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第6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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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随即祖逖就加强了对三台的围攻,经过数日激战,虽然损失颇重,却终于攻破了金凤台的wàiwéi工事。王阳颇感沮丧,张宾却安慰他说:“此必华寇粮运不继,故而祖士稚心急所致,将军切勿气馁,最多一月,转机或将出现。”
转机的出现,是在数日之后,据哨探禀报,又一批粮车从安阳方面送抵临漳。蘷安乃亲率精锐五百骑绕路兜截,华军闻警急驰,却独有两车毂折不能行,其伕役见羯骑抵近,便即一哄而散,蘷安乃取车上十数斛谷而还。
等归入三台后,打开粮袋,一瞧全都是黄澄澄的新谷,颗粒饱满,芬芳扑鼻。王阳、虁安、郭敖等见状,不禁嗒然若失,相顾道:“计天时,河上粮运已通,而华人复得粮如此,还当如何抵御啊?”他们吃得饱饱的,咱们这儿可快要断顿了,这仗还怎么继续打呢?
张宾捻须沉吟良久,这才笑着说:“此乃祖某之计也,我料其粮将尽!”
随即解释说,咱们此前得到的情报不会有假,华人两线作战,于粮秣物资上必然也捉襟见肘。则此前多次欲劫其粮却不能得,怎么这回能够顺利抢回来两车粮哪?这车轴断得也太是时候了吧。
况且两辆车上全都是饱满的新谷,哪会有这么巧的事儿呢?照道理来说,新谷入仓,必覆盖于陈谷之上,则运往前线的,多半是先新谷而后陈谷。倘若咱们初见阵不久,撞见一批全是新谷犹有可说,这都厮杀那么多天了,敌方库存也即将食尽,那么翻出陈谷来资供前线,才更合乎情理吧——
“此必祖某粮草将尽,却特意示我以新谷,欲我不支而自退也!”
张宾的分析很有道理,但这世间也并非没有巧合之事,其实他心里对于此事亦尚在犹疑,只是必须得这么跟诸将说,以坚上下坚守之心。倘若不这么说明,眼见得王阳、虁安、郭敖等尽皆面有惧色,将领既生怯意,还能指望士卒奋战吗?三台既是自己所规划的第二道防线,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防线,当此紧要关头,实在是退不得啊。
张宾所谓“三道防线”,其第一道已失,而其第三道,如今也形同虚设——因为粮食已经不多啦,还怎么巩固防御?则若退出三台,后无所依,估计就只能一路逃回襄国去了。所以我不管这事儿是巧合还是祖逖使的计,就必须得这么着鼓舞将士之心,而别无退路。
蘷安等将听得此言,方才喜笑颜开,就此严诫士卒谨守,还许诺说最多半个月,咱们就有转守为攻的机会。为了熬过这估算中的半个月,被迫再次缩减士卒口粮,蘷安也暂时无力再前出以袭华垒。
祖逖在数日后,便即发起了新一轮的猛攻,郭敖率军抵御,于阵上为流矢所中,几乎丧命。华军因此而一度突入金凤台,蘷安一连发起两次冲锋,好不容易才把敌军给堵了出去。根据多年来作战的经验,他回来后就对张宾说:“敌已疲矣,此为困兽之斗。”
张宾点头道:“我料祖士稚三五日内,必将退兵。然其人擅长用兵,必然伏军断后,将军等慎勿急追,但徐徐踵迹其后,以期收复安阳、荡阴等城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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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我军食粮正足
果然不出张宾所料,不数日后,华军即弃垒而退,甚至于临漳都不守了,分道各自南下。全本小说网https://。消息传来,羯赵将兵无不大喜,王阳就打算领兵前去追杀。
张宾劝阻道:“祖士稚善将兵,华人又未尝败绩,不过粮尽而退罢了。料彼必然遣军断后甚至于设伏,将军慎勿往追啊。”
王阳颔首道:“太傅所言有理。”但随即话锋却一转,说:“然我不得不追啊!
“临漳残破,华人因此不守,然安阳、荡阴却必不肯轻弃,若其久守于二城,东可威胁冀州,北使我不敢远出,则我于三台徒自坚守,却并不能扭转战局,又有何益啊?
“且贼粮虽尽,我军粮亦不多,若不能趁机追杀劫掠,抢些粮食来,恐怕便无外警,军将自溃,奈何?”
华军粮秣将尽,匆匆南归,这时候肯定是没有多少战意的,咱们猛追过去,有望打一两个胜仗,不但可以复夺安阳、荡阴,把战线推回到今年年初的状况,而且多少还能抢点儿粮食哪。
华军身边儿肯定还有粮食啊,所谓粮尽而退,总不可能一粒不剩,回程全都喝西北风吧?不管抢多抢少,对士卒们都算有个交代,否则咱们依旧守在三台,后方粮食运不上来,还用华人回师复攻吗?自家就会主动崩溃了吧。
“若祖逖留将守安阳、荡阴以阻我,而收缩部伍于河南,过不多时,稍稍搜集些粮草,复使三五千人来,恐至三台所见,不过一地饿殍罢了!”
张宾闻言,也感无奈,最终只得说:“可请蘷将军率精骑往追,使贼不能扼守安阳、荡阴,然须谨慎,勿中其伏……”
蘷安用兵老道,非王阳可比,相信有他为将,再率领机动力强的骑兵,应该不至于中埋伏吧。
为策万全,张宾也定要跟随——“若能破贼,使国家危而复安,我又何惜老骨!”
张孟孙已经五十多快六十岁了,虽说自小习武练剑,又追随石勒南征北战,筋骨还算强劲,终究岁月不饶人——六十一岁的老将周访比他更差,至于同样六十一的陶侃……那属于搬砖的达人,逆天的异数,不能随便比啊!
所以张宾骑骑马,行行军还则罢了,真要是疾驰追敌,估计能累个半残。但他不放心蘷安此去,强要相从,虁安、王阳也劝阻不住,只得从命。
张宾要蘷安带精锐骑兵去追敌,其实蘷安把能够搜罗到的骑兵几乎全都带上了,将近四千骑,分作三队,相互策应。好在一马坦途,此前华军为了制造攻坚器械,更是把附近的大树几乎全都伐光了,一眼望去,并没有什么可资设伏的地点。就此急追三十里,终于在安阳城下追及了断后的华军。
这支华军大约六七千人,两营之数,看旗号,统将乃是卫策之弟卫荣。当羯军哨见卫荣之时,卫荣自然也发现了追兵,急忙下令转身列阵。
蘷安远远望去,只见卫荣军中簇拥着不少的车辆,怀疑是沉重难运的物资——比方说金鼓之类。他估计华军主力去之不远,可能已经过了安阳,也可能其一部就入城屯驻。看这样子,前面应该没有埋伏,自己可以趁着敌军未及出城增援的机会,先快速击败卫荣。倘若正巧敌军主力不在城内,则守兵见到友军快速破灭,士气必沮,自己就有希望攻克城池啦。
夺下安阳,府库中多少会有些存粮啊,起码我这几千骑兵就有吃了的。若再抄掠城民之食,三台驻军也能饱餐几顿。
当即策马当先,疾冲过来,却见华军将那些大车横亘在阵前,以阻敌骑。
羯骑看看冲近,便一起拉弓放箭,箭中车上麻袋,只见包绽袋破,哗啦啦流出来的全都是——金灿灿的谷子!
随即华军众口一辞,齐声叫道:“汝等已中祖元帅之计矣!我军食粮正足,特以诱汝出三台也!汝等可饥否,若弃械来投,我军足可资供!”
呼声迎风传送,张宾虽然拉在后面,却也勉强听到了,不禁苦笑道:“祖士稚明施诡计,其实堂堂正正之谋,不愁我不入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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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清奉诏前往枋头,襄助魏亥管理粮秣物资,此事中朝自然行文通知了祖逖,而杨、魏二人也各自有信送到前线,用以宽慰祖元帅——物资运补,确乎有些难以为继,但经过我等反复统筹,按原计划再支应前线三个月,应该问题不大。
祖逖得信,乃略略放宽些心——他上奏承诺三月破敌,倘若到时候仍然无计攻克三台,那么粮食还运得上来运不上来,也就不重要了,唯退而已。在他估算,羯军粮秣同样将尽,就看谁能够熬到最后了。
倘若没有先前之败,张平殒难,估计祖逖多半会跟三台前生耗着,但既有此败,祖士稚过于看重自家的脸面了,生怕遭人攻讦——以众击寡,数月不能破贼,就只能等敌自败?朝廷何以用此无能之将啊?
——当然啦,虽未敢讳败而直报洛阳,但朝中的反应也还没有传回来,祖逖只是想当然耳。然而实际情况和他的预料也没太大差别,陆续有官吏上奏,请治祖某战败之罪,责其劳而无功之过,甚至于请求朝廷换将。
裴该硬生生把这些奏疏通过门下,全都封驳了回去,还责问裴嶷道:“卿非不知兵者也……”虽然从徐州开始,你就主掌民事,终究当时以军政为先,军民两道密不可分,我不可能把个纯军事白痴摆在长史的重要位置上吧——“则于此等无识之论,既掌尚书省,何不即时驳回,而要呈上来污朕的视听啊?”
裴嶷不卑不亢地回答道:“臣既掌尚书,受群臣所奏,以进门下,恭呈御览,则除非大逆不道或造作妖言之疏,否则不便驳回。至于有识无识,非臣所可肆意评判也——陛下以臣于军、政两道皆有一日之长,故置之于显位,倘若百僚所奏皆比臣为有见识,自当代臣为相,又何劳臣逐一驳斥呢?难道陛下是希望以尚书省堵悠悠之口,不让人说话吗?
“至于封驳奏疏,此乃门下之事,若陛下以为太无见识之奏,皆能恭呈御览,则是门下之失,与尚书无关。”
你若觉得这些都是屁话,那么门下省就应该直接驳啊,不可能再让你见到;你既然见到了,说明是门下的疏失,至于我尚书省,论理不负责封奏。
华恒、祖纳掌门下,闻言皆出列请罪。
裴该对此也无话可说。想想也是,后世网络上的键盘政治家难道还少吗?你可以嗤之以鼻,也可以跟他们打笔仗,直斥其非,但总不能一概封贴,不让人说话吧。尤其是倘若尚书省就能把自己不满意的上奏给封驳了,还要门下何用啊?何谈部门间的平衡和制约?
裴该是了解祖逖的,既知其能,更知其心,同时他还了解张宾,知道有张宾辅佐夔安堵在三台,即便祖逖也是很难速胜的——换了陶侃也没用,换了自己说不定更糟。但是上奏的群僚未必知道这点,更未必了解实情,既闻败报,乃请求易将,虽然无见识,也在情理之中。
他只是担心这些上奏,未必纯出公意,其中会不会还掺杂着私心作祟。倘若仅仅是逮着个机会便发议论,希望通过上奏能在皇帝面前留个印象,还则罢了;就怕是罔顾大局,意图以此为借口褫夺祖逖的兵权,甚而借敌人之手,彻底摧垮祖家军……这类货色忠的是私人而非国家社稷,当得起“其心可诛”四字。
裴该是担心这背后有自家原从班底的指使,故此才特意斥责裴嶷,以为警告——原从的领袖之一就是裴文冀啊——然而裴嶷正色立朝,正言以对,倒让裴该有点儿下不来台。
他只好抚慰门下二侍中,说:“卿等不专务军事,遂致曲直难辩,未加封驳即呈于朕,此亦合乎道理,非卿等之过也——过在于朕,不应当封闭兼听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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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回来再说祖逖,他希望能够打一场胜仗,以加速三台之敌的崩溃——难道真跟他们耗三个月不成么?到时候我即便拿下三台,估计也没多少余粮可以继进了。再者说来,朝廷要管理偌大的疆域,防堵四方之敌,还须顾虑民生,故而存粮有限,但羯贼完全可以在河北涸泽而渔以作困兽之斗啊;到时候把幽、冀两州的每一粒粮食都搜掳来跟我对耗,即便最后败亡,也留给我一个难以短期内镇定的烂摊子,所得皆为荒土、饿殍,难道我脸上很有光吗?
因而反复思忖,想要筹划一条妙计来对付羯军,只是——张宾素来多智,一般的计谋怕是很难瞒得过他啊。
战阵之上,双方都互相抓有俘虏,张宾因此知道河运一度断绝,华军粮秣供应或将不继,而祖逖很快也明了了此事——因为羯中既得此信,肯定要大肆宣扬,以坚固守之心啊。所以这就是一个“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知道了,其实我也知道了你知道了”的游戏。
祖士稚因此而出一计,以退为进,假意撤兵而引诱羯军来追。
在原本历史上,其实祖逖使过类似的计谋——
他曾经北伐而攻浚仪,使其将韩潜镇守浚仪东台,而羯将桃豹守西台,双方同城对峙长达四十余日,互相都有些粮秣不继了,也尽皆咬牙忍耐。于是祖逖派人用布囊装上土,假装粮食,运上东台,其中数人挑着真米落后,遭到羯兵的追逐,全都弃担而逃。桃豹捡到这几袋米,以为此前运上东台的也全都是食粮,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