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第50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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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熊也不傻,当即明白了裴该的用意,就问:“主公欲恩养郁律之子,将来好制约祁氏母子,以免拓跋为中国之患,确实是妙招。但既为主公之命,最好明遣使者,驰向贺兰山,小人只是奴婢,如何能够担此重任啊?”
裴该回复道:“我自会派遣部曲相随,并与汝信物,使可取信于贺兰部。然若正经遣使,难免消息泄露,更恐迟缓——汝舅父既想起此事来,但归盛乐,汝以为,他会否禀报祁氏,前往贺兰部中去搜杀二子呢?”
裴熊想了一想,点头道:“阿舅确实做得出来这种事。”
裴该说对啊,就怕他在离开长安之前,就先派手下人疾驰返回盛乐,那咱们这里一旦动作迟缓,很可能棋差一着——“汝与我部曲十数人,皆骑快马而去,汝尝在北地,于周边地理及贺兰部必然熟稔,或许可以抢先一步……”
至于贺兰部是否答应交人,裴该倒并不担心。就形势而论,贺兰蔼头捏着这俩小子就是烫手的山芋,巴不得赶紧抛出去;而论亲情,他若不应我晋朝裴大司马之命,估计将来祁氏派人前往,也是不肯交出来的,二子性命自可保全,以待我将来再加利用。
交代完了裴熊之后,裴该便急召裴嶷、陶侃二人共往枢部,讨论应对并州石虎的问题。
郭默让杨清将枢部意见汇总,向大都督详细奏上——杨清已经和猫儿成了婚,又受拜扬威将军,在大司马三军中风头一时无两,郭思道特意把他顶在前面,也有向裴该献媚之意。
之所以前往枢部,而不会商于大司马府中,是因为长安城内最精细的一具沙盘就收藏在枢部,而且搬运不便。这具沙盘涵盖范围很广,东到海隅,西至秦州,北抵幽、并,南至江、湘——至于凉、交、广、宁等州,实在偏远,资料不全,还在逐步完善当中。
整具沙盘铺开来,长宽都超过了三丈,一般房间还摆它不下。好在裴该早有筹划,于制作之初,便下令将沙盘等分为十六块,一般情况下单独搬出一二块来即可,不必要全码上——实话说若摆齐了,人在外侧,都未必能够看清楚最中部的兖、豫等腹心之地。
所以这回单论并州之事,尤其是其西部的西河、太原等郡,就光摆上一块沙盘即可。杨清手执长杖,指点着沙盘,对裴该等人讲解道:
“此前拓跋南下,于九原以南受挫于羯贼,传闻石虎掳得牛羊十数万,马匹上万,其势骤然雄大,乃成为我当面的强敌……
“原本计划于秋收后大军两道齐出,杀向太原、上党,然石虎既势雄,或将于秋收之前,即主动南下来攻平阳——即不能胜,亦可蹂躏我领内,使我不能安然收割也。
“好在并州多山,南北唯一道平地,尤其西河、平阳交界处,有霍山余脉堵塞道路,则羯军之来,主力唯取此道,不可能做大范围的迂回。我当于彼处山上层层筑垒,以防堵羯贼,使不能轻易下平。”
“然石虎所部,原不下两万,既得鲜卑马羊,或许更能就地料兵,增至三四万。倘若上党支屈六再率部来合,料敌从宽,可有五六万众。我平阳驻军尚不足万,恐怕难御……”
裴该双手按着沙盘的边缘,一边注目山川形势,一边凝神细思,听到这里,突然间开口,打断了杨清的话:“其时河北石勒,会有何种动向哪?”
杨清与郭默对视一眼,郭思道颔首以资鼓励,杨清便继续禀报道:“在末将等研判,去岁羯贼西守而东攻,今岁石虎得胜,则很可能反其道而行之,改为——东守西攻。”
随即手中长杖一抖,指向沙盘之外:“石勒或将调派部分兵马,入于上党,替换支屈六全师以援太原,而在河上,则采守势。只是去岁大都督与贼对峙于河内,大损耗其粮秣,王从事等来报,襄国府库空虚,乃不可能大举以应西线战事。
“羯奴必将西事一以托付石虎,妄图一举突破重关,复入平阳,以调动我军旅,消耗我物资。即不能胜,亦可使我关中兵马无暇东顾。至于东线,既破段氏,乃可调幽州兵南下护守襄国,河北兵之一部,或直向乐陵,以攻邵将军。虽然曹嶷俯首,青州全境收复,终究相隔大河,恐怕苏将军等难以全力应援,则中军必将东向以救厌次。
“如此一来,王师两分,相隔千里,相互间难以策应。且厌次距离襄国,比距离洛阳近便,与去岁形势正好相逆,反倒是我军远出以御敌,则敌耗粮一钟,我须两钟……”
裴该点点头,补充道:“并州之势亦是如此,我恐怕须从河东甚至关内运粮,以支应并州战事,则损耗必巨啊……卿等有何对策?”
杨清用长杖指点平阳、河东二郡内的数个位置,禀报道:“末将等以为,当先将平阳各县之粮,聚于平阳;河东各县之粮,聚于闻喜;若须关中赢粮,则先期运至安邑,预为大战准备。我三军亦当稍稍前出,即以整训为名,先入夏阳、梁山,则随时可经采桑津渡向平阳……”
陶侃蹙眉问道:“既欲将兵前出,以备增援,何不自渭汭渡向河东,北上平阳,而要前抵冯翊北部啊?彼处多山,道路难行,即便渡过采桑津,百余里内也多山路,怕不易行……”
杨清注目郭默,郭思道就解释说:“倘若先期涉渡前往河东,只恐为羯贼侦知,若止步以河西,便不易为敌察觉了。不过我等尚有一番考量,即援军自夏阳涉渡,可以直下平原,缘山而北,路程要好走得多。只不知大都督最终肯发多少援军,倘若超过两万,恐怕夏阳一邑难以尽纳,被迫要分散而至梁山,便不如齐聚以渡采桑津了。
“此外,若石虎大举而来,我军却自山间杀出,或可收促起不意之效,甚至形成合围之势……”说到这里,瞥一眼杨清:“杨将军更以为,并州之战,徒守无益,若能前破贼众,则或可复转为攻势,直下晋阳……”
说白了,咱们先打一轮防守仗,然后等到秋收之后,粮食有了保障,就继行两道进兵攻取并州之策!
“而并州平地狭窄,多处山岭,正面抗敌须由平处,唯攀山越岭可建奇功!只是我军未必擅长山岭战,故须先于梁山等处演习之。”
陶侃手捻胡须,不禁微笑起来:“年轻人好大胃口,守之不足,尚欲前出攻敌——果然锐气迫人。”
裴该歪过头去问他:“陶君不赞成趁机收取并州么?”
陶侃摇头道:“若能顺利击败石虎,且于阵上大杀伤敌,自可转守为攻,一切都须看战事发展——枢部预作筹划,并无不妥。”
裴该点点头,再度把目光转向沙盘,缓缓问道:“倘若石虎果然秋收前来犯,关中及二郡粮秣,可资多少将士一月之需啊?”
裴嶷接口道:“游子远亦知大战在即,前输一万斛谷入于长安,此外核计各郡国府库存数,若于秋收前动兵,最多不过资供两万正兵远出。”顿了顿,又补充说:“此亦计算了粮运的沿途损耗;且这两万正兵,平阳守军也包括在内。”
裴该不禁蹙眉道:“如此说来,我只能再遣一万军于夏阳待机,随时增援平阳了……”特么的郁律真是废物点心,白白把十数万牛羊让给石虎,他倒是吃饱了,我这儿可还饿着肚子哪!
想了一想,转过头去对裴嶷说:“可命游子远向凉州商借部分粮秣……亦可向汉中周士达借粮,许诺秋收后归还。”
裴嶷点点头,随即问道:“听闻拓跋的使者,已至长安,可是前来约定今秋夹攻并州之事么?可否请拓跋先期动兵?”
裴该一撇嘴,摇头道:“拓跋不可恃!”
随即就把拓跋头所提供的情报,大致向在座诸人介绍了一番,然后解说道:“既损牛羊十数万,想必今冬拓跋必受饥馑,故此秋季必将南下,以劫掠新兴、太原。且祁氏、贺傉方执政,也亟须一场胜仗来确立其威望。
“只是郁律此前丧师,败得实在太惨,拓跋力冏,多半是会多道并出,纯以劫掠为务,而不敢直撄羯军之锋的。彼等欲以我先牵制羯军主力,好方便其南下,故而遣使来长安约期。则我若遭逢石虎之攻,必不能说动拓跋先应;我若已败石虎,北向太原,也无望拓跋来合……”
说白了,今秋拓跋鲜卑就只有劫掠之力,毫无正面对敌的打算,无论咱们是守还是攻,这个盟友都基本指望不上啊——忘记拓跋吧。
裴嶷不禁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郁律果然该……当死!”
就听裴该又问郭默:“平阳、河东二郡粮秣,总数多少?我若将万军应援平阳战事,长安是否还需要输粮前往安邑啊?”
郭默转身从案上抽出一卷纸来,双手呈献给裴该,说:“二郡存粮之数,我等已向长史府行文求问……”其实长史只是单独职位,并无官署,更没有开府的资格——除了“西域长史府”一家以外——但如今长安行台设十二部,隶属于长史、司马二职,则裴嶷、陶侃单独一个人根本管不过来,只得大募僚属,人一多了,自然需要有专门的办公场所,故而内部说起来,才有了“府”名。
郭默说我们已经从长史府得着详细数字了,经过反复核算,根据援军数量而统计出了几个数字——“大都督请看。”
裴该接过纸来,展开来一瞧,果然其上明确标示二郡内各县存粮数,以及运至平阳、闻喜两城,再从平阳、闻喜运至永安、介休之间可能的损耗数,须用力夫数……最终得出几个数字:倘若关中调五千军往援,则不必多发粮秣;若调万军往援,需先向安邑运送一万三千斛谷;调一万五千军往援,则须先运两万八千斛谷……
运粮越多,需要力夫数量也越多,途中吃用,损耗比率将会增大。
裴该心说这才对嘛,参谋部就应该多跟数字打交道,把粮食账尽量做细——这正是他建枢部的主要缘由之一。从前计点力夫、粮草,都没有专门机构负责,只是由几名参谋笼统核算,自然难免疏漏。如今的枢部,以郭默为掾、杨清为副,其下各级属吏近百人,既有士人也有武夫,既能算数也会用兵,群策群力,做出的方案自然与从前不同。
就听杨清插嘴说:“末将还有一策,后方粮运,可由途中各县戍卒接力完成,尽量少用屯民乃至编户,则既可避免耽误农事,损耗也小。”
倘若从关中直接运粮去安邑,完了空着手回来,总不能不让人带足回程的口粮吧?而若一段段接力运送,交接后返归所属城邑,路途较短,则需要支付的口粮也少多了。
裴该想了一想,就说:“若自始至终,皆用同一批人运送,方便管理;若分多段,核算为难……”注目杨清:“卿既有此议,可敢负起全责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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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新空气
青州西北部有乐安国,因其国除,今改乐安郡,境内纯为平原地形,但却被漯、济、时、淄、渑等河及其支流切割得支离破碎。(全本小说网,https://。)其中郡治高苑东北方八十里外,济水之南、时水北岸,存在着一座古城遗迹,名为“蒲姑”。
最近几天,陆续有队伍开入蒲姑城,即依其旧垒,建造营房,而郡内也常有小吏押送着粮秣、菜蔬过来,以供军需。当军营基本搭建完毕之后,甚至于郡守也亲自从高苑驰车而来,拜访驻守蒲姑的军将。
这位郡守并非他人,乃是才从北海转任过来的王贡王子赐。
得到禀报后,营门打开,二人并肩而出,迎接王贡。虽然未着铠甲,但很明显两个都是武将打扮,身穿时下流行的戎服——其实就是胡服——足蹬马靴,头戴皮弁。王贡下车,拱手致意:“苏将军、卫都督。”
所谓苏将军,自然是新晋四品游击将军、都督青州军事的苏峻苏子高了;而卫都督,则是指淮海都督卫循卫因之。加上王贡,可以说长安行台于东方仅存的将吏,都已齐聚于此。
其实苏峻、卫循向来对王贡抱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有谁会喜欢那个“毒士”才有鬼了——即便苏、卫二人之间,虽有合作,交情也未见得有多深厚。如今齐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纯属抱团取暖……
裴该此前对洛中的祖党,尤其是荀党,做了很大程度让步,承诺将逐渐把青、徐之政交还给朝廷——主要是距离太远,鞭长莫及,他自己也觉得不大好管理——于是一等时机成熟,太尉、录尚书事荀组即召徐州刺史卞壸入朝,担任尚书,并将青州刺史郗鉴平调去了豫州。新任徐州刺史乃是阮孚阮遥集,新任青州刺史则是蔡谟蔡道明——同为陈留大姓。
具体青州内部,总共七郡,其中东莱郡守王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