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第3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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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军夺占龙亭后,也知是要冲,遂布置下一哨人马。但正如此前晋人守垒时不过数百人而已,彼处地形本就狭窄,堡垒也少,放多了人全然无用,故而根据探查,胡军镇守龙亭的也不过千人左右。则你拿两百人去打一千人,怎可能有胜算啊?
周晋闻言,面上微微一红,便即求恳道:“还望郭帅借与末将一千人马……”
郭默仍然微笑摇头。
裴该想方设法要避免麾下将领的军阀化倾向,然而时代局限难以逾越,军将们总难免会在潜意识里,把所统部众当作是个人私产——因为按照晋制,中军由天子直辖,尚书台调动,外军则往往长期捏在某个特定官员手中;逮天下大乱,中军益弱,外军益强,兵为将有的观念就此甚嚣尘上了。
裴该以其大司马、大都督、关中留台首脑的身份和威望,自可任意调派各路兵马——他也正是这么干的,利用扩军和整训的机会,反复拆散重编——可大都督能这么干,咱们不敢顶,你一与我平起平坐之辈,我又怎可能把麾下兵马商借给你,用我的产业去帮你立功啊?
进一步说,如今郭默总统频阳各军,那么在具体军事行动上,他向某营商借一部兵马——其实不能算借,只能说调——对方无可推托;可是换过来,某营向郭默借兵,他又怎么肯给?
别说郭默不肯了,就算同为裴该原从班底的陆和、谢风他们,也都没那么大方。
王堂趁机就说了:“周将军所献,的是妙计,然而其部残破,且未必熟悉道路。末将曾试往夏阳去来,请令率本部间出扰胡。”
他所言很有道理,周晋难以反驳——终究周晋当日逃离夏阳后,在山地间反复迷路,兜了个大圈子才终于抵达的粟邑,不象王堂,曾经追杀路松多,一直进至司马迁墓祠,距离平地不过才里许之遥了。
因而王堂请令,郭默当即首肯,但接着就说了:“若王将军率‘蓬山左营’全部去,一则恐怕道狭难容大军,二则我军分而力弱,往攻胡垒,便少胜算……”
经过反复商讨,最终决定,一等郃阳城下烽烟燃起,大军便出频阳,直向东行,其中王堂率“蓬山左营”行进在全军之北,半途转向,往攻龙亭。一旦龙亭克陷,他便将全营之半——两千人左右——进入山地,绕向夏阳附近;余众仍然南下,暂归郭默统领,合击胡垒。
至于周晋,郭默吩咐道:“周将军可护守频阳,保障我军后路,不得有失。”频阳城中原本的守军加部分辅兵,还有一两千人,若再召聚青壮,四千可得,都交给你了。
周晋本欲上阵搏杀,戴罪立功,郭默却不肯给他这个机会,陆和、王堂等人也不帮忙求告——一来就这两百来人,多你不多,少你不少;二来你才逢大败,这败军之将么,与我等同行,就怕不怎么吉利……
周晋反复求恳,想要同往郃阳去增援大都督,却不获允准,无奈之下,只得领令守城——散会之后,难免一脸的郁卒之色,就跟谁欠了他十吊钱似的。
杨清等人见状,便即询问缘由,周晋乃将心中苦水向部属们倾吐了一番,众人或者同感郁闷,或者面露愤懑之色,说:“此轻我也!我才一败,彼等便如此——倘若当日由彼等护守夏阳,众寡之势如此悬殊,又无外援,难道能有取胜之策么?!”
其中杨清嚷嚷得最激烈,一副周督忠犬,主恼臣辱之意,但其实心中暗喜:不必要再上战场啦,老子今又躲过一劫!
周督好不晓事,你不留在频阳,想要跟在郭默身边儿东去,有何益处啊?咱们就这两百多人,跟别营难以配合,要么被扔在后面吃土,要么被顶在前面当炮灰,何如踏踏实实在频阳城中歇息——我腿伤可还没痊愈哪!
况且夏阳之败,倘若大都督法外开恩,不罪周督,那自然也没咱们什么事儿;而即便严惩周督,大都督向来不搞连坐,则主将未死,轮不着底下人陪绑甚至于替罪,我等也是无忧的。最多降两级处分呗,我本来只是排长,被周督临时提拔成了队长,大不了再降成排长好了,有啥要紧?
夏阳之仇是要报,我还想报张参、李四之仇呢,否则既违盟誓,又怕他们变成恶鬼来骚扰我……但总得等实力恢复了,起码把那半营之兵重收麾下再说吧。胡兵甚多,这一场仗是杀不完的,况且杀完胡兵后,据说还有羯兵,周督你急的什么啊!
第四十一章、薛与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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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强壁是他亲手筑建的,费时经年,过手大量物资储备,调动了薛氏三成的佃户,入驻了两成的壮丁,这些物力和人力,如今全都牢牢捏在薛宁手中。(全本小说网,HTTPS://。)倘若返回本庄,叔伯辈乃至兄弟们一大把,即便薛涛不在,薛宁又是薛涛同胞兄弟,也未必压得住场子,未必轮得到他话事。而在薛强壁中,打着嫂子、侄子的旗号遥控全族,就相对要轻松得多了。
他还撒出去大批亲信,前往各处打探消息,并且暗中联络河东各族,尽量拖延粮秣的供奉,扯胡军后腿。在薛宁想来,阿兄既已附胡,还当上了什么将军,那即便刘粲战胜而归,只要牺牲自己一个,薛家也很容易撇清责任;而若胡军战败呢?他以一己之力,不但可以保全薛氏一族,说不定还有取阿兄而自代的可能性哪。
或死或富贵,五五之数,爷我赌了!
唯一可虑的,是自己对于裴大司马的功劳还不够大。他曾经派人去向裴大司马或陶府君通传刘粲欲自夏阳涉渡的消息,但那小子去而不返,也不知道信送到了没有;至于联络各族,拖延供奉,事行隐秘,未必能够用来表功——倘若晋军乘胜追击,杀入河东,估计大部分家族都会开壁相迎,然后把胡军粮秣不继的功劳全扯到自己头上去。
那要如何才能再立大功,以为自己晋身之阶呢?薛宁整日筹思,不得要领。
这一日有亲信返回薛强壁,通报了他一个特别的消息:据说刘粲召晋阳石虎率军南下,助守采桑津,谁想石虎却趁机吞并了西河郡,并且直向平阳腹心之地杀来!
薛宁闻报,不禁大喜:“如此一来,刘粲若十日内不能破晋,必然反帜而归!”
冯翊郡内战事,薛宁也大致了解一些,大司马裴该虽然被围困在郃阳城内,但那是因为各部晋军多在秦州,尚未能够及时赶回之故。以刘粲急攻数日,郃阳城岿然不动来看,短期内分出胜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薛宁才要尽量拖延粮秣的供给。据说秦州晋军已归,分驻频阳、大荔,将进出渭水谷地的道路牢牢锁死,这分明是欲图长期对峙,以待胡军自退了。
相信当石虎进入平阳郡的消息传到胡军之中,军心必然动摇,刘粲不日便将退返河东。而若晋人能够及时得知此讯,有了准备,便可趁其退兵时从后追杀,必获大利。薛宁因此暗忖,这消息我是一定要传到关中去的!
薛氏在汾阴县经营既久,势力盘根错节,把夏阳渡河东一侧的守军,渗透得跟筛子一样。此前刘粲在县内,严令封锁消息,可等刘粲一西渡,渡口仍然恢复到了薛氏的掌握之中。只是对面夏阳城已失,想遣人从夏阳把消息传递出去,难度比较大啊。
最好是走郃阳渡。薛宁知道郃阳城中有水兵,封锁了渡口附近的黄河段,此前胡军尝试从郃阳渡运粮,结果全被晋军烧失在了河面之上。则若从此渡传信,便可以直入郃阳城内,送抵裴大司马的案头。
只可惜郃阳对面的渡口位于解县境内,不是薛家的地盘儿。解县大族主要有柳、梁两家,柳氏泰半南渡,最近听说又跑关中去依附了裴该;梁氏主支则早就西入关中,与其乌氏分支合流啦。仍留解县原籍的这两个家族成员,虽未出仕,对于胡汉政权却是向来恭顺的。
理由也很简单,狡兔三窟、两头下注嘛,既然家族的一部分已在晋朝站稳了脚跟,那么剩下的自然要附胡以自保了,免得鸡蛋搁一个篮子里,到时候举族砸烂。
所以此前命亲信传递刘粲夏阳涉渡的消息,薛宁便是命其绕过郃阳渡,而南走蒲坂渡口——他不怕守渡胡兵,却怕地方大族,相互间踩起来,恐怕比晋胡之争更为激烈。但是今时与往日不同,当初刘粲急渡夏阳,估计即便消息顺利传至关中,晋军也来不及封堵,此亦无可奈何之事,聊表心迹而已;如今这石虎骚扰平阳的消息若是送得迟了,晋军不及追赶,被刘粲顺利逸去,这马后炮打得就毫无意义啊!
薛宁正在绕室徘徊,一筹莫展之际——我要不要冒险派人偏从夏阳或者郃阳涉渡,去撞大运,赌不被胡军和柳、梁二族拿获呢?则一旦事泄,或许我只有放弃产业孤身逃亡一途了……
就如今的局势来看,胡军有六成会败,最多不过无功而返罢了,从此晋势日炽,那把我的脑袋献出去以保全族,就没意义啦。
正在此时,突然门上来报,说解县柳成真求见。
薛宁不禁就是一愣啊——他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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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成真名矩,乃是晋汝南太守柳耆的次子。柳耆殁于“永嘉之乱”前,当时是其弟柳纯主事,领着俩儿子柳习、柳卓,以及兄子柳恭、柳矩就逃到汝南去了,后又遁往襄阳。但是柳恭、柳矩兄弟并未从之再南,他们在汝南郡内呆了一段时间,终又潜回河东——实在舍不得偌大的产业啊。。。
柳恭兄弟虽未出仕,对胡汉政权的态度却相对恭顺,在河东各族中算是异类——原本历史上,柳恭最终还是出仕了后赵,就任河东郡守。故而此前薛宁暗中联络各家,晓以利害,要他们暂缓向胡军供输粮秣,柳氏却坚不肯从。
其实薛宁的理由是很充分的:晋有复兴之意,胡势日蹙,那么各家即便不附晋,也当暂且观望,不宜太过靠拢胡汉政权。况且去岁胡汉大荒,今岁又是平年,平阳府库存粮,恐怕还没咱们几家私库里多呢,刘粲此番率师西征,是他有求于咱们,而非咱们有求于他,又何必上赶着浪费自家财产呢?
刘粲若败,很可能对咱们撒气,而即便他打赢了,反过头来,难道不会想要趁胜吞并河东各族吗?粮食留下来,将来还可御敌,倘若都送给刘粲了,等到大军迫近,那时后悔也晚啦!
然而柳恭却回信反诘,说晋确实有复兴之势,但胡汉却尚无丧败的迹象——此前王彭祖被杀,刘越石遁逃,黄河以北,几乎尽入胡手,你怎么就瞧不见呢?关键你别把胡、羯当作两家啊,石勒目前可还奉着平阳正朔呢。
如你所言,刘粲此番西征,胜负五五之数,可若是咱们供应粮草及时,他的胜算便会增加,一旦战胜,必德我等,又怎么可能卸磨杀驴?刘粲若败还则罢了,真若在关中站稳脚跟,甚至于平定雍、秦,到时候掉过头来,秋后算账,你觉得咱们光靠粮食多,就能抵御胡汉倾国之兵吗?
关键是河东各族论武备,无过薛氏,所以薛宁心里有底——我靠着这薛强壁,扛你三五万大军一整年都没问题,况且天下未定,你真敢举倾国之兵来打我一个小小的地方豪族么?柳氏论产业不在薛氏之下,但属于传统的公卿世家,无论柳恭兄弟的军事能力,还是族人和依附的组织力、战斗力,都远不如薛氏,所以才会害怕胡军。
在原本历史上,河东各族就以薛氏为首,长期处于半独立状态,别说前赵、后赵了,就算后来前秦一统黄河流域之时,苻融致书聘任薛强,薛强不答,苻坚巡行至河东,亲来薛强壁下召见,薛强连面都不露,命人回复说:“此城终无生降之臣,但有死节之将耳。”。诸将皆请攻之,苻坚恐怕劳师无获,乃曰:“须吾平晋,自当面缚,舍之以劝事君者。”引兵而去。
前秦崩溃后,后燕军兴,薛强总河东之兵,大破慕容永于陈川。后秦姚兴闻讯,乃遣使重加礼聘,拜薛强为右光禄大夫、七兵尚书,封冯翊郡公,薛强考虑到晋势不振,恐怕再难北伐,加之自己也已年迈,子弟不肖,这才勉强应允。薛氏既领了头,河东各族就此才陆续出仕于胡,其后多在北魏任职。
这一伙豪强就此声威重振,一直到唐代,裴、薛、柳三家都世出名相,不在关东崔、卢、郑和关中韦、杨之下——当然啦,最煊赫的仍是裴氏。
拉回来说,柳矩柳成真亲自登门来访薛宁,见面之后,寒暄良久,然后言辞闪烁,反复兜圈子。好在薛宁也是读书人,加上脑筋不慢,终于探明了对方的真意——柳矩是来找台阶下的,实有附晋之心。
柳氏之幡然改图,缘由有二,其一是再难忍受胡汉的需索无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