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第4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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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端着一支玉柄麈尾,信口雌黄,还据说其手与玉柄几乎同色……
祖士稚原本没这习惯,后来见裴该总执三尺竹仗,指指点点,貌似很倜傥风流的样子,这才加以仿效。不过他没端玉如意,或者玉麈尾,总觉得那玩意儿太过脆弱,非军中所宜用,而裴该的竹杖,又嫌寒酸了点儿……最终用铁铸一成如意,长两尺有余,不但可以点划,缓急时还能用来打人,觉得这才陪衬自家的身份嘛。
裴该前不久来到洛阳,与祖逖商谈今后的军事部署,得见此物,亦得见祖士稚挥舞铁如意之状,不禁脊背隐隐有些发凉……他心说,老兄我干脆制一柄铁锏送你,上打昏君,下打谗臣,打遍三十六家反王、七十二路烟尘,如何啊?
你还别说,祖逖本身人量并不高挑,相貌也不出众,裴该初见之时,就觉得此公徒享万世之名,长得却好象一个老农……但当祖士稚挥舞起铁如意来的时候,却似乎风采陡增,竟隐有气吞海内之相了。
当下祖逖挥舞铁如意,说这具沙盘所展示的地域,就是我跟石勒决胜的场所,随即冷笑一声,道:“前日与太尉、司徒,以及荀令等商议,彼等竟云司、兖之间,当恃大河而取守势,徐徐积聚,以待大司马先定并州,再分道破羯——何等的怯懦啊!”
祖约插嘴道:“恐怕不是怯懦,而是不信我等,而欲大司马再立新功。却不想大司马已位极人臣,河桥之战,朝廷几无可赏,则若再立功……”
祖逖抬起铁如意来,一指祖约,那意思:“你先闭嘴!”随即撇嘴道:“大司马于河桥以寡击众,破刘粲二十万军;而我前取河内,其兵未必少于羯贼,却不得不与石勒划界两分而治。则于彼等不识兵者看来,我自然不如大司马,中军亦不如关中之兵……”
说到这里,双眉猛然一挑,厉声道:“我故必出而与羯奴战,灭此朝食,以使社稷得全!”
众将全都躬身拱手,高声道:“愿为大将军效死!”
祖逖停顿了一下,这才缓缓放松面部肌肉,微露笑容,问众人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则以卿等看来,羯奴又会如何做啊?是先发攻我,还是采守势。若彼来攻,会取何道?”
于是众将指点沙盘,纷纷发表意见,大多数人都认为石勒三面皆敌,只有东方是大海,所以肯定是会采取攻势的——起码也要以攻代守。没人看好并州方面,认为有关中兵和拓跋鲜卑的夹击,太原、上党,多半只能固守待援;但有人认为石勒将会北进,攻伐段部和刘琨、崔毖,先解除后顾之忧;也有人认为石勒将会先攻厌次,击破邵续……
祖约摇头道:“我以为,羯奴必攻司、兖。段匹磾、邵嗣祖等,于羯奴都不过癣疥之祸,命一上将率部压逼之,寻机攻取可也,而欲破当下之局,羯奴必直向我。
“我若是羯奴,必将大军来侵我腹心之地——洛阳!”说着话,伸手在最大的那个白方块上虚虚一点,“则彼或增兵河内,以破李世回,或自汲郡涉渡,而谋取荥阳。”
祖逖点点头:“士少所言,不为无理,然而……”铁如意在沙盘一侧凭空划过,“我以为,羯奴或先将一部于平原、安德间涉渡,直取历城!”
第二十二章、管窥
祖逖认为石勒第一步将会渡河去占据历城。全本小说网https://。
随即他以铁如意指点沙盘,对诸将解释说:
“我与羯贼,隔河相望,攻者必渡河,而渡河实非易事。则羯奴必不敢于乐陵涉渡,为有邵嗣祖固守厌次;恐亦不敢于汲郡、魏郡间渡,直下我兖州。
“倘若我军孱弱,羯贼必取近道,或河南或河北,大举而向洛阳。然我此前与羯奴悍战于河内,则王师强弱,羯奴自知,料彼不敢如此轻我如若不然,是自取死路也!同理,我亦不便仓促于荥阳涉渡,取道汲、魏而直取襄国……
“唯此历城,乃曹嶷所有苏子高去岁才败曹嶷,逼阵广固,惜乎未能一举殄灭之今闻曹嶷已降于赵,则羯贼由此渡河,即能于河南站稳脚步。
“卿等来看,历城南有泰山,北有济水,东西狭长,一如甬道。据此则西可应援曹嶷,制约苏子高,东可谋我兖东诸郡。倘若为羯贼突破而西,凭济水、大泽而阻洛阳之援,则兖东四郡,旦夕可下。彼既入兖,复自高平南向,可以威胁豫州……”
从沙盘上指点地势地貌,非常直观,于是诸将俱都注目于历城方向那个小木块是漆成了红色的默然沉吟。隔了一小会儿,魏该开口道:“大将军此言,如开我等眼前之翳。倘若任由羯贼突破,循济水而西,兖东四郡丢失事小,我乃须与贼对战于兖西、司东。彼处一望平原,道路辐辏,势难遏堵,倘若贼军一部迫近洛阳,天子、公卿必惧,则我军恐怕只有退而护守了……”
祖逖点点头:“我此前修缮洛阳,城高堞密,但留五千军守,岂容易破?即有万一,可请天子移驾金墉,即十万众来,少说可拒之两月最多一月有余,大司马必自关中来救,又有何碍?倘若我军趁机断绝袭洛贼军后路,必可歼其一部,于羯奴以重创!”
但是说到这里,却又不禁轻轻叹息一声:“唯恐天子尚在青春,未熟军旅之事,而朝中大老闻警而惧,强要我等班师归洛。我军一退,羯贼正可趁势长驱直入,非但兖州将尽落贼手,即便豫州也难保全。且兖州既失,青、徐又岂能独存啊?
“是故我乃云贼必先取历城,然后西向,攻我之不得不救也。”
祖涣伸手一指历城的西南方向:“如此说来,我当以重兵堵塞平阴?”
平阴城属于济北国的卢县,夹在泰山和巫山之间,地理位置相对重要,但那终究不是一座县城,而只是古老的集镇罢了原本历史上,要到隋代,才析出卢县,别置平阴县可驻兵马数量有限啊,跟历城不可同日而语。
因此众将大多反对祖涣的临时起意,认为战线应该略略拉后,部分人认为当驻兵于济北国治卢子,部分认为还是以卢子西南方的谷城更便于防御。
祖逖摇头道:“彼处狭长,大军难布,料贼必先以精锐向我。则我若纯采守势,彼大军乃可西援曹嶷,甚至南下徐方。且……”挥铁如意一指河内:“倘若贼于河内增兵,李世回不能敌,请援于朝廷,恐怕朝廷亦将命我退守了。”
大将卫策道:“且我军亦不便于济北国内,与贼久峙。”说着话比划给大家伙儿看“自襄国而向历城,与洛阳而向谷城,孰近啊?久峙于我不利。”
祖约建议:“可从河上运粮……”话才出口,自己也知道不大稳妥,于是改口道:“或自荥阳,经汴、济转运。”
卫策摇头说:“其道亦长,不过稍稍可减些损耗罢了。”
祖约猛然间一拍大腿,说:“大将军之意,我知之矣!”随即注目祖逖:“我当先发制敌,方可免为羯贼所制!”
祖逖不禁笑道:“士少大有长进啊……”
祖约心说那是当然的,哥你不要太过小瞧于我啊!随即便建议说:“不如我军先出,取下历城,再与苏峻东西夹击,破灭曹嶷?”
祖逖铁如意一指:“先下历城,自然稳妥,可断羯奴南渡之念。然曹嶷正不必遽破,斯有彼在,羯奴反不便将兵力用之于青、徐青州距我远而距贼近,止邵嗣祖与苏子高,未必能够凭河遏阻之。然若贼不能在历城以北涉渡,则其动向,反不易预料了……”
说到这里,略略犹豫一下,便又继续说道:“或可先命济上诸郡,合兵于济东御贼,我再发一部前往应援,与之久峙。同时全力谋自铜关北渡,进取汲郡,以断河内诸羯的退路。若能与李世回相呼应,尽取河内,则此后的战事,将限定于大河以北,而不至于蹂躏我晋疆土。”
“复仇军”将冯龙拱手道:“贼来攻我,我乃反格,狭道恃勇,胜负难料,正不若如大将军所言,直出河北,fǎngong贼之必救!末将以为,当守济北而攻汲郡!”诸将亦纷纷附和终究谁都不愿意在自家领土上打仗啊,祖军的军纪虽然不如裴军,可若是趁机劫掠晋地,必然会遭到朝中群臣dànhé,除非杀入敌境,才不会那么束手缚脚了。
卫策沉吟道:“此计虽好,然有两难。一是羯贼必于河上设防,我军北渡不易;二是济上诸郡,其兵果能战否?且当遣何将前往应援才是啊?”
祖约扳着手指逐一点名:“东平徐龛是宿将,可以无忧;任城周默亦尚可;至于桓子室{桓宣}、羊景期{羊鉴},皆书生也,恐怕不能将兵。”
祖逖道:“桓子室简刑罚,略威仪,既有理民之干,又能笼络军士,非如士少所言,不通军事之人也。至于羊景期……”
羊鉴字景期,乃是泰山羊氏的嫡派子孙。去岁泰山郡多处乱起,祖逖遣徐龛、桓宣会兵讨平,随即朝议当以郡内冠族出镇,以定人心,就起用了羊鉴。本来任官是有回避制度的,本县不守本县,本郡不守本郡{本州倒不在乎},只是离乱既久,很多定规都早就已经被打破了,因应形势,多数只能从权。
祖逖当时就说了,泰山郡濒临青州西部,是有可能遭到敌人攻击的,而羊鉴从来都没有领兵作战的经验,任其为守,怕是不妥。但荀组等人却认为,曹嶷守户之犬,又才被苏峻击败,他怎么敢去侵扰泰山呢?而即便遇警,旁边儿东平、济北两郡国也可以出兵协助嘛就此婉拒了祖逖的建议。
因此今天祖约就说了,羊鉴根本不懂军事啊,且“彼实门高,倘若诸郡会兵,而bèipo以其为首,则事必败!”
泰山羊氏始自汉末“悬鱼太守”羊续,至晋初而有名将羊祜,且羊祜之甥为齐王司马攸,从甥是王衍王夷甫……晋惠帝第二任皇后,即从泰山羊氏迎来,就是被刘曜掳走的那个羊献容。
故此羊氏尊贵,若非羊献容bèipo从贼,就大有机会跻身进一流世家的行列。而徐龛、周默只是地方土豪,谯国桓氏不过三流家族,则在四人皆为郡国守相,名位相若的前提下,按照当时的规矩,必以家世高者为尊。倘若因此而羊鉴当了联军统帅,那祖逖真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祖逖乃道:“我亦虑此,故欲遣军为援,且……可加一人将军号,以重于羊景期。只是……”瞥一眼祖约:“士少言徐龛、周默可用,私以为不然。徐龛本为流……草莽气息不除,倨傲跋扈;周默为坞……唯谦谨而已,并无勇略,恐怕皆不可任。”
他本来想说徐龛是流民帅,而周默是地方土豪、坞堡主,但猛然间想起来,与会的冯龙本就是流民帅啊,还是从最有名的流民集团“乞活”投过来的将领,而zhāngping、樊雅,都是坞堡主出身……只好把那几个词儿都给咽了,以免ciji到这三将的痛处
“不如加号桓子室。”
祖约表示反对,说:“桓子室终究是书生,即昔日从于大将军麾下,不过参谋军议,何曾亲自上过阵啊?若命其为主,诸守必不服也。而周默之能,不如徐龛,弟以为当任徐龛。”随即笑道:“也不过数日而已,且待大将军遣将往援,自当以朝中军将,统驭四郡国之兵。未知大将军属意何人哪?”
祖逖笑问:“难道士少有自荐之意?”
祖约摇摇头:“我愿渡河而向羯土,不愿于狭道与贼长期对峙。”
祖逖乃环视众将,最终卫策犹豫了一会儿,躬身道:“末将愿往。”
卫策出于陈留卫而非河东卫,家门不高,祖逖入豫后来投,性格持重,善能将兵,深受祖逖的器重。于是祖士稚点点头:“非卿不可。”
就此再说北渡之事“我意搜集船只,大军会于孟津,伪作北上增援李世回,攻取河内西部之状,而待军渡得半,即分一部,顺水而下,直取铜关,如此或可出贼之不意。若得铜关,诸军便可皆渡而北不知谁敢为此啊?”
这回魏该、冯龙等将,莫不迈前一步,请令愿往。祖约却不动他确实希望能够跟着三哥,跑到河北去大杀羯军,大展拳脚,以立功勋,但……以我的身份,做先锋不大合适吧?这活儿还是交给那些惯于冲锋陷阵的莽夫为好。
最终祖逖点名魏该,随即就战役的细节,与诸将进行了更为深入的商讨……
襄国方面,石勒最终定计,伪攻厌次,而实取历城,但为了避免被晋人的奸细探查到本军动向,并未将此方略公之于众,只知会了几名重臣而已程遐自在其内。
程子远一方面加紧催促贡赋,一方面调派物资,做好打大仗的准备。同时他也密书一封,派人传告给正在下密的王贡。
不过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