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第58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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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该闻言,笑容顿霁,反问道:“卿在李茂约府上,难道刘大连今在何处,任何职务,都未曾听闻么?”何必明知故问啊。
“江南之乱,罪在周、沈,刁玄亮、刘大连或有激变之过,然不至死。今玄亮枉死而沈充反而得生,建康上奏中多有隐曲,不尽不实,为国家方图灭羯,不能委员明察罢了。丹阳大王如汉景帝,不发兵讨吴楚而先诛晁错,其昏悖若此,却不知谁为袁盎了?!”
晁错激进的削藩手段,确实是吴楚七国之乱的一大诱因,但袁盎劝景帝杀他,主要是为了规避自家的祸患和报私仇,还真不是为了国事。况且以为晁错死则乱必息,吴楚等国会主动收兵归藩,完全是扯淡——袁盎若真相信自己所说的,那他是个笨伯;若只是诳言欺君,则比晁错更加罪不可赦。
裴该以此举例,就是剑指琅琊王氏。因为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他不好说周、沈之乱一定是王家煽动的,只能说王导、王敦趁乱诛除刁协、刘隗,纯出私意——就跟袁盎一样。他并言:“为国家方图灭羯,不能委员明察罢了。”其实是在传递这么一种信息:此事是否要秋后算账,全看我的心情,也看汝等会不会做了!
但是王、庾俩小年轻,自然难以领会裴该的深意,他们只能把大司马所言,每一个字,甚至于说话时的表情、动作,全都死记硬背下来,以便将来返回建康后,去向家中尊长禀报。并且庾翼受庾亮所教,突然间提起刘隗之归长安,其实别有用意:
“刁玄亮、刘大连或有冤屈,小子辈亦有所查知也。即当日刘大连遁出建康,过江而北时,亦为家兄所救……”
“哦?”裴该闻言貌似有点儿兴趣,“却不闻大连提起……”
庾翼解释说:“刘大连亦未必知道……”于是就把当日刘隗乘坐吴兴王府车马逃蹿之时,途中为庾亮所见,庾亮复敷衍钱凤,不使追及之事,备悉陈述了一番。裴该听了,心中不禁暗笑:怪不得你也跟王逸少一起到长安来,原来庾氏亦生攀附之意……
想了一想,便道:“我与令兄,昔在王茂弘府上,多有往还,后虽龃龉,多因国事,非私忿也。但皆戮力为国,安邦定难,何必挂虑前尘往事?如令兄之纵刘大连,我固知其与大连不睦,但亦不肯因私忿而加害之。且令兄不过为势所迫耳。”
“为势所迫”,这话也可以换个角度去理解,是“为人所用”——庾亮不过是王导的一柄利刃罢了,我若是与王氏捐弃前嫌,则不会再去责怪庾亮。当然前提是,王、庾日后所为,得让我满意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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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王、庾二少年后数日,洛阳遣急使来,云羯贼迫近成皋而洛中空虚,希望大司马可以发兵东进,暂驻弘农,以备缓急。
裴该便召诸将吏商议,陶侃颇觉诧异,问道:“祖公方守荥阳,难道就不能保障成皋,而竟使羯贼迫近么?”
裴该道:“昔日我曾与祖士稚同巡成皋关,转述陶君之言,祖士稚云为备缓急,还当增筑关城,并于四山上修垒,以犄角控扼之为好。则在我想来,必是以为成皋险隘,贼不能遽下,因此不必重兵急备。然而朝中大老不通军事,或者因此而惶恐,乃急召我,亦不出奇。”
裴嶷道:“兵无必胜之理,即便祖公善战,终究羯贼发倾国之兵来,万一受制于众寡之势,临机失措,使羯贼突入伊洛,zémin心士气必丧。既是朝命相召,明公当急发兵东向才是。”他就盼着裴该赶紧上洛呢,自然一力怂恿。
诸将亦皆请令,愿为先行。
裴该却道:“倘若洛阳果真危急,朝命必召我率兵勤王,今止使驻军弘农,可见形势尚不到我亲出的地步——发一军前往可也。”
他也明白啊,荀氏必不愿自家归洛,祖氏估计也不乐意,所以我要是急急忙忙跑去弘农,然后又得朝命,说洛阳安全,大司马您可以返回长安去了,那我不但白忙活,而且还丢面子啊。因此裴嶷固请,裴该却只是不允。
甄随方自太白山剿匪归来,当即抢着说:“我前归长安,明公便云洛阳或有警,到时候可由我将兵去御羯——此前已不让我战石虎,总不成今又不让我战石勒?此番先行弘农,必当由末将领兵!”
裴该前日那些话,实有敷衍之意,但是既然说出了口,这会儿却也不便食言而肥。不过想来也就是跑弘农去呆几天吧,就理论上而言,祖逖有七成不会掉链子,成皋关也不会有失,说不定甄随未至弘农,就会接到一纸退兵之令呢。他愿意折腾,那就随他去,算是一场大拉练好了。
于是即命甄随为主将,董彪为副将,率一旅之师约万人,克日离开长安,进向弘农。
然而甄随刚离开不久,便又有快马驰入长安城,向裴嶷呈上王贡、裴诜的联名书信。裴嶷见信大惊,急忙揣着跑去觐见裴该,开口就说:“洛中急变,朝廷杀害盛功!”
裴该听了这话,也不禁大惊失色,忙问:“谁害盛功兄?!彼有何罪,朝廷焉敢如此?”急忙接过裴嶷递上来的书信,仔细展看。
看完之后,他问的第一句话就是:“王子赐因何身在洛中啊?”
第三十六章、欲夫君做天子
王贡和裴诜的这份联名书信,把整件事的经过都描述得非常详细,甚至细过了荀邃为召还祖逖而发出的那份制书——因为裴丕遇害之时,二人就在现场啊。(全本小说网,https://。)
然而行文却隐含深意,处处将矛头指向朝廷甚至是皇帝司马邺。首先详细介绍明达的出身、来历,说他是司马邺最亲近的宦官,也是内廷和外朝的联系纽带;继而又对荀邃力排众议,甚至奉出荀组来,将五校归属内宦,表达了强烈的反感情绪和怀疑态度。
对于裴丕之遇害,就书信中看来,那完全就是明达所下之令,而至于明达背后还有没有什么人……虽然语焉不详,但在在指向荀氏甚至是司马邺。
信中还反复申明,荀氏、祖氏最近在洛中的布置,分明为防大司马,而皇帝亦受彼等的影响,宁可不顾御羯之大义,也要召还祖涣,代裴丕守洛。则裴丕听闻羯贼迫近成皋,为了统一军令,严守洛阳,而遵照制度前去接收五校,就成为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的遇害,绝非偶发事件,而肯定是有预谋的!
然而裴该在看完了这封信之后,所问的第一句话却是:“王子赐因何在洛中啊?”
裴嶷自然早就想好了解释之词,他说:“倘若祖公能破羯,还则罢了,否则我军亦当与羯贼交战,不能不先熟知其情——臣是以召王贡西归,以备司马与枢部咨询也。想是恰好途经洛阳……”
裴该是明知故问,裴嶷也不必严密砌词,只不过敷衍罢了,求一个心照不宣。所以他的话根本就不能往深里追究,王贡若欲归长安,则须绕过荥阳战场,那从轘辕关直向弘农不就得了,何必跑洛阳去兜一圈儿?再者说了,身为郡守,擅离防地,本来就不合乎制度,那你还敢特意跑都城去吗?一旦被人发觉,必遭弹劾啊。
裴该双眼紧盯着裴嶷,一字一顿地说道:“然,竟出此事,当如何应对啊?”
一个“然”字,就说明他本能地认识到,这事儿跟王贡入洛,脱不了干系。当然不可能直接心证,裴丕是被王贡设谋暗杀,再嫁祸给明达的;但裴丕之往夺五校兵权,则多半是王贡的唆使啊,这八成跑不了!
裴嶷毫不畏惧地与裴该对视,缓缓回应道:“朝廷实害盛功,明公岂可置若罔闻?当即归洛,以察明真相,并严惩凶手。”
裴该沉吟少顷,便道:“且先隐秘其事,看朝廷如何处置吧。”
裴嶷当即接话:“恐怕难以隐秘,吾来前已将盛功的死讯,通报公演兄了——盛功为其亲侄,岂可不使得闻啊?”
裴丕乃是裴苞次子,裴粹的亲侄;其兄裴轸为上洛郡守,其弟裴彬曾守尚书郎,前不久还入关中,任万年令,都不在长安城内。那么他的死讯,怎么可能不第一时间就通知最亲近的叔父呢?
果然正说着话呢,门上忽报裴使君求见,然后不等裴该召唤,裴粹就排开众人,疾步冲入大堂,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裴该案前,放声大哭,嘴里说:“家兄殒难,遗此三子于我,不想盛功竟为朝廷所害……文约,可千万要为盛功复仇啊!”
这可真把裴该给搞了个手足无措——虽在大堂之上,裴粹却称呼他“文约”,则以叔侄之份,复行跪拜大礼,那裴该怎么受得起啊。赶紧把裴粹给拉扯起来,好生抚慰,间中瞥向裴嶷,目光中隐露恚愤之色。裴嶷却假装瞧不见,只是帮着一起安慰裴粹,反复说:“本属同族至亲,文约必为其兄复仇,何劳阿兄跪求也?”
裴该心说你们这是要逼我啊——听裴粹的哭声稍微缓和一些,就命人将他搀扶下去,好生休歇。不过裴粹的哀伤肯定不是假的,想当初他跑去凉州依附张氏,就把仨儿子都撇下了——裴诜、裴暅在司马保处,裴通则在长安——反倒把亡兄的三个遗子带在身边,则与裴丕必然情厚。
等到裴粹被扶出去了,裴该这才吩咐:“召陶司马与荀公来。”既然裴粹都已经知道了,那这事儿肯定瞒不了,自己必须要做出回应,他不打算跟武夫们商议——那票家伙多半会鼓噪,挥师上洛去为裴丕报仇——就只好叫来陶侃、荀崧,再加上裴嶷,四个人先开小会。
陶士行在看了王贡和裴诜的来信后,沉默良久,才说:“其事虽有隐情,恐非朝廷或天子之意……”
荀崧却说:“即非朝廷与天子之意,然竟使大将于都中遇害,则祖士稚方御羯,荀太尉年老不能理事,道玄等实无能,不能掌控局势明矣。当此时也,唯大司马归洛秉政,方可使祖士稚无后顾之忧。”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就连陶侃也不得不点头。裴该还在坚持:“事或偶然,亦起仓促,未必能够责怪荀道玄等,还是先看朝廷的动向,再作行止为好。”陶侃对此亦表赞同。
裴嶷、荀崧二人固请,裴该就觉得脑仁儿有点疼,不禁摆手道:“方闻巨变,我心亦乱,乱中定策,必非良谋。卿等且退,容我细细筹思吧。”于是不等几名重臣离开,就先转身退归内室去了。
长安大司马府,占地面积相当之大,前堂后寝,以一道高墙相隔。裴该才刚迈过中门,返归自家,就见三岁大的裴俭正双手挥舞着一支竹削的木马,在“乒乒乓乓”地抽打院中一棵枣树。
裴该正自烦闷,见状不禁斥喝道:“汝无事击树做甚?!”
裴俭骤闻背后这一声大喝,小身板略略一震,当即转过头来。裴该瞧得很清楚,小家伙脸上原本暗含惊怒之色,仿佛在说:“谁敢吓我?”等到看清楚开口的是自家老爹,当即两眼一挤,嘴巴一瘪,便即惨嗥起来。
裴该心说你什么意思,专门哭给我看哪?似乎我平素对这孩子是太骄纵了啊!心中不忿,脸上却近乎本能地堆出笑意来,微弯下腰,张开双手作势欲抱,嘴里说:“莫哭,莫哭,是阿爹吓到保大了吧?保大乖,莫要哭……”
裴俭愤然将手中木马掷在地上,两只小黑手举起来就去揉眼睛,嘴巴却张得更大,嚎啕之声更响三分。裴该急忙小步跑过去,拉扯儿子的小手:“莫揉眼,莫揉眼,小心细……脏物害了眼啊!”
裴俭双手虽被扯下,眼睛却仍然紧闭着,嚎啕之声也不肯停。忽然不远处又起一声清斥:“不许哭!”正是荀灌娘的声音。
裴俭浑身一震,其哭声就好似一根丝线被从中绞断了一般,瞬间止息,随即一脑袋扎到裴该怀里,抽抽噎噎地道:“阿爹抱……”
裴该一把抱起裴俭,紧紧搂住,摸着头好生抚慰。荀灌娘迈步近前,冷冷地对儿子说:“下来,莫缠汝爹——一点儿也不懂规矩!”裴俭“哦”了一声,随即略一挣扎,就从裴该怀里滑落下地。荀灌娘伸手扶着其肩,轻轻朝侧面一搡,保姆赶紧过来,把裴俭给抱走了。
裴该目送儿子伏在保姆肩上,一边做鬼脸,一边被抱远去,嘴里问荀灌娘道:“儿子尚小,规矩何必太多?”荀灌娘回答道:“都云严父慈母,夫君既不愿为严父,日夕宠溺,那便只有我教他规矩了。”顿了一顿,又问:“天色尚早,夫君却归后寝,是疲累了,还是别有因由啊?”
裴该听问,不禁愁云再上眉稍,当即轻叹一声,一揽妻子的胳膊,走向侧面墙角。荀灌娘略抖一抖衣袖,仆役、奴婢等会意,急忙躬身后退至数丈之外。
随即裴该便将才刚得到的噩耗,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