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第6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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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旧疆的问题。
西汉极盛之时,于东北方建乐浪、玄菟、真番、临屯四郡,其地北抵长白山而南至汉江,直至海隅;北疆统括河套,直至受降城;西北奄有西域,直到巴尔喀什湖;南有越南北东部,即中南半岛的沿海地区;西南方向推进到周水{怒江}和苍水{澜沧江}。
——当然啦,这是裴该后世从《历史地图集》里看来的,实际上时扩时缩,或失之东隅,或得之桑榆,不可能同时在各个方向上全都达到极致。
相比之下,东汉的疆域有所收缩,主要是东北方有高句丽崛起,使得汉地仅仅囊括辽东半岛和朝鲜西北部地区,失去了吉林和朝鲜东部的出海口,这就导致自辽东南下唯一道相通,其于朝鲜半岛上的统治很难长久维持下去。此外西域西北部的乌孙雄起,长史府所辖后退到了北山{天山}。
不过与此同时,东汉的西南疆却突出到了缅甸和泰国的北部,直至依洛瓦底江和萨尔温江——当然啦,多为羁縻势力,如濮部、傈越部、闽濮部等。
此后虽经汉末丧乱,三国鼎立,但魏晋于西一直沿设西域都护府,于东置乐浪、带方两郡,蜀亦设永昌郡统辖西南夷,吴灭士氏,遂得交趾。唯一大踏步后退的是在北部,彻底丢失了整个河套地区,甚至于连陕北都守不住了,其东面的幽州、平州,北部疆界也有所收缩。复经晋末之乱,羌胡、鲜卑,由此而盛。
故而裴该计划规复旧汉疆域,就是要寻找机会彻底击垮或起码远逐鲜卑,把疆域重新推进到汉长城和阴山一线。
他确实赶上了一个好时候,正逢拓跋内乱而两分,高句丽也如风中残烛,唯一可虑的是慕容部,但若倚仗王朝初兴时的扩张之势,想要解决这个问题,难度应该也不是太大。至于西南方的巴氐和南面的建康zhèngquán,裴该并不放在眼中,则既并二国,南疆可定。
由此,他不禁得陇望蜀,又再盼望着更进一步了。
那么往哪儿进呢?一是东北方向,即便不能挺进到弱水{黑龙江},也希望能够灭亡高句丽,降伏夫余,囊括后世的辽、吉二省。最好能把三韩也给打下来,将朝廷半岛彻底纳入掌握之中,省得以后再出现一两个卧榻之侧的半独立国家。
西北则最好逾葱岭而再多走几步,彻底打通与中亚、西亚诸国乃至罗马的交通线。南方的目标则是后世整个越南。
然而如此辽阔的疆域,史所未见,即便唐、元、明、清极盛之时,亦不能至——起码有新罗高丽朝鲜还睡在身边儿啊——想要提前几百上千年就达成这般野心,不但可能性很低,还容易使华军泥足深陷于远域,反过来影响到内地财政、局势的稳定。
——隋炀帝不就是无谋地远征高句丽,结果把一个蓬勃初兴的王朝给彻底毁了的吗?这年月,也就裴该能够汲取这一教训了。
而且就朝野间的议论和士人的期望而言,也是不主张肆意扩大疆域的,起码若出三千里,则没人愿意去那里当官牧民。裴该通过裴诜搜集舆情,百官——也包括那些武夫——的愿望,不过是恢复东汉十三州而已,不但于西域多不上心,就连河套也不怎么想打。
盖因陕北多羌胡杂居,农耕民数量已经很少了,即便河套地区再如何肥沃,要越此千里草原去获取,多数人都会认为得不偿失。
因此裴该还想继续朝外打,不但缺乏可操作性,还必然遭到朝野上下的一致反对——继续向远方传播中华文化,以期未来进入工业社会后,中国的疆域可以更大,或许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妄想吧。
正巧这个时候,有臣僚上了封藩屏王的奏疏,裴该对此乃又有了新的构思。
太过遥远的地方,若动用中国兵马往攻,必然造成强大的财政压力,难以久战,遑论久据呢?即便拿下来了,也没人愿意过去当官吧。那么我可以只派小部队前往,以后方兵马做配合、策应,逐步扩大领土,且官吏之命,亦不由中央委派,而是就地遴选。
这就有点儿类似于后世的殖民总督府了,只是这年月还不可能寻出太多愿意远涉山川、殖民异域的人来,仅仅以总督为诱,必不足够。
那么若以王爵为诱饵呢?
正如裴该今日所言“如昔周封齐、鲁于东夷,封燕、晋于北狄也。”
当年小邦周侥幸而灭大国商,为了稳据中原并扩展领土,周王室乃大封诸侯,其中封齐、鲁以定夷方,封燕、晋以定北狄,就是最成功的策略——封江黄十二国以收江淮则可以算是失败了。这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武装殖民,只不过没有成熟的殖民政策,还是古代灭国并土的老套路而已。
商、周的直辖领地其实很小,遂使诸侯强盛,欺凌王室。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考虑问题,青、徐沿海地区,并、幽和冀州北部,都因为诸侯国的扩张,而逐渐纳入了大中国的范畴,终使秦、汉可以一统。倘若周亦同于殷商,于诸方仅仅羁縻而已,不派宗室、功臣前去占据其地,传播主流文化,估计所谓中国,到今天也就仍然河南、陕西那一小片地区罢了。
然而就裴该对这年月中国士人的了解,总体风气虽然还没有后世那么内敛,也未必能有万里之志——裴家那几个货同样如此。所以他不能直接下决断,也不便与朝臣商议,干脆就趁着庆生宴的机会,半真半假地跟诸裴面前提出来,先探探口风了。
——我若是直接把某人封去远疆,多半是宁死也不肯从命的。即便换了自己,也会觉得,这跟流放其实没太大区别……
果然此言一出,诸裴尽皆愕然,裴嶷等人干脆当皇帝在说醉话,仍然俯首,极言封藩之不可取。
在心思敏锐的裴嶷、裴诜等人想来,天子不过找个借口,以堵封藩的舆论罢了——不是我不肯封啊,是没人敢受。那么自己当然要赶紧表态,于王爵毫无妄念,省得把皇帝逼急了,一怒之下假戏真做,那咱们还不如直接跟洛阳自尽呢,好歹棺椁可归乡梓,儿孙不离中原。
他们这种态度,倒也在裴该意料之中,但多多少少,有些失望。言既至此,乃不必再多说,于是他便摆手道“朕意如此,亦虚悬此三王之位,以待诸叔父、兄弟之有意者——卿等可归府后,再细细筹思。”
这事儿说完,也就撇在脑后了,连这一代都无闯劲,估计以后在太平岁月成长起来的晚辈,更不可能如自己所愿。不过话说回来,倘若将来再得次子、三子,裴该也不忍心把他们封得那么遥远吧……荀氏更有可能直接将自己按翻在地,祭起粉拳来,喝令收回成命。将心比心,裴该这气也逐渐就顺了。
终究不可能超迈时代太远而行啊。
然而他没有想到,隔了十来天,裴通突然请谒,当面提出“微臣反复筹思陛下前日所言,乃望受封韩王——非贪其名爵也,是欲为陛下守护远疆,为国家开拓土地!”
第五十三章、藩王的威势
裴通裴行之,在诸裴中出身比较低微——他是庶子,且是老幺,尤其上面还有个权势熏天、复有颇强掌控欲的长兄裴诜在……想当初国家肇建的时候,无论西裴还是东裴,大家伙儿就都反对裴通封公,认为给他一个县侯做足够了。(全本小说网,https://。)
虽说裴通相识裴该较早,而且实话说裴诜、裴暅之来投,也不乏裴通从中牵线搭桥的功劳;但终究文、武两道皆不擅长,除了嘴皮子利索一点儿,好为大言外,裴行之几乎就没啥长处。且自从龙之后,裴通也没建立过什么可资炫耀的奇功、殊勋啊。
故而东西两裴氏在朝中表面上和睦,其实暗中较劲,东裴就自然而然把突破点指向了裴通,而看西裴的意思,也不在乎抛弃裴通,用来跟东裴交换更大的利益。裴行之虽然才具平平,终究于晋时便居中朝,这点儿政治敏感性还是有的,乃不自安。
某次跟门客闲聊,问道:“若刘恒、刘曜等早来降,可得免死么?”
门客说:“若其主动来归,朝廷必不便遽处极刑,然三五载后,亦难免如今日之曹嶷了。”
裴通笑道:“总能多活三五载……”
门客道:“其意,宁在远国为王,不入中朝为人所鱼肉也。”
裴通闻言,即有所思,在仔细考虑了好几天之后,终于下定决心,跑去向裴该讨要王爵。
但是他一上来就把话说得很明白,我只要“韩王”,另外两个坚决不受。
比起所谓的夏、越两国来,“韩”距离中原的距离还是比较近的,对于其周边的高句丽和三韩,中原士人也相对要了解一些。再加上海路既通,据说从会稽郡放船,在青州做周转,便可直抵三韩,则裴通计算一下路程,我要是还想回来,陆路五千里,打马两三个月,海路或许还能更迅速一些。
这跟他当年千里迢迢,从长安前往临淮,为司马邺去册封裴该,还必须绕过中原胡据之地,打个来回,也差不太多了。
在裴通想来,平江南尚且遥遥无期,江南虽下,再定交、广,更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况且南方烟瘴之地,疾疫肆虐,就怕自己有命去而没命回啊。西域亦然,据说西出玉门便是戈壁,万里荒滩,少有城邑,民户唯逐水草而居……从来流放犯人,都没听说有流放去西域的!
所以比较之下,三韩可能真不算是个太糟糕的地方,且有平州刘演和慕容廆做后盾,若能请下朝命来,使两家相助,三五万兵须臾可得。我即便不能真的开疆拓土,守住所封两县,应该不难。
虽说那两县估计也就几百上千户人,终究可以自命官吏,黜陟由心啊,以藩王之尊,哪怕是勒令全国皆贡青春少女以侍主君,应该也是没人敢反对的吧。
自己能够想到这一点,兄弟们不可能想不到,即便两位叔父年岁太大,不堪远冒风霜,说不定几个兄弟里有人在斟酌过后,也会觊觎这个韩王之封呢……若无人抢还则罢了,既然如此,不行,我得先下手为强!
怎么着也应该过去试试看嘛,倘若那地方真不是人呆的,过几年上奏哭诉,随便找个借口——比方说水土不服,重病垂危——请求撤藩归国,皇帝未必不肯答应。趁机还能够躲开东西两裴之争,以等到他们真分出胜负来再说。
由此才跑来请封,裴该大喜,当即抚着裴通的背说:“朕固知行之有远志,与诸兄弟不同也,昔日乃力排众议,封卿县公——今当晋卿为王!”
为了拿裴通做榜样,裴该倒也是下足了血本,即命礼部筹划了一场盛大的册封仪式,正式册拜裴通为韩王,以海冥、提奚二县及三韩之地为韩国,约定带砾山河,子孙永继。
因为此前裴该与重臣们检讨历代得失,提出若封爵可以世代传承,则总有一天会公满坑而侯满谷,对国家财政造成影响的。由此规定,爵位皆当累世而降——亲王一世而降郡王,郡王及公五世而降侯,侯以下,及伯、子三世而降。也就是说,即便亲王之嗣,十一世而降子,十四世后,乃与庶民无异了——虽说华朝是否真能维持十四世,也还两说。
但今日所封之韩王,却可世代相袭,与国同休。在裴该想来,倘若裴通的子孙真能尽得三韩之地,复营造一如中国,那迟早是会被中原王朝找借口给吞掉的,这个机率相当之大。即便终于独立,也当与中国无异,不象历史上的高丽、朝鲜,表面上用中国之政,内涵则相差有若天壤。
裴通就此得用藩王仪仗,祭祀戴九冕而朝会列班最前,把裴嶷、裴诜等诸公全都远远拋到了身后去。裴行之志得意满,骄气日盛,相对的,诸裴见了亦难免眼热。
只可惜,夏、越两国实在太过偏远,且受封之日遥遥无期,眼热归眼热,却没人再敢跑去裴该面前讨封了。不过他们北逐鲜卑的热情却无形间高涨了很多,因为会期盼着是否有朝一日,天子一高兴,在高王、代王、辽王这三个名号空出来之后,转而封赠宗室啊?漠北虽然苦寒,比起韩国来,倒也差不太多。
其实觊觎韩王之位的,非止裴通一人,裴开也曾经起过此念。因为他打小就跟着亡父赴任玄菟太守,就是在东北地区成长起来的,则三韩之地于他人或为畏途,对他来说,也比玄菟远不了几百里地嘛。
只不过裴开不敢直接跑去讨封,而必须先得跟叔父裴嶷商量罢了。裴嶷当即摇头道:“我无子嗣,东海郡公之位,迟早要传予景舒,景舒袭爵后,但无错失,宰辅可致,又何必贪恋异域之王啊?”
裴开复建议道:“何不使义深「裴湛」受韩王之爵?”
裴嶷却还是摇头,说:“西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