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第5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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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家上一代,总计从兄弟七人:裴秀可以不论;裴越无嗣;裴康、裴绰诸子俱没,其中裴康只剩下一个女儿,乃是如今的吴兴王太妃;裴楷子裴宪仕羯赵,有女嫁于卫氏;唯裴黎生裴苞、裴粹,裴颖生裴武、裴嶷,这两支尚存其半。
故此在内部区分支系、集团的话,而今裴该麾下同辈之裴,有裴苞子裴轸、裴丕、裴彬,裴粹子裴诜、裴暅、裴通,以及裴武子裴开、裴湛。本来西支就比东支人多,其最受信用者,也只有裴诜,若再赋予裴诜如此重任,裴嶷心说我东支不是要完么?!
眼见裴嶷沉吟不语,裴粹就拐着弯地劝说道:“文约但重天下,而不重家族;则家族之重,唯我等为之肩荷,其个人荣辱,何足道哉?”言下之意,一切都要为了整个家族考虑,则我这一支比你这一支多迈出去一步,就那么难以接受吗?今若计成,鸡犬飞升;计若不成,大家伙儿一起跟起跑线上原地踏步——文冀啊,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裴嶷思忖良久,最终点头道:“如此,可急召子羽来,我向其面授机宜……”
他虽然不乐见西支得势,终究也都是裴家人,同一个祖宗的后裔,则谋划化家为国的大事,还是本族子弟比较稳妥一些——肯定比李容、王贡等外姓要合适啊。而裴氏本族,也只有裴诜堪当重任了,可惜自己两个侄子裴开、裴湛,看状况最多也就成一代能吏而已,实不可寄托大事。
不过倘若换个角度来考虑问题,把裴诜顶出去,于西支也未必是福……
于是召来裴诜,明言其事。裴诜沉吟良久后,缓缓说道:“以小侄看大司马之意,于我等所谋,未必无心,唯欲先定天下,再图大事。且石勒世之枭雄,若其不亡,而仓促间举事,或河南,或江南,甚至于凉州,必有抗命者,诚恐羯势趁机而复振。然而叔父所言,也有道理,若候羯灭,人心思定,事或难成了。
“是以谋划大局,最好使羯贼无复振之力,而大司马独居其功——此前疑祖公病重将逝,时机乃见,也是此理。然我若特意于洛中掣肘祖公,使不能建功,甚至丧败,又恐将来大司马得知后,不以为喜,反深罪责……”
裴嶷点头道:“正因如此,方才托付子羽,轻重之间,卿当仔细把握。”
裴诜苦笑道:“小侄不敢言能,此等事,恐怕只有王子赐堪当……”言下之意,哪怕王贡把天都捅出个窟窿来,完了他自受其祸,我也不可惜——您别把我放火上烤啊。
裴嶷沉吟良久,便道:“只怕时机错失……卿可先向洛阳,运筹其事,我再召王贡来辅佐卿,如何啊?既是卿父荐卿,卿且勿辞。”
裴诜心说啥,是我老爹举荐的我?那老头子真是利令智昏!我看他的能为,也就一州一郡到头了,谋划天下大事,哪儿那么容易啊,一旦行迟踏错,恐怕会死无葬身之地,别人躲还来不及呢,他竟然把亲儿子往前搡……可是裴嶷特意点明此事,就是不容我推拒——父命,为人子者岂敢不遵?我老头儿若有文冀叔父的三成智谋,便断不肯出此下策!
百般无奈,只得暂且应承下来,说:“小侄当先密向洛阳,觇看形势……”言下之意,你别把我明着往中朝摆,使我没有退步余地——“以候叔父召王子赐西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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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裴诜才刚整理行装,东向洛阳,裴该便从晋阳遣快马返至长安,令下裴嶷、陶侃,重新进行军事部署。
因为依照原本的判断,是担心石勒将会增援乐平、上党,图谋复夺太原,所以长安之军要随时做好北进增援的准备。然而如今形势明朗了,石勒下兖州而趋洛阳,自然太原方面的压力就会减轻,裴该可以继续安抚百姓、恢复生产,把太原打造成东进灭羯的前线基地。长安诸军,暂时可以不动,但也要防备祖逖不能防堵石勒,要做好东征的准备。
固然,裴该对祖逖的用兵之能是深具信心的。在原本历史上,祖逖即以豫州新练之卒,挺进濮阳,数败石虎,则如今数万雄兵在手,复恃险而守,又哪有打不赢羯兵的道理啊?只是此番乃石勒亲至,他的用兵之能,终非石虎可比,而祖逖又刚病愈,勇气和智力能不能恢复到巅峰期,谁都不清楚。况且自古战无必胜之理,总须在战略上先做好最坏的考量,才能避免一旦事不如意而手足无措吧。
乃命郭默、杨清等预定方略、统筹粮秣,大司马三军随时做好东征的准备——即便祖逖最终获胜,也恐其兵力不足,到时候可以挥师相助,全复河内,甚至于直指襄国。甄随闻讯,就三天两头往枢部跑,又备下礼物,去恳请陶侃和裴嶷,一旦用兵,要以他为先锋。陶侃被那厮吵得头痛不已,恰逢太白山麓有数千降胡作乱,干脆就把甄随撒出去剿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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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窃据平州
十数日后,裴熊快马驰往晋阳,去见裴该。全本小说网;HTTPS://щщщ。m;
他此前受命北上草原,拜访贺兰部大人蔼头,索取郁律二子,蔼头在经过反复考量后,最终把翳槐交给了裴熊,而将郁律另一子什翼犍交给了拓跋头遣来的使者俩鸡蛋分开,各放一篮。于是裴熊护持翳槐南归长安,由裴嶷安排人抚养,他随即怀揣一厚摞的书信、公文,疾往晋阳,再去护持裴该。
裴熊出身段氏鲜卑,比起中原士人来,更看重主从之情,将自身等若裴氏家奴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君即主,而臣即奴,君臣双方的人格是绝对不可能平等的。是以裴该何在,裴熊自然何在,虽曾一度受命出使远方,但等差事交卸后,他却雅不愿久居长安,而空候其主裴该归来。
其实千年之前,中国人原亦如此,“臣”字的本意就是nánnu。其后经过周礼的洗涤,进而儒家的教诲,士人逐渐将自身人格逐渐与人君扯平。是故孔子云“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我不可能把自身生死荣辱,唯系之于一人;孟子也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民既重于君,则非君之所可妄决其生死,况乎于我呢?
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不过是明清两代皇权高涨后,重又沉渣泛起罢了。况且清朝制度,本来就保留了相当多原始的部族制残余;即便明朝,上起朱氏,下至士人,也一度深受蒙元影响……
拉回来说,裴熊不肯在长安城内久留,执意北上,要跟随在裴该身边,于是裴嶷、陶侃等便趁机将相关公文托他带去,此外自荀崧父女以下,亲戚、友朋,也有不少书信,同样尽数交到了裴熊的手中。
裴熊既至晋阳,觐见裴该,奉上公文和书信。裴该命他下去好生歇息,随即花了一整晚的时间,处理相关事务。对于大军东出,增援祖逖之事,枢部尚在谋划,唯于并州局势,陶侃、裴嶷都有些个人的见解,遂落之于文字,备悉上呈裴该阅览。
陶侃认为,原本计划于太原暂取守势,以防羯赵大军卷土重来,然而如今赵军主力南下兖州,直取洛阳,则对于我北线的压力,自然就减轻了。在此种局面下,他建议裴该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可以稍稍东出,一方面牵制乐平、上党的羯军,不使增援河上,另方面也施加压力,使得前线的石勒难以安心与祖逖决战。
晋人收复太原、西河两郡,以及部分新兴郡,也已经一个多月时间了,大批牛羊、粮秣自平阳乃至河东络绎输至,基本上算是把局面给稳定了下来。距离汾水河谷较远的县乡,仍有盗贼部分是战败的赵兵,部分是饥饿的百姓啸聚,却已不为大患。而且裴该一方面以粮食为饵,树旗招兵,以期将境内青壮尽数掌控在手,不使生变,另方面对那些失去生产工具的贫农,依照旧法进行民屯,也使得谷不滥赈,而民多能得食。
计点收降的各城戍兵,以及新招之卒当然啦,多数只能算作是辅兵,除日常训练外,多发去修补城防,建造工事已有二三万之数,而刘央、北宫纯等部正兵,也在两万左右。在这种状况下,除非赵军自冀、幽增援上党,大举来攻,否则太原、西河一带的防御,基本上还算是稳固的。
而至于东迫赵境,似乎力有未逮,却也不防稍稍尝试一下。裴该计划使北宫纯、陈安等率精骑两到三千,自阳曲东出,逾寿阳山而进扰乐平郡北部彼处虽多山地,但势不甚险,且山间多有小块平原,可资骑兵纵横。此外,是否还可以考虑以财帛贿赂雁门郡内的拓跋别部,使其出兵相助呢?
裴该就此事和续咸、裴开等人商议良久,最终决定游牧民族是惯会抢掠的,一旦召之南下,很可能避过羯兵,却专杀赵人,须知羯之所谓“赵人”,也就是往日的晋人啊!所以还是算了吧,不如只赍财货去,与彼等互市,换取牛羊、良马、皮毛等物为好。
此外,裴嶷在来书中还建议,既云石勒发倾国之兵南下,则幽州必然空虚,明公不妨行文辽西的刘司空和慕容部,命其西向,攻伐幽州,以抄羯贼之后。裴该面对这一献言,不禁踌躇……
倘若刘琨与慕容氏合兵,真能趁机夺占幽州,或者哪怕只是收复部分郡县,都必将给羯赵zhèngquán造成强大打击,给前线的羯兵以沉重的心理压力,这确实是一条良策。但问题是,行台所辖,并不包括幽、平二州,而他裴大司马固然名义上总天下之兵权,实际于中军就不可能直接下令调动,况乎于刘琨所部呢?
刘越石久在并州,复遁向幽州,与朝廷疏隔已久,其麾下兵马的独立倾向必然严重。而且刘琨之为晋朝重臣,尚在祖逖之前,论资历,裴该本人是远远及不上的,即便名声,自己也是在最近几年才得以飞速超迈之。他既与祖逖为友,对于刘琨的性情也有一定了解,此公心高气傲,虽然屡屡受挫,未必便能改其夙志,倘若自己直接下令,反倒容易引发对方的不满吧。
既然不满,乃可以路途悬远,情势不宜为辞,拒不受命。而即便刘琨奉命西进,他心里既存了疙瘩,还能够实心任事,一往无前吗?
因而在经过反复考量后,裴该最终写下一封言辞恳切的私信,剖析形势,劝说刘琨和慕容联兵而向幽州。仍旧命裴熊赍此信北上,交给其舅父拓跋头,请拓跋头转送辽西所经或敌境,或塞外草原,还可能要通过宇文氏的辖区,则以拓跋氏致信,比较稳当一些。
因为道路悬远,裴该自然不清楚,其实这个时候,刘琨和慕容部已然动兵了,只不过所向不是西面的幽州,而是东方的平州。
刘越石连番丧败,被迫东徙至昌黎郡,平州刺史崔毖闻报,当即发兵抵御,全靠了慕容氏的从中说和其实是威逼恐吓崔毖这才被迫让出宾徒县来给大司空歇马。
刘琨自然不会因此而感念崔毖。一则崔毖乃王浚余孽,两家怨仇甚深;二则就理论上来说,他是朝廷大司空,则大司空入于汝境,汝不肯倒履相迎,反而陈兵以待,最终也只吐出一个县来,如此羞辱于我,岂可不报?!
温峤、崔悦等人都建议,应当向慕容氏借兵,东逐崔毖而取平州,乃可以平州为根据,徐徐积聚,西抗羯贼。否则的话,就刘琨如今兵不过数千,地不过百里,全得仰赖慕容的扶持,一旦慕容氏因为种种原因,不克来救,则幽州发一支偏师来,我都将难以抵御啊!崔毖又设访于医巫闾和青山之间,到时候东向无路,南投唯海,那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刘越石初盟拓跋,后依段氏,势力乍看雄强一时,却终遭丧败,经过那么多事儿,他也终于觉悟了:一切只能靠自己,他人不可恃也,就连同殿为臣者都可能化友为敌比方说王浚况乎外族?慕容目前瞧着是很忠诚,很老实,日后如何,其谁可知?再者说了,刘琨也察觉到了慕容的庶长子慕容翰与嫡子慕容之间矛盾重重,万一将来慕容辞世,二子纷争内乱,就跟当初拓跋似的,哪儿还有精神头来保护自己啊。
只有自己先稳占一块地盘儿,把兵马重新拉起来,才是正途。
因而他多次致意慕容,希望能够在时机成熟后,发兵应援,相助自己逐崔毖而收平州。
再说张宾奉命北上,接替孔苌镇守幽蓟,一到任上,便即遣人赍财货去联络宇文氏,相约守望。范阳郡守樊垣提醒张宾:“幽州之军,七成随孔将军南下,余者守境尚且不足,倘若慕容与刘氏来攻,宇文之兵实不足恃也。当急命人封锁边境,隔绝消息,不使东虏得知……”
张宾笑道:“不然。我闻慕容与刘越石有约,将合兵以攻平州。今我若闭锁边境,不使消息泄露,彼等必疑,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