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第4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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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被任命为右副督。此后跟随裴该南征北战,颇立功勋,此番封侯之赏,他排在了名单的第十位,还算比较靠前的。
董彪若无大事,不会来麻烦裴该,不象甄随整天跳得欢,或者文朗、谢风等辈,已然隐生溜须拍马之才。故而他今晚来见裴该,却又嗫嚅着不敢明言,倒不禁勾起了裴该的好奇心来。反复追问之下,董彪才说:“还请大都督为末将向董老先生说情,请他勿拒末将于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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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军将佐,除了陶侃、郭默等少数人外,泰半出身很低,连士族的门儿都摸不上。原本从军之时,寻思能得温饱,复一刀一枪,搏个督护出来,于愿已足。但是随着功勋积累,名位渐高——裴该才执政便赐诸将将军号,甚至还有加郡守衔的——人心的**也难免逐渐膨胀。此番诸将多得侯爵之封,私下里商议,就说也不知道咱这侯能不能传承下去,即能传承,子弟凭此出身,能得几品啊?
郭思道当头就是一盆凉水浇下,说汝等休想!“汝等但知大都督所赐品,而不知朝廷授官之例,高品皆由世家做,我等寒门,入仕能得**品,已属难得。因官品皆由中正品而来,中正品评操于士人之手,汝等皆不学,今虽识得几个字,可能通一经否?即便入评,中正亦必给下下!”
谢风就指董彪,说:“老董之子已然十二,恐是来不及了,我等尚未有子,若得子,使其就学,将来可能评得高些么?”
郭默摇头道:“除非学成大儒,起码一州知名,否则中正品评,要看家世,汝等一代为侯,谁会放在眼中啊?”
文朗说家世我有啊——“吾乃文次骞(文鸯)之孙也!”是真是假,只有他自家心里清楚,但估摸着文家都已经死绝了,无可对证。
郭默笑道:“是否文次蹇之孙,谁肯认汝,暂且不论。文氏本出谯郡,谯亦显姓无数,哪里轮得到一家灭门之族啊?”
文朗闻言,不禁气沮。还是旁边儿的王泽比较有头脑——主要他出身相对高一点儿,本是下邳郡内乡绅——突出奇思妙想:“倘若我等去找大族攀附,请其允我等联宗,是否将来子弟可得高评呢?”
郭默闻言,不禁双眼一亮,连连点头:“卿言大是有理,此策可行。”他心说我是河内怀县人,出身寒门,但平阳不就有个名门郭氏吗?倘若能够与之联宗,老子的身价也就高啦——《姓氏志》中,太原郭可是排在前五十名以内哪!
于是诸将急寻《百家姓》来——《姓氏志》太深奥了,翻检起来不方便——逐一寻找与自家相同的姓氏。然后刘夜堂找到了中山刘……可惜刘琨已然逃到辽东去了,肯定联络不上;周晋找到了汝南周,寻思请人写信去汉中央告周访;陆和、陆衍找到了吴郡陆,惜乎太远,沟通不易;王泽、王堂找到太原王和琅琊王,但两家家门都实在太高了,不便攀附……他们哥儿俩干脆自己先联了宗了,此后便以兄弟相称。
最后发现最方便的,反倒是一直没开口说话的董彪,因为裴该特意把弘农董氏哄抬起来,而董景道老先生就正在长安城内做“校长”呢。于是怂恿董彪,你先去央告董老先生,给咱们开一个好头,做个榜样吧。
董彪原本对此事并不热心,但架不住同僚一再催促,也觉得若办不下此事来,多少有些丢脸。再者说了,既长子年已十二,现求学也来不及了,则若能攀附董老先生之名,将来出仕时起步高一些,也未免不是一桩好事啊。
就此写了名刺,请求拜谒董老先生,然而却被董景道打了回票,连面都不肯见。董彪三顾文博大师于学校之中——老先生一门心思都扑在教学上,干脆就住在学校里了——却三顾皆不得见。董景道只是命人回复说,我等文武殊途,实在没有面会的必要,有事儿你写信来吧。
董彪无奈之下,只得请人写成一封书信,备述其事,传递给董景道。然而董景道却原信奉还,只批了两个字——“不通”。于是董彪去找到了郭璞——如今幕府之中,论学问定然以郭景纯为第一啊,他若能为我做书,董先生还能再说“不通”么?但郭景纯在听说了来意后,却苦笑摇头,说:“文博先生之名,岂是将军可以攀附得上的?还请打消此念,不必去撞南墙……”
郭默等人两天一问,你跟董老先生联宗之事,究竟谈得怎么样啦?董彪万般无奈,这才只好来打扰裴该,请裴该帮忙跟董景道说说好话——“允与不允,还望亲见董先生,聆听教诲,否则……也无法向同僚们交待啊。”
裴该听了董彪的讲述,多少有些感到意外;但细一琢磨,这些武夫既立功,复望名,更欲大其家门,荫及子孙,也在情理之中啊。只是欲与大族联宗,此事甚为不易也。
这年月并不如后世那般文贵武贱,但门户之别却已经相当严重了,自家诸将大多出身寒微,是必然不被世家放在眼中的,即便做到国家上将,仍会被人瞧不起。别的先不说,自家与祖逖敛袂北上,但梁芬乃至荀组等人却都明显倾向于自己,为什么?还不是因为裴氏尊贵而祖氏寒微之故么?
即便自己编纂《姓氏志》,特意哄抬了某些家族的名声,但通过裴诜等人调查所得,关中世家对于关西新贵,仍然多数白眼相向。世族尚且如此,遑论一批不学的武人?
他不禁由此想起一桩事来:在原本历史上,郭默做到后将军、屯骑校尉的高位,往见平南将军刘胤,而刘胤的参佐张满竟敢光着膀子跟郭默相见,其轻视郭默一致于此!此事直接导致了郭默后来火并刘胤,继而为陶侃所剿灭。
张是大姓,分布很广,但在这魏晋之际,并无显姓,即便张华张茂先做到壮武郡公,范阳张氏仍旧属于三流家族;至于刘胤刘承胤,东莱掖县人也,也不过二流家族吊车尾的。就这么两个货,便敢欺侮朝廷重将,郭默尚且如此,自家麾下多半出身还不如郭默,又怎么可能轻易得到士人的认同呢?
董景道终究是世之大儒,又被自己把家世炒到了前五十名,则他怎么可能瞧得起董彪哪?别说董彪了,恐怕即便陇西董氏这种地方豪族遣人往谒,老先生也是懒得见的。
说不定董景道在董彪书信上批复“不通”二字,不是说文辞不通,是说此事不通——我念你为大司马麾下重将,给你面子,不说明白了,你还是赶紧打消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吧!
眼看大都督捻须沉吟,良久不语,董彪不禁有些慌了,忙道:“倘若此事为难,便当末将未曾说过……”
裴该摆摆手,说:“此事确乎为难,但卿等既为我之重将,自当筹谋良策,以解卿等之忧。且容我筹思一二日,必予卿等答复。”说完这句话,想了一想,又道:“卿等所欲,不过高其家门,荫及子孙而已——闻卿子年已十二,我还未曾见过,明日可带来见吾。”
董彪忙道:“犬子顽劣,深恐冲撞了大都督……既是大都督欲见,臣明日领他来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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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董彪之后,裴该便直奔书斋而来。还没进门,先见到猫儿等在门首,说:“夫人请郎君归寝,今宵不必再睡书斋。”裴该便问:“夫人身体如何?”猫儿答道:“只是厌食、欲呕——小郎君比之大公子,更不安稳。”
荀灌娘已经怀孕五个多月了,肚皮渐显,而且她果如裴该所言,去洛阳把老娘接了过来。母女二人每日依偎在一起,让裴该觉得很不方便。再加上此际也不便解决生理问题,于是时常借口公务繁忙,宿于书斋——就让他们娘儿俩一起睡得了。
荀灌娘也理解丈夫的难处,但仍然希望丈夫能够常伴身边。本来今天就说好了丈母别居,夫妻俩一起用了晚膳,再一起归内就寝的,谁想王贡突然间到来,跟裴该一直说到吃饭的点儿……荀灌娘因此特遣猫儿来书斋门前堵人——饭不一起吃,觉总得一起睡吧?
裴该一想也好,我正在琢磨董彪等人之事,不知不觉,本能地就走来了书斋……不如去跟夫人聊聊吧,以荀氏之智,即便在孕中,说不定也能给出点儿主意。
第十二章、股肱与爪牙
荀灌娘正在寝室中生闷气——自然是为了夫妻二人未能一起用晚膳之故。(全本小说网,https://。)本来这种小事,她生性大度,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但女子既有身孕,日常情绪波动很大,往往会因为一些小事而钻牛角尖。甚至于某些原本乐观的女人,育儿之后,还竟会染上抑郁症咧。
因为后世资讯的发达,所以裴该是听说过类似事情的,对此有所了解,更肯理解,急忙放下大司马的架子,上前搂住妻子,好言抚慰。
荀灌娘恨声道:“那王贡好不晓事!本是奸恶小人,昔日党附第五猗、杜曾,压逼我父,更几乎害了夫君性命,不知夫君为何要用他?难道以关中之广,就再找不出可以替代之人了么?”
裴该笑道:“有一言不知夫人是否听说过——‘使功不如使过也’。”
荀灌娘闻言愣了一下:“此语是何人所说的?”裴该皱一下眉头,说:“似乃后汉某人,记不清了……”
其实此语出自《后汉书·独行传》,为索卢放之言。但《后汉书》本是南朝范晔所作,这年月还没有,故而细化到索卢放这类人物的言行,荀灌娘没听说过很正常。至于裴该,他读书也还到不了那么细,竟然能够记住《独行传》里人物的名字。
荀灌娘乃道:“王贡哪里是过,彼乃罪臣,不显戮便罢了,夫君竟还重用,使与子羽同列!难道必要用此等奸恶小人才好么?”
裴该眼瞧着荀灌娘把自家的闷气,先转到老公头上,继而又悉数喷向素来厌恶的王贡,他赶紧把话题扯开,以转移妻子的注意力——“本欲王子赐去后,便归来见夫人,可惜董彪拜谒,所言一事,踌躇难决,不知不觉便向书斋去了。夫人勿罪啊。”
荀灌娘果然疑惑,就问:“平阳既复,石虎退去,秋收前想是不会再有战事了,则董彪所奏何事啊?平素常听夫君说,军中以此董彪最为老实木讷,为何其言,竟能使夫君踌躇不决?”
于是裴该就把董彪所请,备悉明言。荀灌娘听了,终于破颜而笑,以袖掩口道:“王泽等人倒是打得好如意算盘,恐怕董文博先生不会应允联宗,除非……”顿了一顿,说:“太原郭氏,残败已久,闻此前竟能与羯贼联宗「指郭敖等」,则若郭思道奉书前往,多半是肯答应的。”
裴该点头道:“也只有太原郭了,其他太原王、琅琊王、中山刘、汝南周等,即便吴郡陆,恐怕也不肯应我麾下诸将所请。则我必须筹一良策,以安诸将之心啊。”
荀灌娘并未搭话,却说:“妾父前日有书信来,说朝臣有奏请大司马还朝者,因奏为其按下,归谤于己身,由此多方侧目,诚恐尚书令之位,坐不安稳……”
裴该心说咱们不正在讨论董彪的问题吗,你怎么突然间扯去荀崧身上了?这转折也未免太生硬了吧。但他不便打断妻子的话,只好认真倾听,至此即云:“无妨,一两年间,大人未必去职。”
荀灌娘问道:“则若妾父去职,可能来长安行台,辅佐夫君哪?”
裴该心说别啊……荀崧是个老牌官僚,无胆识,无远见,水平也就在及格线上徘徊,让他在朝中配合梁芬、殷峤等人,作为东西沟通渠道,尚且勉强合格,真若来到长安,未必能起什么作用——自己又不是没跟荀崧合作过。再者说了,终究是妻子的生父,是老丈人,碍着荀氏之面,骂不得,轰不得,那自己该多难受啊……
即便裴嶷,虽为叔父,终究血缘疏隔,自己在他面前都不如在荀崧面前那么束手缚脚。
但却势必不能拒绝,起码此刻在妻子面前,裴该只能笑笑回复道:“若丈人肯屈尊,我又岂有不纳之理啊?”
荀灌娘乃道:“前观夫君所搜集的《三国志》,云刘备得益州时,‘诸葛亮为股肱,法正为谋主,关羽、张飞、马超为爪牙’。则文冀叔父,与妾父,实为夫君之股肱,诸武臣则爪牙也。股肱与爪牙,自然不同。”
裴该心说你倒是会讲话,竟然把话题又兜回来了,就问:“有何不同啊?”
荀灌娘道:“股肱者,谋臣也;爪牙者,武夫也。君之待股肱,如宾如朋,如师如友;其待爪牙,则不过搏鸟之鹰、捕兔之犬而已。宾朋名高,足贵主人;鹰犬过强,即不反噬其主,亦难免飏去。
“譬如夫君之待陶士行,不敢称之为卿,亦不便强其所行,而待郭思道等则不同。倘若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