡收缴此书,并且毁弃雕版。”

    裴焱见有臣僚启奏,原本稍感疲惫的精神不由得微微一振,随即听范宣所言是这般无关紧要之事,多少有些失望。正待开言,忽听右班一人斥责道:“一派胡言!”

    转头望去,说话者乃是太尉、元帅、开国广昌县公杨清。杨清手捧笏版起身出列,先朝天子微微一揖,随即转向范宣,驳斥道:“汝懂得什么天地之理?虞仲宁曾造《靖德历》,于我朝建基居功甚伟,且太上……太祖高皇帝每称其能,难道汝的见识要超迈太祖高皇帝不成么?!”

    这一上来就扣大帽子,范宣深感吃不消……赶紧辩解道:“杨公,虞仲宁制历,自然功在社稷,然而人非圣贤,孰能无错?惜乎其老来昏聩,造作妖言……”

    杨清白须抖动,老实不客气地打断范宣的话:“何所谓妖言?天至高而地至厚,圣人不论,则即便说大地如球,地绕日行,也不背圣贤之教——汝自无见识,便随口指摘学者的测算么?”

    范宣辩驳道:“因其理不通,自然非真。倘若大地果然为球,则我等在其上,而球之下端,可有草木禽兽啊?即无草木禽兽,亦当有土石、流水。我等因大地承载而立,则对面之土石、流水,并无承载,岂有不堕之理?日削日堕,垂千万年,自然不再成球了——杨公且思,是否此理啊?”

    杨清从鼻孔中冷冷地哼了一声,随即眼角瞥见殿中侍御史似欲起身,猛然间意识到自己陛前失仪,赶紧再度朝向天子深深一揖以谢罪,然后才挺直腰板,对范宣说:“地之厚,不知多少万里,倘若为球,其径亦不知多少万里,如此庞然大物,岂是凡俗所可明察其理的?未必对面的草木禽兽、土石流水,都会自然而堕。

    “譬如天子为大地,官吏、百姓皆依天子而存。只要天子至德不损,自然万方向化,兆民向附,如同草木禽兽、土石流水,皆依大地而生,牢牢附着,而不自堕!”

    他这比方打得实在是莫名其妙,但偏偏拿天子当幌子,范宣虽为一时大儒,擅长言辞,却也不便驳斥,多少有点儿哭笑不得。于是一举笏版,打算再奏天子,而不去搭理这个无学老革,突然间左班中又站起一个人来。

    范宣斜眼望去,此人非他,乃是御史中丞、冯乘伯殷浩。

    殷浩先朝天子行礼,然后伸手一指殿外天空,问范宣道:“请教范君,云在空中,因何不堕啊?”

    范宣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因其比气为轻,故而悬浮于空中。”

    殷浩乃道:“然而雨因云生,雨皆下堕,可见云中实包含有雨,既然有雨,必当比气为重。宣子,天地之理至深,倘若皆可以日常所见来比照、揣度,圣人又何必存而不论呢?”

    一句话问得范宣是哑口无言。

    裴焱见状,便即摆手道:“大地是否为球,是日绕地行,还是地绕日行,朕未尝读过《安天论》,亦不便遽下判断。即便虞仲宁所言荒谬,终非诲淫诲盗之书,无关世道人心,正不必严禁。”

    随即微微而笑:“范卿,朕不做秦始皇,卿亦无为李斯也。”

    这话其实已经说得很重了,范宣不禁浑身一颤,赶紧跪拜谢罪,随即黯然退归班列。

    散朝之后,杨清站立在阶上,望着范宣远去的背影,不禁撇嘴:“腐儒!”

    枢部参谋司郎中王猛拱手端立在其身后,摇头笑道:“天子既不允其所奏,杨公无谓再生闲气……”

    杨清侧过头来,瞥一眼王猛,冷哼道:“景略,想这范宣虽然本籍陈留,前朝建兴、晏平间也曾入长安学校,拜在董文博先生门下,彼若有才,太祖高皇帝早当录用,何必等到本朝定鼎之后,再靠科举入仕啊?前日欲定苛繁之礼,且请罢枢密省,并入尚书,即为太祖高皇帝所斥退。我今日若不先堵其口,恐怕他又将重提前议了——今上亦不知会否应允……”

    王猛笑道:“太祖高皇帝所定六省十部,即便今上也是不敢妄革的,且有杨公、郭公等功臣在,岂能如彼所愿?杨公无谓理会他——谢尚书命下僚来请杨公,共赴枢部,于剿灭句丽残党之事,还要向杨公请教一二。”

    杨清点点头:“句丽残党,须当谋划定了,配合韩王,好作雷霆万钧之一击,勿使匹马逸出。否则,若彼等蹿逃海隅,再勾连韩夷,便不易定了……”一边说话,一边跟从桓温而去。

    ——————————

    杨清就是一老兵油子,少小不好经史,他懂什么天地之理啊?《安天论》肯定没读过,而即便你把书送到他面前了,估计也只有垫榻脚的份儿……裴焱实在太了解他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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