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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4节

勒胡马-第5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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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你说那些牛羊本是你家的,要我们还,行啊;但贵部属下的晋人,原本可是我国的,你们是不是也该还回来了呢?

    拓跋头无言以对,只得苦笑作罢。他心说看刘央、续咸的表情,听他们的言辞,貌似并州的形势还算稳定,没有假手于外,别求增援之意,而且对土地、户口,颇为贪得。既然如此,我必须得回去向“女国使”禀报啊,暂且勒束部众,不要南下。关中裴大司马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而拓跋部内纷才息,实不宜与之起龃龉……起码我是不想到南边儿来打仗的,那些激进躁动分子,我得想办法把他们全都压制住才成。

    于是就此住口,仿佛此前啥话都没说过一般,刘央见他还算识相,面色稍霁,就此盛摆酒宴,款待拓跋头,同时也为了向他显示:我们物资充裕,兵mǎqiáng盛,你们这会儿可别来惹我们!

    且说游遐攻灭虚除部,大致平定上郡的捷报,由长安传至洛阳,内外皆喜。梁芬自从卸职之后,便在洛阳城外金谷涧旁的别墅中隐居,听闻此信,便即收拾行装,启程西归。

    金谷涧附近景色绝美,乃是洛阳郊外的游览胜地,晋初之时,豪贵便多于此处修建别墅,尤以石崇的金谷园最为著名。自从石崇死后,金谷园数易其主,终于在胡军迫近时被一把火烧成了白地。直到司马邺还都洛阳,梁芬从行,于是利用权势之便,夺其旧址,重新加盖,作为自家的重要别业当然啦,其豪奢程度自然不能与石崇昔日相提并论。

    梁芬当日辞去司徒职务,表面上是说自己年老多病,不能立朝,打算叶落归根,返回老家安定郡的乌氏去。但一来他还想再观察和监控朝局一段时间,继续给梁允、梁浚等人做靠山,二来担心乌氏近戎,不大稳妥,因此“归隐”金谷,迟迟不肯成行。直到虚除部殄灭的消息传来,至此安定以北,暂无大敌了,老家伙才终于束装起行,带着多年来积聚的十数车财物,一路西向。

    比至长安,裴该亲迎入府,与梁芬商谈时局,相处甚欢。当然这并不是说梁老头儿对于政治方面的想法与裴该接近正好相反,多数南辕北辙而是如今裴该权势日盛,远非初入长安时可比,即便梁芬亦私下自许为裴氏之吏不是盟友故此言谈间每每刻意迎合裴该。

    那意思,反正我也不当官,不管事儿了,那为什么还要直言相谏,或者故作异论,特意惹对方讨厌呢?万一祸延家门和子孙,岂非无妄之灾么?

    居留数日,某天黄昏时分,裴嶷轻车来访。梁芬早就等着他呢,急忙迎入寄居之邸,设宴款待。酒席宴间,二人相互出言试探,都大致上心里有数了,这才摒退众人,燃起烛来,促膝密谈。裴嶷首先就问了:“梁公可知天意否?”

    梁芬笑一笑,伸手指指裴嶷的心口,又再指指自己的心口,回答道:“天意如何,我不知也,但知人心所向。想必文冀之心,与某之心,并无二致。唯我久在中朝,疏阔于大司马,乃不知大司马之心又如何啊?”

    裴嶷闻言颇感欣慰,于是答道:“人但得其势,必然生其心,势之成否,关乎天意,则若逆天而行,亡无日矣大司马终非逆天之人啊。”

    这话就算是对上榫了,梁芬乃问:“未知时机若何?”

    裴嶷略一犹豫,然后微微苦笑道:“我正是因为此事,才特地来求教梁公的。大司马光风霁月,势不能行鼠窃狗盗之事,而必列堂堂之阵,张大义之旗。故而因应时局,我看其心,恐有三畏啊……”

 第五十八章、救民

    裴嶷夜访梁芬,指出裴该或许尚有“三畏”,不能就此顺天应人,行特异之事。全本小说网https://。梁芬便问是哪“三畏”,裴嶷乃道:“其一畏祖公在朝,誓犹在耳,不便背而与之为敌;其二畏车驾虽无德,亦无大过,不宜遽易之;其三畏羯贼未灭,江南或有别封,若致分裂,有失大司马仁厚之名啊……”

    梁芬闻言,不禁笑道:“其一、其三,都未免过虑了。我来时祖士稚尚在病中,岂有沉疴良久,而能复愈者乎?即其不死,亦无能为也。至于唯恐分裂……顺天应人,于仁厚之名,何所失啊?即民心不向,亦可徐徐收拢之。且中原若定,江南岂有独存之理?”

    说到这里,略作停顿,然后压低声音说:“我来时亦细筹思,以为羯贼不必遽灭也。羯贼若灭,功在社稷,而至望辐辏于洛阳,且所余巴氐,癣疥之患,天下等若一统。而既一统,其谁愿再起兵戈呢?恐怕阻力反将更大。不如先大破羯,但趁其未灭,便成其事,然后即以灭羯之功,尽归大司马所有,使声威一时无两,自然巴氐不为扰,而江南不足惧了。”

    裴嶷捻须沉吟道:“梁公之言,确乎嶷所未想,实有振聋发聩之功……实不相瞒,前日捷报至,石虎来犯平阳,为我军所击破,虽仍逡巡不去,预料不日必将溃灭;且待秋后,大司马或将亲历戎行,趁胜直向晋阳。若能收复并州,请问时机至否?”

    梁芬点点头:“若能收复全并,其功至伟,即不能,得太原、西河,亦勉强可也。”

    裴嶷再问:“然而,其二又如何处置啊?荀氏小狡诡,终不能授柄于我。中朝之事,果然还须梁公为大司马筹谋。”

    梁芬莫测高深地笑笑,说:“其实此事么,我在朝中,已预先有所布置。祖士稚久病不起,中军乏帅,倘若能使羯贼不全力复谋并州,而伐厌次,或攻河内、兖州,王师但稍受挫败,便可煽动舆论,鼓摇以易帅。荀氏必因此而谋下手掌控中军,若其罢免祖士稚,则大司马会作何想?由此洛阳、长安,对立之势成,大司马便有望列堂堂之阵,张大义之旗了。文冀以为然否?”

    二人商议良久,裴嶷这才欣喜辞去不提。

    可是他才刚返回府上,就有小吏迎上前来,说方有急报传至城中,大司马召唤长史前去商议。裴嶷闻言,不禁悚然一惊,心说天都这么黑了,什么事儿要着急商议?难道是平阳方面又出了什么岔子,战事还有反复不成吗?

    急忙乘车前往大司马府上,一看陶侃、郭默、杨清,乃至裴诜都已经到了,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还真是军事上的问题!然而细一打量,众人脸上却无忧色,反倒颇有欣喜之态,随即裴该就说了:“方有急报自平阳传来,云续咸、郭殷叛羯,已将晋阳属我了!”

    裴嶷接过裴该递过来的郭殷之密书,一目十行看了,不禁喜出望外:“真是天佑我也!”躬身施礼道:“臣为明公贺!”

    其实裴该早就关照过,份属至亲,除非大庭广众之下,否则叔父不必过于拘礼,但裴嶷还是不动声色地逐渐放低了姿态而就理论上来说,他跟裴该不是简单的上下级关系,“长史”之职,本来就是大司马幕府的私属,则自称“臣”而敬称“明公”,也是合乎当时官场习惯的。

    只是裴该却并不象裴嶷那么高兴,只是轻轻摇头,说:“福兮,祸之所伏啊……”

    前线局势突然间翻转,来了这么一出,确实出乎裴该的意料之外,初得奏报,他也是大喜若狂,甚至于“苍天护佑”之类迷信想法,也曾经在脑海里打过几个转。但等心情平静下来之后,细细一想,事出必然有因,就逻辑上而言,这既属偶然事件,却也是形势发展的必然结果。

    在原本历史上,刘曜的前赵和石勒的后赵相争数年,石勒阵俘刘曜,旋进取长安后,基本上就已经算是统一了整个黄河流域,东晋留在淮北的诸将,亦陆续畏惧而南撤。然而由此而到石虎薨逝的二十多年间,外有慕容燕步步紧逼,石赵内部也是连年荒歉,各地叛乱不息,倘若东晋真的上下一心,有志恢复,北伐的机会其实一抓一大把。这是为什么呢?先不提石虎的苛暴,石赵政治制度亦相对原始,是很难真正敉平地方势力,造就清明世道的啊。

    就这样,表面上半个中国的统一,还是建立在石勒用张宾之谋,逐渐采用中国法度来构建政治架构的前提下。而如今这一套初行未久,效果尚不显著,尤其在远离其统治中心的并州地区,必然人心不附,如堆积干柴,只要一点火星就能燃起燎原烈焰来。那么再加上关中军的逼迫,和石虎在平阳的战败,倘若内部不出乱子,那才是奇怪的事情呢。

    终究并州陷羯的时间还不长,人心即便不思故晋,也都会怀念刘琨啊从这个角度来考虑问题,刘越石虽无临阵决断、沙场破敌之才,其亦功不可没,足以与祖逖并传了。

    然而这一事件的发生,终究距离自己太过遥远,良机很难把控,正因如此,裴该在反复思忖过后,还是不待明朝,连夜便召几名重臣前来商议。当下他便说了:“未闻续咸有何用兵之才,郭殷亦然,则其虽叛石虎而据晋阳,恐怕不能久守。倘若平阳之军可以趁石虎退去时,踵迹而追,直至晋阳城下,还则罢了;否则的话,怕是续、郭终将丧败,而此信于我并无大益。”

    裴嶷想了一想,就问:“此信是直接传至长安来的呢,还是刘央等已先期知晓?”

    裴该答道:“乃自平阳辗转传来,刘央已知。”

    “未知刘央等诸将作何打算啊?”

    “刘央随信寄语,当趁此机会,图谋突破山地,挺进介休,但其志似不甚坚……”

    任谁突然间得着这么一个大好机会,都不会轻易放过的,但确实如裴该所揣测的,刘央一开始并没有全军压上,力争呼应续、郭,甚至于一口气杀到晋阳城下去的决心。其后纯属被形势所推动,才能建立奇功相关讯息,则尚未报至长安来。

    陶侃乃道:“悬隔千里,我等即便有心,也难以救援续咸等,只能寄望于前线诸将,既不要错失良机,又能够知道进退,不贪一时之利而妄进罢了。是故我等商议,应当继续向平阳增派兵马,以应时局之变。”

    倘若如今刘央等前线部队不是两三万人,而是四五万甚至更多,并且粮秣充足,你看刘央即便再谨慎,他会不会趁机尝试图谋全并啊?倘真如此,长安方面也不会担心他过于贪利,结果反遭败绩吧。总之机会总是垂青有准备之人,只要准备充分了,不怕机会不来,而若准备不充分,哪怕再多的良机摆在面前,你也把握不住吧。

    因此陶侃就问裴嶷了:“秋收在即,未知如今府库存余如何啊?”

    裴嶷略略心算,便道:“本意秋收之后,府库充盈,再大举图并。如今汉中之粮已至,凉州之粮尚在途中,恐怕难以支应大军提前远征,但若说再增派一二万人,想必不难。”

    杨清闻言,不禁喜动颜色,说:“既然如此,我明日便与民部、度部核商,尽快做一份计划出来。”

    裴该却摆一摆手,说先不急。他沉吟片刻,便道:“据郭殷书中说,石虎此番南侵,实已倾尽晋阳及各县府库,是故败后再求供输,续咸不能支应,被迫叛羯反正。则以当前之势,我趁其弊,欲收取西河、太原,应该不难;若待秋后,石虎粮秣稍足,恐怕就难图了。只是……”

    顿了一顿,有些吃不大准地说道:“以石虎之残暴,不管是否能够复夺晋阳,都将搜掠民财,以为自用郭殷书中亦说,石虎命续咸劫夺散民之谷,续咸不忍而叛。则我虽得二郡,恐怕要面对的不是羯贼残部,而是数万饥寒交迫、嗷嗷待哺的生民了。如之奈何?”

    众人闻言,都不禁微微一愕我们在研讨战局,大司马你怎么突然间可怜起老百姓来了?兵危战凶,本来老百姓就会遭难啊,又岂止吃不饱这么简单?要是打仗还须考虑百姓是否得安,这仗还怎么打法?

    还是裴嶷反应最快,当即俯身道:“明公宅心仁厚,顾念苍生,实我晋之大幸也!实黎庶之大幸也!”先确定基调,凡是领导考虑的问题,一定不是无关轻重的问题,然后再现帮裴该琢磨理由

    “明公所言是也,倘若我等收复西河、太原,两郡府库皆空,即便野民也在饿死边缘,则势不能以此为根据,复向乐平、上党,以收取全并了。况且昔日并州饥馁,数万‘乞活’散布于冀、幽之间,遂使关东大乱;倘若今日复见此景,只恐河东也难稳固……”

    想当初普天下多为晋土,河东、平阳却为胡汉所据,所以司马腾领着“乞活”只好向东跑,到冀州去就谷。如今平阳、河东已被收复,倘若咱们再北上夺取了西河、太原,那你说并州的饥民是会东奔去依附“故主”石氏啊,还是会沿着大道朝南边儿来呢?一旦被他们把平阳乃至河东都搅乱喽,恐怕短期内,我军是休想再对境外用兵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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