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第49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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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隰便道:“近日于丹阳释放僮客,亦已得七八千编民,可即于其中挑选青壮为兵,彼等恐怕再入私门,必肯为大王与二公死战。同时再召扬州各郡兵马来援,即不能摧破叛军,固守建康,当不为难。而大王若有这数千兵在手,即便王镇南来援,料也不敢肆意妄为了。”
刘大连抚掌道:“卿言是也,我当急往府中,向大王进言!”
于是黑更半夜的,又再跑去丹阳王府,向司马睿献上此计。司马睿说你晚来了一步,我已然应王茂弘等人所请,召王处仲来援了……我也是没办法,因为刁玄亮的主意实在不靠谱啊。
刘隗道:“即便无奈召王镇南来,大王亦当先于释僮中选士成军,助守建康。”
司马睿点点头:“此计可行,只是——当以谁为将啊?”
你又不是武职,从前也没管过军事,倘若派你刘大连去选卒、练兵,相信连你自己都不敢接这活儿吧?
丹阳王府里确实找不出什么将才来了,刘隗反复思忖,最后提出来:“虞承嗣可也。”
虞承嗣就是虞胤,是司马睿亡妻虞氏之弟,他外放做过两任太守,多少有点儿领兵的经验。当然最重要的,虞胤是司马睿的姻亲,则他掌握了这支军队,肯定会稳稳站在司马睿一边,而不会倒向王氏。
司马睿当即召来虞胤,付以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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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兴叛军进至秣陵、句容之间,就不动了,并没有即刻进逼建康城——他们在等王敦呢。
虞胤于才刚释放的僮仆、佃客中点选了三千多人,操练不过五日,他年轻气盛,竟然就领着这支兵马南下去寻找叛军主力决战,结果迎面正好撞见周札之侄周筵。
周筵于周氏族内素号善战,所部五百,亦皆精选,谁成想战不多时,竟然不支而退——正如贺隰所说,那些从佃客、奴仆中选出来的新兵,虽然缺乏训练,却皆恨这些大族入骨,更怕一旦战败,将会复为大族之奴,再无出头之日,故而人皆奋勇,悍不惧死。幸亏周札、沈充等急忙率军来援,这才救下周筵,击退了虞胤。
虞胤就此也认识到吴兴叛军确实能战,我军数量尚且不到敌方的四成,正面对决,难有胜算。就此缩回了建康城中,巩固王府防御——因为城墙多是篱笆扎的,根本不可能作为屏障——以待王敦东来。
数日后,王敦大军抵达建康城外,系舟石头。他本人并未出面,只命钱凤先率五千兵马入城勤王。钱世仪进城后,首先就以卫护丹阳王为辞,接管了虞胤的部分防区,然后别遣兵马去包围刁协和刘隗的府邸……
王导趁机和钱凤一起进谒司马睿,呈上王敦的奏书,书中将此番dongluàn的罪责全都推到刁、刘二人头上,说只要罢免二人,收回释僮之命,叛军便会当即星散,不足平也。司马睿见状大惊失色,忙问王导:“茂弘,令兄此来,是救孤啊,还是要挟孤啊?”
王导拱手道:“释僮之命,大伤国内人心,臣此前便屡次进言,以为不可,惜乎大王不听。今止吴兴乱起,而若此令不除,恐怕江南再无宁日,虽镇南手握重兵,也怕疲于奔命,难以全定啊。
“大王,今国家方用兵于北,我江南唯坐守可也,还当镇之以静,免为朝廷拖累。大王今听臣等,罢刁玄亮、刘大连,尚可全二人性命,不过退居散职而已;收回释僮之政,此前所释放的奴婢、佃客,尚可为大王所有。倘若迁延,使dongluàn更甚,怕是最终反害刁、刘性命,且使已释之僮,亦不得不复归私家了。大王三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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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刚硬的寡妇
?司马睿本人是很想奋发做一番事业的,对于江南尤其是扬州,大族盘踞,各自地连阡陌,僮客过于编民的局面,亦感深恶痛绝,故而用刁协、刘隗之计,欲图徐徐刷新政治。全本小说网https://。
只可惜刘大连跑了一趟长安城,得到了裴该的支持之后,腰杆挺硬,很快便促使司马睿疏离王导且罢免庾亮——而且貌似王、庾两家唯坐叹而已,并没有什么翻盘的谋划。第一步得以顺利迈出,刁玄亮遂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就此不管不顾地开始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当时的风气,高门世家唯好清谈,不重实务,甚至于鄙贱庶务,以为自己只要象泥菩萨一样被摆在高位,自然士民景从,四方静谧——虽经“永嘉之乱”而始终不悟。于是象刁、刘之类中低层的士人就得以进入zhèngfu,掌握机要,并且他们的行动力,也天然比王、周等高门要来得强。
只是愿意任事,不等于就会办事,尤其刁玄亮素行倨傲,一朝权在手,就连琅琊王氏他都敢侧目而对,简直是到处得罪人。至于刘隗,眼中亦无权贵,屡次dànhé王府重臣,因其落马之人也不在少数。
比如数年前,因为庐江太守梁龛在为妻子服丧其间,宴请丞相长史周顗等人,刘隗就上奏请罢梁龛,削其侯爵,以明丧服之礼;而周顗等明知主人居丧而仍然赴会,同样遭到罚俸的惩处。不久之前,周顗之弟周嵩嫁女,其门生阻塞道路,甚至于斫伤行人以及维持秩序的官吏,刘大连再次dànhé周顗,迫其自请免职。
周顗字伯仁,出身汝南周氏,于江左侨客中名位仅次于王敦、王导,且与王导相交莫逆。周顗去位,时人都说是剑指王导,估计刁、刘用事,王茂弘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故此钱凤设谋,王敦起兵,事先便遣人密告王导,请他就中用事,好彻底扳倒刁、刘。王导深然其计,这才先与纪瞻等人游说司马睿急召武昌兵来,继而又偕同钱凤,前去“逼宫”。
当然啦,王茂弘是个忠厚人,又与司马睿君臣多年,情深谊重,他是不肯指着对方鼻子放狠话的,而要剖陈利害,娓娓劝说——并且还貌似把自己摆在跟王敦不同的立场上,只是……那王敦我也制约不住啊。
司马睿虽欲振作,虽爱刁、刘,奈何这人骨子里便镂刻着“软弱”二字,否则也不会在“八王之乱”中,始终就是个打酱油的,然后一见形势不妙,撒丫子就往江南跑……在原本历史上,东晋主弱臣强的局面,其实在司马睿南渡之初就已然形成了,根由全在这位“元皇帝”本人身上。
所以根本不用王导请钱凤将所部兵马陈列于前,司马睿本能地就怂了,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应允王敦所请,罢免刁协、刘隗,收回……不,是就此停止释放私家僮仆。
然而司马睿也不傻,王导说只要及时罢免刁、刘,便可全二人性命的鬼话,他是根本不信的。于是转过头去,他便密令侍从去给刁、刘送信,说我保不住你们了,估计官职一除,王敦就会向你们下毒手——你们还是赶紧逃吧!
钱凤初至建康,还没能把刁、刘两家围牢,司马睿的口信乃得顺利传入。刘隗惊骇莫名——虽然也在预料之中——赶紧收拾东西就打算落跑,贺隰问他:“公将往何处去啊?”
刘隗说:“唯今之计,只有急过江,去向朝廷申诉了。”
贺隰说你确实应当去洛阳向朝廷,或者去长安向大司马申诉,问题是你出得了建康城,却未必过得了江——“征东大军,樯橹遮天,系在石头,公若急过江,必然为其所擒也!”
刘隗已然慌得六神无主了,急忙扯着贺隰的袖子哀告道:“卿既明此,料必有计——卿其救我!”
贺隰回答道:“闻钱世仪将兵入卫,且分兵来围府上,然其于一处却未设防——今能救公者,非我,唯吴兴大王也!”
刘隗闻言,恍然大悟,赶紧拜谢了贺隰,然后领着家眷潜出府邸,就急投吴兴王府而来。此时王府用事者,乃是裴嗣之子裴常,名为吴兴王文学,其实等同于大管家,闻讯急忙禀报太妃裴氏,请问咱们是不是放刘隗进来啊?
裴氏颔首道:“放彼等入府,且唤刘大连来见我。”
刘隗入觐后,当即双膝跪倒,就在裴氏面前放声痛哭,恳请相救。裴氏蹙眉道:“大连,卿与刁玄亮行事,未免太过操切了,建康尚无一旅之师,焉敢遽释各家僮客?卿等为国而不惜身,死亦无悔,然不怕因此而拖累了丹阳大王么?”
刘隗连连磕头,说这都是刁协的主意,我已经想尽办法扯着他,别把步子迈得太大啦——“然王氏素恨我,目刁、刘为一党,即诛玄亮,隗亦难免……还望太妃与大王救我性命!”
裴氏想了一想,就问:“大连自可暂匿此府,但不知其后有何打算啊?”
刘隗道:“臣当前往长安,向大司马申诉……”
裴氏说既然如此,不如我派人护送你到江边去吧——“唯闻王处仲军陈石头,不如过覆舟山,自下游涉渡,先向徐方,求卞望之援手。”
即命裴常,等到天黑,便将刘氏一门装上马车,送去长江岸边,并且寻找船只,助其渡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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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钱凤一得到罢免刁、刘二人的制令,当即亲往搜捕。先去刁协府上,却不见人——早就跑了——bèipo再转向刘府,却也毫无所获。贺隰时在府中,钱凤倒也是不敢拿他怎么的——终究是贺循之子,江东大户子弟啊——只是请问,刘大连往哪儿跑了?我奉丹阳王之命,捕其下狱。
贺隰摇头道:“但知偕家眷出府而去,吾实不知其所往也。”
好在很快就有人跑来汇报——因为江左世族,不分南北,恨刁、刘的人实在太多了——说看见刘隗的马车进了吴兴王府。钱凤不禁顿足,说:“是我之失,理当先断其退路才是!”
等跑到吴兴王府上,天都快要黑了,钱凤急命将王府团团围住。裴嗣出而探问,钱凤说是为了搜捕逆党刘隗,同时保护吴兴王不受彼等侵扰。
两人正站在门口对话呢,突然之间,府门大开,藩王仪仗并举,随即裴氏牵着年方九岁的司马冲昂然而出。钱世仪急忙叩拜施礼,就听裴氏喝问道:“汝既从王镇南而来,不前去剿灭城南叛贼,如何倒在城内大搜?且今围我王府,得无欲谋逆么?!”
钱凤叩首道:“臣不敢,臣此来,本为……”
裴氏打断他的话,厉声道:“汝欲杀我便杀,欲害丹阳大王亦请便,但须留下吴兴王性命。若敢将一刀一矛指向王驾,异日大司马将关中十万雄师来,必车裂汝等于市!即王镇南,恐亦难逃西市之戮!”
包括钱凤在内,武昌军士见其状而闻其言,莫不觳觫……
裴氏出身显贵,且青春即有风骨,否则也不会身陷羯营之中,还敢大半夜的孤身一人跑马厩去救裴该了。其后与裴该受拘羯营半岁有余,虽然主要是裴该扛在前面,但她各种妖魔鬼怪一般的胡羯也见得多了,当时都没吓破胆,如今又岂会畏惧钱凤等人啊?就你们这小阵仗,压根儿不够瞧的!
而至于钱凤,他自然不敢得罪裴氏,关键不在于裴氏拿吴兴王司马冲当挡箭牌,而是其身后还站着一位裴大司马呢……想王敦拥江南雄兵,驻在武昌,倘若不惧裴该,早就可以发兵沿江而下,去铲除刁、刘了,又何必如此的大费周章啊?
在原本历史上,王敦就是无诏而起兵,以讨刁、刘的,那会儿建康城的防御力要强得多了,捡选上万流民为兵,且郗鉴正好率部南渡。如今的建康则几如空城,江北流民泰半被裴该、祖逖迁归原籍,或者塞进屯所了,郗道徽更是远在青州……
王敦这么搞,钱凤这么谋划,就是为求一个大义名份——丹阳王司马睿亲自下令,召我带兵到建康来,即便洛阳朝廷、长安行台,都挑不出什么错儿来吧。而若无这一纸诏命,即便国家方用兵于北,无暇南顾,也绝不肯听之任之,必将号召诸郡起兵进讨。
到了那个时候,甘卓还肯听命吗?你猜湘州刺史应詹、襄阳太守司马承等人站在哪一头?甚至于连老对头周访都很可能挥师东向,欲图复夺荆州了!他王处仲再怎么能征惯战,钱世仪再怎么足智多谋,恐怕都扛不住这群狼搏熊之势啊!
钱凤本以为吴兴王府上不过数十名侍卫,寡妇孺子的,容易吓唬,只需稍稍将兵一围,自然恐惧,会拱手把刘隗给献出来,没想到这裴氏妇人如此的刚硬!钱世仪莫可奈何,只得连声谢罪,即领士卒撤去——当然啦,他自然会派眼线监视王府各门,以防刘隗逸出。只要刘大连不走,等到王镇南进入建康,他必有多种手段可以逼得裴氏把人给交出来。
裴氏也不理他,自命裴常以王府仪仗护送刘隗一家——有胆量你动动吴兴王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