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第38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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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旯础
野王乃是中州古城,于夏属覃怀地,于商为鄂侯国,于周为邘国都,逮为晋国所灭,乃命其邑为野王。此后野王经晋、魏、韩而终入秦,秦伐卫,迁卫君角于野王,直到秦二世之时,才复灭卫,将此城彻底归入版图不过那时候,秦之版图已经开始分崩离析了。
野王县背倚太行,有沁水过其北,但在向南一面,却一马平川,无险可据。夏代的所谓“覃怀地”,其实是北包野王而南容温县,一凭山、一据河,两相呼应,才得地利。如今既然温县已为晋人所有,那么野王就如同被扒了外垣一般,敌人可以直接踹门踏户了。
只是也正因为如此,故而经过历代修缮,野王城是颇为雄峻、牢固的,加上赵固经营既久,晋师想要一鼓而下,也非易事况且还有州县的桃豹为其应援。于是祖逖一方面使李矩立营城西,以防桃豹,一方面砍木伐林,打造攻城器械,同时召来部将上官巳,问他:“赵固乃可说而降否?”
上官巳本是长沙王司马乂属将,司马乂为张方所杀后,他响应东海王司马越的号召,起兵讨伐叛贼司马颖,遂入洛阳。司马越出镇于项,并没有带着上官巳,他仍旧驻守在洛阳周边地区,等到“永嘉之乱”,洛阳城破,怀帝被掳,他就率残兵在河南、河内地等打起了游击。
当时这一片区域内的半独立势力,除上官巳外,还有李矩、郭默、魏浚与其侄魏该,以及赵固。因为朝廷整个儿让人端了,在河阴的司徒傅祗和在阳城的荀藩、荀组兄弟又无驭人之才,导致诸将无统属,所以在跟胡人打的同时,往往还自相攻伐,抢夺地盘、粮草。上官巳因此,是曾经跟赵固打过颇长时间交道的,祖逖乃先征询了李矩的意见后,又再探问上官巳。
上官巳答说:“赵固首鼠之辈,又无深谋,今见我晋势大,多半肯降。然若桃豹先已称上党军不日将至,彼或犹疑,不易说也。”
祖逖道:“若能说服赵固来降,河内之地,可传檄而定,即羯奴大发兵来,我亦不惧。”然后对上官巳分析局势,说兖、豫之兵将陆续抵达京畿,我若是会合了一起渡河,可得四五万众,但恐粮运艰难,而且一战就把河南地区给掏空了,所以才先将此两万军来。若能用这两万人马就平定河内,所得既多,对国家的损害、财政的压力也小,乃是上策。
所以“卿可敢入城说赵固来降否?”
上官巳犹豫了一会儿,答道:“明公有命,巳岂敢不遵?但恐赵固反复小人,阴狠狡诈,一旦害我,则我妻小俱在洛阳,还望明公看护”
祖逖说你放心吧,你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你的妻儿肯定朝廷给养了。
上官巳拱手而别,直至城下,唤赵固相见。等候多时,城上终于缀下一个竹筐来,把上官巳接了进去。
祖逖一方面继续打造攻城器械,一方面静等城中消息。可是直到第二天,才终于又有竹筐放下,但其中无人,只是滚出来一颗血肉模糊的首级
诸将皆怒,纷纷请战,要求攻破野王,乱刃砍死赵固。祖逖也不禁黯然抹泪,但随即就制止诸将说:“赵固若早怀死战意,不必等待一宿,才害上官将军此必蘷安已入其境也!”
哪怕蘷安还得有个三五天才到,赵固都绝对没有这个胆量!
于是命众将暂驻不动,再等一日,然后才挥师攻城。果然正在晋军填平了壕沟,直迫羊马垣前之时,突然有无数羯军自沁水下游涉渡而来,从侧面攻打晋军,同时州县的桃豹也开城杀出。
晋军自城下狼狈而退,羯军紧追不舍,直入晋营。但随即一声鼓响,伏兵四出,将来犯羯军团团包围起来。祖逖亲自提矛上马,冲杀在前,手刃十数敌兵,羯众就此大乱。
果然不出李矩、祖逖所料,蘷安早就驻军在上党郡南的高都县,专等河内消息。当听说晋人大发援军的情报后,他便挥师穿出太行陉,潜至沁水以北,并且传信给赵固、桃豹,约期共举。正赶上上官巳来说赵固,赵固一开始还恭敬相迎,设宴款待,跟上官巳大谈条件,等到半夜里得着了蘷安的消息,便即一刀斩杀了上官巳,待天明后将首级掷出城外。
然后三将设谋,就等着晋人前来攻城,以便内外呼应,东西夹击,大破晋师。可是蘷安急渡沁水,直取晋营,桃豹也自州县急急杀来之时,赵固却也狡诈,仍然紧闭城门不出。随即蘷安中伏,死战得脱,退返沁北,桃豹也被李矩硬生生给堵了城里去,赵固在城上见了,直抹冷汗,心说我若是应喏开城杀出,估计这会儿也已经完了吧
祖逖虽然击败了蘷安、桃豹,但战场上估算敌军数量,上党军不下两万之众,逃归沁北的,估计超过了七成。随即蘷安在沁水北岸正式立营,高张旗帜,祖士稚判断敌军三部加起来,仍比己军为多,又呈犄角应援之势,则靠自己这不足三万人,恐怕是别想顺顺利利攻克野王城的。无奈之下,只得暂且休兵,遣使往洛阳去呼唤增援。
祖约在洛阳,虽然赶跑了李容,却又被梁芬、荀崧摆了一道,要召其二兄祖纳入都,他脑袋上如同悬了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劈下来虽然日夕忐忑,却也不敢疏忽政事主要是他祖家之事急忙调派粮秣、物资,先发五千军往援河内。
于此同时,桃豹的急报也传至襄国,石勒见了,便对张宾道:“果不出右侯所料,祖逖亲率军来攻河内。蘷安、桃豹,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其实石勒从来都没有跟祖逖见过仗,但祖逖在河南几经恶战,大破胡师,甚至于斩杀刘敷,逼死呼延晏,威名素著,他石世龙自也不敢轻忽。再者说了,石勒是很瞧得起裴该的,那能够跟裴该并肩作战,并被付以河南镇守重任的祖逖,有可能是个废物吗?
张宾便道:“祖某之动向,臣早与明公言之,今当请明公亲临前阵,统驭蘷、桃二将,以破祖逖。”
石勒之所以没有大发兵马,去救河内,主要原因是河北的存粮不多,难以支应大军远征。然而桃豹先行,已经跟赵固说好了,一旦晋人增兵,我恐怕挡不住,除非你预先积谷于郡东的山阳、武德之间,我才好召唤上党蘷安甚至于襄国的赵公亲来救援。河内农业很发达,即便几经丧乱,其富庶仍然强过了河南、汲郡等邻地,加上赵固在郡中横征暴敛,兵没强多少,粮食倒是积存了数十万斛。此前他与桃豹逼至温县城下,却不发起进攻,一是不敢打,二则是利用这段时间,急匆匆往东面运粮食呢。
张宾因此建议,如今粮食问题基本解决了,赵公您可以亲率一支兵马,去救援河内,指挥诸将,与祖逖相争,而且为策万全,最好命晋阳的石虎也向上党派兵、运粮,以为后援。
这会儿襄国君臣还没有得到刘曜妄图东渡的消息,石勒就光听说石虎南下,以护守采桑津为名,抢夺西河郡了,当即遣使行文,大加申斥。石勒在公文中说,你只要为我守好并州就行了,无命不得擅为,否则军法必不容情!
张宾也是怕石虎这头小豺狗一撒出去就勒不住了,他若是再闹出什么事儿来,导致胡、羯之间关系紧张尚且不论,要是妨碍了刘粲在关中的战事,使得胡军提前败退败是一定的,就看败早败迟那必然会影响到河内之战啊!所以赵公您还是下令,让石虎也在此战中掺和上一脚吧,别让他把精力浪费在不该关注的地方。
石勒是多聪明的人啊,张宾虽未明言约束石虎,石勒却当即点头道:“季龙若北防拓跋,南援上党、河内,则必无暇妄为矣。”就欲遣将发兵,旁边儿程遐急忙摆手拦阻,说:“明公还请三思啊!”
他说咱们河北也不怎么稳当,北有段匹磾虎视眈眈,南有邵续占据乐陵,倘若听说明公您离开了襄国,他们一起发兵来攻,那又该怎么办呢?
张宾笑道:“子远所见甚远,然而无可忧也。”
程遐是习惯性地要反驳张宾,张宾自然也习惯性地给堵去,他说:“有段末柸为内应,则段氏内纷,匹磾必不敢发军而南;若止刘琨独来,丧败之师,不足为虑。至于邵续,我军前番进袭,苅其城郊田谷,则厌次之乏粮,更过于襄国,彼唯自保而已,孰克进袭?”
程遐一脸的不服,但是很明显张了张嘴,想要加以反驳,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一大套话都给咽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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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胡信
张宾认为段匹磾和邵续都不足为虑,程遐却心说——未必啊未必,你怎么知道厌次就没有足够的存粮呢?
因为张宾并不清楚苏峻曾经从海上向厌次输运过粮草,程子远主司情报工作,却隐约打听到了一些信息,因为尚在核准之中,故而未向石勒禀报。全本小说网;HTTPS://щщщ。m;他这会儿若是将此情报——即便尚无确证——合盘端出,确实能够打张宾一个措手不及,但问题……没太大用吧?那老贼滑不留手,很容易便能甩了锅去。
然若赵公听信张宾之言,离开襄国,而邵续趁此机会,发兵来侵,都不必攻城破邑,只要军行超过百里,有威胁我境之意,我到时候就能够把这条消息直接扔张孟孙脸上去!
要不要冒这个险呢?程遐故而犹豫了一下,随即想到:邵续兵马有限,即便来袭,估计也打不远,只是癣疥之祸罢了,若能因此而大挫张宾的声威,甚而使得赵公开始怀疑他的谋划,那对我才更有利吧。算了,让你先高兴一时吧,我缄口不言便是了。
程遐既然不发话了,张宾之议便即顺利通过。石勒亲率三千精锐骑兵急援河内,自然要把军师张宾带在身边,至于留后事,就干脆委托给了程遐。
其实程遐是一文吏,并不怎么懂得行军打仗,但一来他自掌情报工作之后,战略谋划水平似乎日益见长,二来也是石勒最信任的臣僚之一——或许除了张宾就是他了——岂可不任为留后啊?
程遐之得宠,一个原因是他情报工作搞得不错,另一个原因是他献妹于石勒,深受宠爱,甚至于石勒还废了世子石兴,改以程氏所生的石弘为嗣,这世子的大舅,应该不会起啥异心吧?第三个原因,程遐跟张宾斗得很凶,是个人就能瞧得出来,但石勒反倒乐见其事——一则可不使张孟孙一家独大;二则么,所谓“兼听则明”,这二位见天在我面前争吵,提出的见解往往相左,我乃可善加取舍,于政事必有裨益。
加上石勒此前往征并州之时,南和令赵领召广川、平原、勃海三郡国数千户叛投邵续,河间人邢嘏亦聚众数百,揭竿而起,石勒急于军中传命,任右司马程遐监冀州七郡诸军事,率军往讨,程子远算是基本上圆满地完成了任务。那么这次直接命其留守,也自当无虞吧?
石勒可想不到,他才刚率军离开襄国,程遐就通过隐秘的渠道,传消息给王贡,问他:“岁末年初,君可能使邵嗣祖出城,稍扰我境否?”关于石勒离开襄国的情报,倒是并未透露,但明确表示:“如此,则可挫某人之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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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该在大荔城中整训兵马,隔不数日,消息传来,郡北的胡军也皆弃守夏阳城和渡口,尽数逃往河东去了。如此一来,关中地区再无胡军成建制的兵马——还有少数败卒待剿,终属癣疥之患——裴该这才启程离开大荔,退返长安。
陶侃、郭默等仍驻原防区不提,另遣陆衍率“蓬山中营”暂向秦州,屯驻在冀县——终究秦州初定,是不可不留重兵守备的。
离开大荔后,大军缓缓而行,三日始至下邽。裴该才入城中,尚未来得及洗涤征尘,突然间接到了陶侃传来的一道急报,他打开来一瞧,不禁目瞪口呆。
什么?刘曜竟然离开高奴,挥师东向,进至平阳城下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刘聪唯恐平阳空虚,石虎或将趁虚而入——石虎夺取西河郡的消息,裴该也是前几天才刚收到的——故而急召刘曜还朝入卫么?然而刘粲与刘曜本不和睦,倘若刘曜还朝,而刘粲恰逢丧败,双方势力此消彼长之下,会不出闹出什么乱子来啊?刘聪也不傻,何以行此下策呢?
正在犹疑,门上报说,周晋前来请罪。
裴该召周晋登堂,就见那家伙一进来,便即匍匐在地,放声大哭,还连连磕头,请求责罚。裴该便问:“我命卿弃守夏阳,令可传到了么?”
周晋答道:“尚未得令,即因胡势甚众,势不能守,末将因而放弃了夏阳……故此特来向大都督请罪。”
裴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