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第57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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扔下这云山雾罩的几句话之后,他便拱手告辞,出寺而去了。
梁芳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前往宫中,去宽慰司马邺,并且关照皇后好好安胎。完了跟朱飞商量,朱飞苦笑道:“大老们皆无用,倘若我在尚书,必不致如此奈何浊浪排空,我等雄,唯有随浪浮沉罢了,即有良、平之谋,又能济得甚事啊?”
顿了一顿,又道:“唯此事,天子绝不可再有所牵扯,将来大司马归洛,或止罪责尚书,而不及天家。”
梁芳忙问:“听朱君之言,其实尚有禳解之策?何妨赐告?”
朱飞压低声音道:“今右卫之意明矣,乃欲自蠕直,而归罪尚书等,候大司马来发作。尚书潍罪责推在明达与羯贼头上,杀几个袖,自然难以塞责。然若能指一大老,定为主谋,褥子诏而先杀之,则大司马即欲噬人,亦无从下口矣。”
梁芳追问道:“君所谓一大老,需要多大?”
朱飞继续苦笑,说:“裴盛功四品将军,则朝廷唯戮一三品相谢,方可暂息事端。”
晋制,以诸公为一品,特进、骠骑等诸大将军、持节都督为二品,侍中、散骑、尚书、诸卿、征镇安平等将军为三品也就是说,除非拿名尚书开刀——重要武职不在裴该麾下,就是祖氏班底,而侍中、散骑、诸卿等名位虽高,权列限,说他们主使谋害裴丕,也得人信吧——否则这事儿怕是结不了啊。
巧大长秋也是三品,因而梁芳闻得此言,不禁悚然而惊,随即同样曳苦笑——这种解决办法,有了跟没有也无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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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东行传旨的尚书郎归来,具言祖逖忙追石勒,不肯回十意。荀邃等不禁面面相觑,褚翜就建议说:“唯褥子诏,方可召还祖公”
在严谨的官僚制度下,其实单独天子之诏,其法律效力未必能够比得上尚书省的制书,但一来这年月制度还不够严谨,且若天子诏经门下认可,由尚书核发,那权威性就可臻至顶点了u若见了司马邺之诏,祖逖还不肯回来,则可直斥其抗命之罪,哪怕当场逮起来法办都是合乎规矩的。好在这年月还没有“金牌”一说,否则邃道玄急了眼,跟后世某朝代般连发十二道都是可能的
荀邃因此亲往宫中觐见司马邺,恳请天子颁下手诏,并且说我已经派人去跟门下打过招呼了,必不驳也。司马邺就问:“若祖公肯归,自然都中静谧,但不知当如何设辞啊?”荀邃便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来,说臣已经草拟好了,请陛下您抄一遍即可。
朱飞接过草稿来,呈递给司马邺,当他背向荀邃的时候,却朝惺帝连使眼色。终究是跟随多年的老人,司马邺当即明了其意——朱飞的意思,是要朕推拒此事吧可是为什么呢?
于是大袖一摆,命荀邃退下:“荀仆射且先归黍旨吧。”
这份草稿若是裴该、祖逖,甚至于梁芬拿进来的,必然要盯着司马邺誊抄,绝不肯暂离,以免夜长梦多。荀邃却既无这份远见,也缺乏足够资望和胆量,虽不情愿,亦只得拜舞而去。
等他出了殿门,司马邺就问朱飞:“卿未见稿,何以劝朕勿从其言啊?”
朱飞说草稿上写的什么,可以先不考虑——只要如荀仆射之言,是为召还祖公就成啊——“本因明达不谨,臣恐连累天家,故劝其自刭。此后之事,当由尚书与右卫商谈,或者说,由彼荀氏与裴氏折冲,陛下不当牵扯于内。
“臣听说,此前尚书已行文召祖公归洛,因其不肯归,乃寄望天子下诏,是推责于陛下也c公若肯归,无须陛下之诏,若不肯归,见陛下之诏而不得不归,则恐生怨望之心。召其归以拮抗裴公,裴公亦必怨陛下。国家栋梁,唯裴与祖,若皆怨怼,陛下尚可安坐否?”
司马邺连连点头:“卿言是也——然而如何回绝荀仆射哪?”
朱飞道:“陛下可览其草稿,指斥一二处不妥当,命尚书修改,待其改后,再指一二处。如是者三,荀仆射乃知陛下之意,不敢再奏矣。”
司马邺说好,那我就先瞧瞧这草稿是怎么写的,是否能够挑得出错来。
他方展读荀邃所献文稿,忽有新来请示朱飞,朱飞乃告罪出殿而去。朱飞一走,见天儿跟宫里晃悠的梁芳却突然间从后面蹩了出来,朝司马邺跪拜道:“朱君之言,不句善。臣以为,陛下还当允准荀仆射所奏,亲下手诏为好。”
司马邺皱着眉头问:“卿言又有何理?”
梁芳道:“明达行事不谨,连累天家,岂是其一人自刭所可以洗清的?诚恐大司马归来,必因此而指斥陛下用人不明,轻则恐怕陛下身边诸宦皆不能免责,重则”
其实为人臣而指斥天子,这话要搁太平时代,司马邺当惩能啐梁芳一脸唾沫星子。但问题战乱尚未止息,司马邺又是个半空头的天子,而权臣执政、武夫弄权,把皇帝呼来喝去之事,这十数年间屡见不鲜啊,司马邺本人亦司空见惯了,对此言虽然反感,却根本不打算驳斥。
“重则如何,臣不敢妄言,唯在陛下圣心思虑∫诸尚书多世家出身,裴△虽有龃龉,而大司马之妻家,亦为荀氏,终易妥协;倘若和解,则万方之罪,必归陛下。当此时也,唯有祖公挟败羯之胜,将兵归洛,方可与大司马相拮抗。即便祖公如朱君所言,稍生怨望,亦未必肯与大司马合力以逼陛下。
“陛下,此事丝缕之间,已牵内廷,岂有闭目塞听,而能免祸之理啊?且尚书不能成事,要求告陛下,陛下正可趁此机会,重振君权;倘若拒却之,人臣谁还仰赖陛下?”
司马邺终究是嘘轻,经验浅,耳根也软,听梁芳所言有理,便即如其所请,亲笔抄写了一遍荀邃所呈草稿——瞧着倒似乎也没啥大问题,朱飞要朕挑错,还真不好挑。因朱飞任中书,梁芳怕他还会从中作梗,就自请将天子手诏送去门下,转行尚书。
第二十五章、却不知谁为袁盎?
裴该自晋阳返回长安后不久,李矩李茂约即来致意,说:“前自建康来,寄住臣家之王逸少、庾稚恭,欲求见明公。全本小说网,HTTPS://。.COm;”
王羲之和庾翼北上西行,明为求学,其实主要目的,是江南世家派这俩小孩子过来,试探裴该的真实心意,并且尝试着消除摩擦,拉近关系。不过那二位醉心于书法,对于家族的使命既感麻烦,又不肯上心,故而迟迟不提觐见裴该之事。
一直等到裴该离开长安,率兵往赴晋阳,俩孩子才终于想起家族的重托来,于是三天两头去问李矩,大司马何时才会归来啊?我等希望能够拜见尊颜。
裴该自然是知道他们来意的,但是故意晾着,你们不提请见,我也绝不催促——反正方图灭羯,怎么收拾江南zhèngquán,且提不上议事日程呢,你们都不急,那我急的什么啊?
因而直到此时李矩转达二子之意,裴该才答应,说我久离长安,先得忙公务,过几天等闲一些了,再召他们来见吧。
三日后,王羲之和庾翼敛袂而来,报名请见。裴该把他们让进书斋,分宾主落座——都是交椅,庾翼虽感不大习惯,还是垂足坐了,王羲之却仍踞交椅而跪坐,仪态非常端庄。王、庾二家的门第之高与下、家风之松与严,由此亦可得见一斑。
不过相比二子的神情,却反倒是王羲之更为轻松一些,庾翼却颇感局促,似乎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搁为好。终究只是个十六岁的半大孩子而已,不象王羲之年已十八,即便在后世也可以算是成年人了。
况且王羲之从前在建康是见过裴该的,并执子侄之礼。
其实若真按辈分算,裴该乃是王戎的外孙,王戎的祖父王雄与王览为从兄弟,王览生王正,王正生王旷,王旷生羲之——则裴该还得叫王羲之一声“舅舅”……只是王雄、王览分爨已久,且裴该从裴太妃处算起,与司马睿同辈,则王导又岂敢自居“舅祖”啊?王导既与裴该同辈论交,王羲之自然就必须得矮一头了。
所以裴该说都是好友亲朋,私室之中,不必论及名爵,王羲之就开口说:“建康一别,契阔数载,复得恭聆叔父教诲,不胜之喜。”随即就从袖子里抽出几张纸来,双手呈上,说:“这是小侄近日习作,恭请叔父雅鉴、斧正。”
庾翼听了这话,赶紧也抽出几张纸来,一并递给裴该。裴该面上堆笑,心里却说:让我斧正“书圣”的书法?这不是难为人嘛……
假装展开来仔细观览,随即“啧啧”称奇,连说“好字”。然后他正色以对二人道:“学无先后,达者为先,我素不擅书道,二子之字,但知其好,而不能多道一字也。”随手把书卷置于案上,就问:“卿等既来长安,所居亦有些时日了,可曾饱览城内外胜景啊?有何所见?”
书法是艺术,不是技术,技术或许还可能关起门来反复练习,独自钻研,艺术却必须要广泛地接触社会,甚至于揣摩人心,方可成就佳作。所以这俩孩子既然来到长安,不可能整天光窝在李矩府上,听卫夫人授课,或者埋头苦练,是必然会出门去各处走动,寻找灵感的。
王羲之拱手回答道:“关西风物,与江南大不相同,与愚侄家乡「徐州琅琊」,虽然物候相近,山河草木,乃至风俗言谈,亦大相径庭。愚侄此番北行,深感国家之大,天地广袤,名山秀水之多、之奇,确乎于书法一道,颇多助益。”
裴该心说对啊,原本历史上的“书圣”一辈子窝在江南,所见既狭,也必然影响到他在书法上的造诣,倘若此世他能够遍行南北,博览山川,说不定成就还能够更加登峰造极呢——也是本人的一桩功德。只是,我原本想听的不是这些空泛之言——
“则于吾之施政,可有所进言么?”
王羲闻言愣了一下,不禁转过头去瞟瞟庾翼。这家伙醉心于书法,不常理会外事,更于政治兴趣寥寥,所以对于裴该的问题,压根儿就回答不上来。庾翼见状,便即代好友回答道:“长安城内,秩序井然,远胜建康。惜乎人口尚不繁盛,则不如建康矣。”
裴该心说这不是废话嘛,长安屡遭兵燹,我刚来的时候,城内庶民也就数千人而已,还不如江南一中邑,况乎建康?自从“五马南渡”,王、庾等皆依司马睿后,南渡士人,七成都往建康跑,把南塘内外都快挤满了,自然人多,非长安可比——即便因为中原规复,陆续北还,剩下的应该也还不少。至于长安,正因为城内人口稀少,才会比建康更有秩序——哪怕是在索綝当政的年代。
他又追问了几句,听庾翼也说不出什么子丑寅卯来,只索罢了。原本是想向二子展示与过往不同的新秩序,以及自家控御之能,或可从侧面向王氏施压,只可惜俏眉眼做给瞎子看,这俩小子都不是有志于政事的逸才——起码现在还不是——根本就瞧不出好赖。
然而如此一来,就没什么话可说了,场面多少显得有些尴尬。庾翼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大着胆子开口道:“小子等来时,家中长上,多命小子等向大司马致意……”
王羲之赶紧接口:“正是。茂弘叔父亦命愚侄致意叔父,云其昔日赞助叔父过江之时,亦不料能够北伐功成,甚至于复虢洛、佐天子、定关西、灭胡寇。茂弘叔父于此功业,既感欣慰,又深歆羡之,颇思与叔父再见,当面请益。”
这话自然是王导等人逐句教他说的,内中深意无限。首先提起“赞助”二字来,是为申往日之好,并且颇自居功,意为:当年要不是我等的支持,裴文约你能有今日吗?你可千万不要辜负旧恩,目友为敌啊。
当然了,倘若只有这前一句话,说不定反触裴该之怒,所以其后又恭维裴该,并且表示我们对你如今的功业,是认可的,也是衷心倾敬的,而且愿意低下头来,居于你之下。
裴该当然不至于误解话语中的真意,当即笑着点点头,说:“我方荷国家重任,不宜远离,若思故人相见,也只得请茂弘、世将等过江一行了。该必虚席以待。”
言下之意:我如今贵为国家执政,名位本来就比你们高,还用得着你们特意以“请益”二字来表态愿居下位吗?想要重申旧好,自然应该你们过江来以卑就高,同时也表明建康zhèngquán彻彻底底地臣服于洛阳朝廷。
至于庾翼,他被庾亮等教了另外的话:“前江东变乱,丹阳王方贬杀刁玄亮而求捕刘大连,却闻刘大连北逃,来关中依附大司马,未知此事果然否?”
裴该闻言,笑容顿霁,反问道:“卿在李茂约府上,难道刘大连今在何处,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