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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

勒胡马-第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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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供奉虽然不缺,基本上也没啥积蓄,留在京口的一族只能靠王、庾两家资供为生。

    不过祖逖一开始并不欢迎裴该来访——初见面时他与裴该言笑晏晏,那只是为了甩王导脸色罢了,称赞裴该“亦才杰也”,也不过一时兴起;他确实觉得这小年轻挺有趣的,但仅仅“有趣”二字,还不足以让自己这积年的老官僚折节下交。但是架不住裴该会讲故事啊,一瞧祖逖的神情,对自己意存敷衍,那好吧——“该于石勒军中,匆匆八月有余,为能遁逃,乃暗觇其军中隐秘,颇有所得。方知王师近年来,何以屡遭其挫败也。”

    他一说这话,祖逖立刻就感起兴趣来了,可是才把身体朝前略略一倾,欲待聆听,却发现裴该又把话题给绕远了……好不容易拉回来,刚说了几句貌似挺重要的,裴该就抬头看看天色,拱手打算告辞,说我要回家吃饭去啦。祖逖牵着他的手挽留:“逖虽贫,尚可款待文约一餐,天色尚早,何必言归?”

    然后把酒菜端上来,裴该就皱眉啊,说我不能饮酒,这一喝,估计今晚就回不去啦——话音未落,“吱儿”的一杯酒就落肚了。祖逖笑道:“不归也罢,我可整理客房,安顿文约。”旁边儿祖约直皱眉头,好不容易找个机会把哥哥扯到一旁,提醒他说:“客房狭小,都已住满了,如何处?”

    祖逖也不理他,回来又跟裴该喝了两杯,打问了些石勒军中情况,然后假装酒意上头,把身子一侧,一把就揽住了裴该的肩膀:“文约所言,大合我心——今宵当与文约抵足而眠!”

    其实祖逖这么做,固然有一半儿是装的,但也有一半儿出于真心——他原本没有想到裴该会把石勒军中情况探查得那么详细,而且往往切中肯綮,独得窍要。本来嘛,眼睛人人都有,但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每个人的标准全都不同,在未经军旅之事的文人眼中,器械是否精良、士气是否高昂、粮秣是否丰足,那就是判断一支军队能不能打的所有标准;至于器械因何而精良,有无替换,士气因何而高昂,能否持久,粮秣因何而丰足,可支多长时间,他们就搞不清楚啦,甚至不会在意。但裴该虽然并不真懂打仗,起码可以算是个合格的“纸上谈兵”家,再加上身在胡营大半年,经常利用讲古的机会套支屈六等胡将的话,甚至三不五时还能与张宾共论天下大势,他所观察到的,了解到的,绝对比寻常士人要细致几十倍乃至更多。

    甚至于,即便石勒军中一员普通胡将,或者曲彬、简道这一层级的文吏,所知道的也未必能有裴该丰富和详细,更重要的是切中肯綮。

    所以祖逖很快就发现,这小年轻是真不简单啊,虽未必有临阵决断之能,但足够运筹帷幄之才了,确实值得深交。于是三五趟跑下来——共榻也有两回——二人竟然结为莫逆之交。时间长了,祖逖也给裴该讲讲自己的经历,以及过往的战争故事,并且在一次酒醉后,把心中烦闷尽情地倾吐而出。

    他说我比刘琨还大五岁呢,当年闻鸡起舞,还相约说:“若四海鼎沸,豪杰并起,吾与足下当相避于中原。”可是如今刘琨为一州之长,握兵十万,死守晋阳,牵制胡虏,我却因为一度为母守丧而搞得等若布衣,落后他不止一头,想想实在气闷。其实刘琨那地方很好,问题是正当强敌,想必支撑得非常艰难。我很想率师渡江,经兖、豫而取河南,为他分薄敌势,可此前多次向琅琊王和王导进言,他们却全都砌词敷衍……眼看我年近半百,白发已生,要到何时才能一展长才,成就功业呢?

    裴该不但不安慰祖逖,反倒当头浇了一瓢凉水下来:“当此江东,欲图恢复者,恐怕唯该与祖君二人耳,彼等但求割据,安有重造社稷之意?”随即一摊手:“我亦每常进言,彼等皆道湘州乱起,江东不稳,南人不肯应命,根据不固,无以北伐。此言原本也有些道理,然而若等根据稳固,则河洛之敌亦已膨胀矣。两军竞胜,各怀隐忧,则必争朝夕,一方先发,乃占先机,后发者捉襟见肘,定无幸理!”

    然后他背了三句话:“诸葛亮《后出师表》所言,亦可为今日之写照——‘今陛下未及高帝,谋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长策取胜,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刘繇、王朗各据州郡,论安言计,动引圣人,群疑满腹,众难塞胸,今岁不战,明年不征,使孙策坐大,遂并江东,此臣之未解二也。曹操智计,殊绝于人,其用兵也,仿佛孙、吴,然困于南阳,险于乌巢,危于祁连,逼于黎阳,几败北山,殆死潼关,然后伪定一时耳;况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

    祖逖抚掌赞叹道:“‘今岁不战,明年不征,使敌坐大’,良哉斯言!”随即却又轻叹一声:“可惜啊,江东地利不便,利守而不利攻,往昔琅琊王弃徐方而徙于江东,但求安保,实非智者之所为,亦非勇者之当为也。”

    裴该摇摇头:“祖君以为,江东独倚长江天险,纯是守势,该对此不敢苟同。”随即抬手挥斥,慷慨激昂地说道:“君且看这建邺,一水横陈,连岗三面,鬼设神施,如猛虎在山,蜷曲欲扑,并非坐守之态,实乃争雄之势!倘若但知退守,乃成门户私计,不足与论;然若有意恢复,乃可或兵出扬州,或兵出荆州,无反顾之忧,长驱直指,北向河洛,一举而扫除中原之膻腥恶臭!”勒胡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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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借钱的是大爷

    裴该向祖逖侃侃而谈,论述江东虽倚长江之险,其实并非完全的守势,只要下定决心,亦可转换为攻势——这番话既非平常之论,也不完全是他自己的独特主张。(全本小说网,https://。)

    历代史家都认为自北而南,可呈破竹之势,自南向北,用兵往往不成——从来南方统一北方的,只有一个朱元璋,那还是趁着元朝政府正闹内讧的机会,才能够一举成功的。裴该对此是部分认同的,但他同时认为,直接南方王朝统一北方固然不大现实,但如同后来的桓玄、刘裕那样,我一口气打到河南甚至关中去,应该不是绝无可能吧。

    桓玄、刘裕都是为了回朝抢班夺权,这才导致北伐功败垂成的,倘若他们雄心壮志更强一些,后方局势再好一些,尽数拿下并且基本巩固黄河以南地区,成一北宋,还是有可能的吧——尤其刘裕太倒霉啦,他南归很大一个原因是刘穆之突然死了,丧失了在朝中的代理人,这完全是偶然事件嘛。

    难道那时代的后秦不比现在的胡汉强大吗?难道那时代的拓跋魏不比现在的石勒强大吗?刘裕就算天纵奇才,也不可能比祖逖强太多吧?为什么他能打赢,祖逖偏就不成?若是错失了良机,真等到前秦、北魏一统黄河流域之类的形势产生,那就只剩下“元嘉草草”,无力回天了。

    当然啦,祖士稚的年岁,以及寿命,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所以才更拖不得啊!

    其实裴该这番话,是直接套用了一千年后一位大词人的作品,那就是南宋恢复派领袖陈亮陈同甫。陈亮惯以政论入词,所以他的《念奴娇·登多景楼》就利用词为手段,直接反驳朝中那些主和派臣僚,认为长江天堑只能用来防守的言论。裴该前世就非常喜欢这篇作品,原词曰:

    “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鬼设神施,浑认作、天限南疆北界。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因笑王谢诸人,登高怀远,也学英雄涕。凭却长江,管不到、河洛腥膻无际。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小儿破贼,势成宁问强对!”

    祖逖听到这里,不禁激动地一把抓住了裴该的手,双目炯炯,扬声道:“我自当与卿同心一意,共赴江北,奋厉长驱,冲冒矢石,以抒国难,进讨邦贼——岂能苟且江东,为小儿辈做门户私计?!”

    裴该刚把祖逖的雄心壮志给鼓舞起来,随即却又是一盆凉水:“惜乎,我等无名无分,无兵无粮,徒有雄心壮志,终究难以成事啊……”

    祖逖一皱眉头,说名分确实是个问题,若是琅琊王不下命令,我们总不可能主动跑江北去啊……但提起兵马粮草,筹措起来未必很难……

    ——————————

    裴该这趟从祖逖家回来之后,一连数日都呆在府中,等人上门。虽说因为此前的闭门谢客,很多人碰了一鼻子灰,不可能再来了,但真正的有心人,希望能够藉着裴该的名望,从而搭上东海王太妃裴氏这条线,从“北伧”手中抢夺更多权力者,肯定还是会坚持不懈的。

    南渡侨族,除非家世太低的,裴该全都予以接见;江东豪族同然,但标准线还得更高一截。裴该心中苦笑,我本非骄傲之人也,但寄魂此世,就被逼着必须摆出高傲的姿态、贵族的臭脸来,否则若被当成地主阶级的异类,必然人人喊打,大业终难成就啊……

    果然等不了几天,裴该的新态度一传出去,纪友再次找上门来了。这回裴该没再拒见,甚至于还亲自站在门内迎接,使得纪友是受宠若惊啊——不过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裴该敬的绝非自己,而是秣陵纪氏家族,必然是认识到自己此番登门,乃是作为家族的代表前来,所以才暂且放下了顶级“北伧”的臭架子。

    其实即便在江东土着当中,纪氏都不能算是第一流的大家族。江东首重义兴周氏和吴兴沈氏,俗谓“江东之豪,莫强周、沈”,其次是吴四姓——顾、陆、朱、张——秣陵纪氏且得往后排呢。纪氏门楣,可以说全靠纪瞻纪思远一人撑持着,而纪瞻之所以得到司马睿的重用,甚至还能掌握一定的兵权,则是靠着他和顾荣的密切关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纪氏乃是顾氏之佐。

    裴该把纪友让进室内,态度还算和蔼、亲切——终究在覆舟山上一起踏过青,而且同为青年,也没必要象老头子那样把泾渭划得太过分明。二人坐谈了不短的时间,裴该装模作样谈玄,反正他知道纪友也听不懂;纪友自然也毕恭毕敬地貌似在聆听高论,不时慨叹两声,却几乎插不进一句嘴去。裴该的感觉,纪友就象是一个极其失败的捧哏演员,所有的“嗯、啊、嘿、是,别挨骂了”全都不在点儿上……

    纪友是以学玄为名登门拜访的,所以虽然听得很辛苦,裴该不说下课,他也不好提出早退,就这么着一挨挨到了夕食时间,裴该吩咐厨下准备膳食。纪友有点儿迷糊啊,你们北伧难道还是一日两餐么,竟然如此的落伍?!

    江南老百姓,自然还都是一日两餐的,但象纪友这种豪门子弟,早就习惯三餐啦,甚至午后漫漫,来顿下午茶(当然不叫这名字),夜深不眠,加点儿宵夜,变成一日五餐,那也是常事啊。所以在他看来,这还是下午茶已过,晚餐不到的点儿,你就喊饭?你吃两餐啊?

    裴该前世,同样一日三餐,偶尔四、五餐,此世裴家门风严谨,则只准三餐。他在胡营中跟着那群大老粗一日两餐,就吃得很辛苦了,既到江东,怎么还肯两餐呢?如此做作,不过演戏而已。

    纪友反复推辞,裴该只是不允:“同方(纪友)既过府,岂可不食而去?难道是责怪该不懂得待客之道么?”

    时候不大,就有一名老仆端了食案进来,摆在纪友面前,然后退出去,又端来第二张食案,摆在裴该面前,再然后出去端酒……纪友就迷糊啊,转头问道:“难道裴君府上,便只有这一名老仆不成么?”

    裴该轻轻叹一口气:“我裸身而来建邺,本无仆役,大王赏赐亦寡,且多奉于东海太妃,自家府中寥寥数人,各司其职,实无多余。还请同方稍待片刻。”

    好不容易老仆把吃的喝的都端上来了,纪友低头一瞧,竟然没有鱼,也没有肉……不过是些腌菜、糙饭,唯一新鲜的是一味竹笋,貌似是用油煎了,用酱调了,滋味异常鲜美。他连吃了好几口这种笋,赞不绝口,裴该就说了:“虽得赐田地,尚无产出,鱼亦不肥,无以待客。唯得此笋,以秘法烹制(其实就是后世的油焖笋),同方若是喜欢,便多食些吧。”

    纪友不禁放下筷子,慨叹道:“不想裴兄竟如此清贫,难道王公茂弘等便不肯资助些么?”

    裴该皱皱眉头:“休要提他……他家虽拥万顷之田,自奉却薄,还要我也效仿,说什么中原陆沉,自当卧薪尝胆,以谋恢复,若不能乐贫,何以成事?”随即冷笑一声:“难道口含粗粝,便能喷死胡虏,得返故乡么?”

    纪友拱一拱手:“我家倒还薄有资产……”裴该心说什么“薄有资产”,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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