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第4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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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赐心里在想些什么,虞仲宁与其相交莫逆,又岂有看不穿的道理?但他本人倒也好奇,裴大司马究竟是何如人也,就连王贡这般毒士,都感觉他有非凡之命……跑去瞧瞧那人倒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别逼我做官……
于是半推半就,三日后启程,乘车绕行泰山以南,往长安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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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裴该在关中,接到朝廷要他增援的诏命,本也在意料之中——
司马邺小年轻是一定胆怯的,生怕祖逖兵力有限,难以抗拒羯军;而梁芬、荀崧等辈,也一定会趁机进言,希望我关中兵马可以再立新功。
于是商议命谁出征为好。甄随当即跳将出来,说大都督你昔日曾经许过我的呀,岂可出尔反尔?自然还是我去,何必商议!
裴该问他:“卿子即将诞育,难道便忍心遽离长安么?”
甄随说小妾临盆,这还得俩仨月呢,我跟长安城里呆着,反倒起急,还不如把心思花在战场上——“倒是大都督,次子理应降生,我等都等着吃喜酒,如何不闻消息啊?”
荀灌娘就理论上而言,已经过了产期了——不过那年月产期计算未必精准——肚子挺大,却无临盆动静,裴该也不禁有些着急。不过他由此倒不禁想起一桩古事来——
想当年官渡之战前,曹操东征徐州刘备,田丰就劝说袁绍,发兵掩袭曹操之后,袁绍因为小儿子正在病重,拒绝了这一提议。于是田丰用手杖击地,恨道:“夫遭难遇之机,而以婴儿之病失其会,惜哉!”
老婆至期不产,或将遭逢危险,一尸两命那都是有可能的,当此紧要关头,裴该本人是绝不愿意离开长安城,离开老婆身边的,想必与袁绍当日的心情,颇有共通之处。但裴该可以派甄随或者别的什么将领率军东进啊,袁本初麾下也大群名将,自可担当方面,未必要他亲自出马,为什么坚决不肯出兵呢?
由此揣测,袁绍并非顾念婴儿之病导致因小失大,纯粹不纳田丰之计,找个借口婉拒罢了。可笑田丰终究不悟,这人智商很高,情商却差了一截,难怪其后会被袁绍囚禁乃至处死了……
拉回来思绪,听取裴嶷、陶侃等人的建议,都说既然大都督曾经许了甄随,自不可食言而肥。于是裴该便命甄随为主将,董彪为副将,率“厉风”、“蓬山”二营前往洛阳听用。
不同的将领,自有不同的用兵风格,不同的营头,受其统将或督将的影响,素质、习气也各有差异。持重之将领持重之兵,或者勇猛之将领勇猛之兵,固然方便如臂使指,更有加成效果,但其短板也必然明显。所以裴该才会尝试着混搭,比如遣刘央去平阳领甄随旧部。
固然别领营头,兵、将之间互不熟悉,很可能调动不灵,颇需要磨合一段时间;但若某将久领某部,上下一体,又恐怕会产生军阀化的倾向——其危害也不见得比前者小了。由此两害相权取其轻,裴该在让刘央带甄随旧部之后,此番又命甄随领刘央旧部。
甄蛮子太勇啦,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没出过什么大事儿,但其顾头不顾腚的性子,若再加以轻脱之卒,迟早是会捅篓子的。各营重编之后,新的“厉风”、“蓬山”二营,其实应该称为后军第四旅一、二营,有旧两营的老底子,也增添了不少新鲜血液,总体风格,仍然延续往日——也就是说,中级将校,多数都是刘央、陆衍的路数,前者老成持重,后者也比“劫火营”要稳妥一些。
至于此二营的营督,则分别是周晋与王堂。
裴该考虑到,甄随终究威名素著,即领别营,将吏不敢不服;且各营、各将轮番在外作战,不存在某人长期居于中枢,缺乏实干经验,一朝外放,导致彻底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类似情形出现。
甄随等将领命后,便即整兵出征。其时杨清才刚拨隶到王堂麾下担任部督,也在从征之列,并且猫儿还特意写了一封信给他,要他奋勇杀敌,再立新功,以求晋升。
杨清心里苦啊……本以为既归长安,颇可以安稳一阵子了——起码得等我成亲后再派给任务吧——谁想短短数月,便要再度迈上战场。尤其还是跟的甄随,这家伙既向东去,多半是要挑石虎这类硬碴儿死磕的啊,则自己在其麾下,危险系数不低……
其实这是荀灌娘的主意,说既然把猫儿许给了杨清,那夫君你赶紧再给他找点儿机会,多升一级——部督还是小啊——则猫儿出嫁之时,脸上将更有光彩。杨清这才知道,福祸相依,而且福无双至,既想抱大腿往上爬,又期望身处安全之地,清闲度日,世间哪有这般双全美事呢?!
非止一日,大军开至洛阳——途中见到了日落再升,军将们自然惊骇,不必多言——尚书殷峤奉命出城相迎。甄随跟殷峤也是老相识了,乃不矫情,直接问道:“我必要拜谒天子么?我是蛮子、粗人,实在不懂得礼数啊。”
殷峤说不懂礼数没关系,可以学嘛……一瞧甄随满脸吃屎表情,仿佛在说:老爷平生最不耐烦学这些!他想了一想,便道:“我当上奏,由将军率诸将吏于陛下拜舞,不必直面天子,也不必受天子垂询,乃可无忧。”
奏上,司马邺自无不允——想当年他在长安城内常受索綝、麴允之辈的气,如今听说这甄随比索、麴的部下更粗、更蛮,那不相见也好……
于是将大军留在城外,诸将入朝陛见,果然只命在阶下跪叩,完了常侍宣旨,加授甄随为镇西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甄随原为四品武卫将军,如今升授三品镇西,更使开府,则为武官公,就理论上而言,跟裴该、祖逖、荀组、梁芬、刘琨等人处于相同层级——用后世的制度比拟,也就正国、副国的区别吧——如此殊荣,为西军中第一人,就连陶士行都还没这资格呢。
甄随本人搞不懂那么多,只是听说给自己升官儿了,大喜过望,急忙领旨,叩谢天恩。
然而其他各将虽多给赏赐,却并无加官,众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不满。王堂回营之后,便叫来杨清抱怨——杨清是大都督未来的假连襟,方便通过他给大都督递话,压制甄随。而杨清本来人就精明,自从跟猫儿定婚之后,军官学校中的课程只是敷衍罢了,把多半精力都花在了研究士人礼仪和朝廷制度上面——我既得此婚姻,将来肯定会高升的呀,则与高官们交接,岂可不懂礼仪、制度——由此略一沉吟,便咂摸出了其中的诡谲来。
他对王堂说:“甄将军本为大司马将吏,虽受朝廷名号,其实升赏黜陟,一由行台。如今朝廷非因大都督所请,便拜甄将军为公,拉拢之意甚明。且若诸将皆受升赏,也就罢了,独升其一人,恐有分化我军之意……”
他猜得一点儿也没错,这正是荀组设计要开始挖裴该的墙角,而荀崧的骤然去位,便造就了最佳契机。
不久前日落复升,天象示警——当然啦,究竟示的啥警,没人知道——按照汉代以来的惯例,天子要下罪己诏,三公要引咎辞职。不过这终究不是什么日食、月食或者“荧惑守心”之类传统大凶之兆,历史上出现得也少,无前例可援,所以天子就不必罪己啦,三公你们瞧着办吧。
荀组唆使朝臣上奏——朝内中级官吏,多半是他的党羽——要求三公避位,矛头直指梁芬。
目前朝中重臣,首推荀、梁——至于大司马裴该在关西,管不大着,骠骑大将军祖逖则用兵在外,你总不好阵前易帅吧——则若荀不避,那就得梁避了;而荀组密植党羽,抢先发难,他本人想继续占据高位,而独轰梁芬下台,也是有一定可行性的。
梁芬为此深感惶恐,忙与荀崧商议,荀崧说那不如我避位吧,司徒还当继续留在朝中。
此前荀景猷升任尚书令之时,他就知道自己这个位子做不长,长则两年,短则半岁,估计便要遭受攻讦下台。那既然去位不可避免,不如借此天象示警的契机,还能走得相对风光一些。
于是归咎于己,说太尉、司徒,并不直接管理朝政,zhèngfu实权领袖,还得算我这个尚书令,则我理当辞职。
其实东汉之时,三公就已经靠边儿站了,位份虽尊,多不掌权,仍然每逢上天示警,还要被推出去做挡箭牌,从没听说过实权的大将军录尚书事因天象而避位的。但荀景猷既然主动表态了,众人自然顺水推舟,以免造成朝局太大的波荡。
对于荀组而言,反正荀崧也是西党魁首啊,扳不倒梁芬,扳倒他也是一样的。
荀崧去后,暂不命尚书令,则二仆射、六尚书之中,西党残余的就只剩下梁允和殷峤了——左仆射华恒渐有骑墙之象——荀组趁机与祖纳等人合谋,给正好率兵前来陛见的甄随玩儿了这么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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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大雪
张宾的急奏送至襄国,程遐、张敬等人便趁机在石勒面前递小话,说:“太傅乃运筹帷幄之才,非临阵摧锋之将也,岂可使其总领三军?陛下自当别遣重将,以御晋寇。全本小说网;HTTPS://щww。m;然而……
“太傅位尊,此前使太尉将兵,太傅监之,犹有可说;今太尉进至河南,而太傅独留河北,若再命将,其谁能居于太傅之上?还当召太傅还朝为是。”
石勒就问他们:“卿等以为,谁可当此重任哪?”
于是张敬推荐安,程遐则建议从幽州调孔苌回来。
石勒摇头道:“孔苌直面各部鲜卑,不可轻动。至于安……恐怕亦非祖逖的对手。”随即双眉一轩,说:“朕前与祖逖对战于河内,深知此人能战,当世罕有其匹,本朝除季龙外,恐怕唯有朕御驾亲征,才有望摧破之。而若朕亲征,则太傅自不必遽然还朝了。”
程遐等réndà惊,急忙规劝,说天王岂可轻动啊?石勒坚持己见。程遐就问了:“太子尚幼,倘若陛下远出,则以何人监国为好?陛下三思啊!”
石勒长子石兴,长期在胡汉朝做人质,且并非嫡妻刘氏所生,故不为诸将所重。其后程遐献妹邀宠,颇得石勒喜爱,生下次子石弘,就在程子远等人的谋划下,废石兴而以还在襁褓中的石弘为世子,继而进位太子。
在原本历史上,要等石兴死后,石勒才册封的石弘。
君主出征,太子监国本是惯例,但如今石弘年仅五岁,必然难当重任。所以程遐就问了,如此则委谁监国才好?让即将成年的石兴来?那是不是有将太子之位重新交付与他的嫌疑啊?即便您没有这种想法,也必然会引发朝野间的猜测,于国家稳定大不利哪!
石勒笑道:“使天王后监国可也。”
皇后监国并非惯例,而且就儒家传统而言,是并不主张这样做的是谓“牝鸡司晨”也太后监国倒在制度上更合理一些。然而石勒的老娘王氏重病缠身,而且本就是一个乡下妇人,毫无见识,自然不可能管理国事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但石勒本非中国人,若依胡俗,主妇不仅可以持家,特殊情况下也可与政,所以在他看来,这是顺理成章之事。
就此自然引发了崔绰、裴宪等儒臣的苦谏。但石勒重用彼等,本来就是为了充门面,并无交付重任之意哦,制定典章礼仪的重任,则非彼等不可自然不肯听从其言。于是力排众议,命天王后刘氏监国,程遐、安在文武两道上辅佐之,自将中军一部,三千多人,浩浩荡荡离开襄国,便直奔汲县而去。
只是石勒虽然也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终究如今身份不同,皇帝亲征不可能一拍屁股就走,除了安排留后事外,还有一大堆仪仗要准备,有一大套典礼要执行。石勒对此深感厌恶,但为了做中国之主,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好在就其判断,张宾虽然不是优秀的战场指挥官,若倚坚城而守,不轻易跟祖逖主力决战,等闲一两个月还是扛得过去的。
就此颇耽搁了一段时间,等他打算正式启程了,突然之间红日堕而复升。有几名儒臣脑筋不灵光,说这是大凶之兆,请陛下还是放弃亲征的打算吧,结果受到石勒的当庭呵斥,然后人还没回到家,半道儿上就被带去廷尉狱了……
由此裴宪等人只好颂圣,说:“一日落,预示晋之将亡也;一日升,乃兆我赵将兴也。天示吉象,则陛下此去,必可殄尽寇仇,旗开得胜!”他们跟王贡是一个思路,即认为这落下去的和复升起来的,大概不是同一个太阳……
再说祖逖在铜关,听闻朝廷已自关中征召援军,先感恼怒:“中军足堪破敌,何必再从关中征召外军啊?这是天子不信任我么?”复一斟酌,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