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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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豹在求救信里写得很清楚明白,陈午所部虽然大多装备很差,战斗技能也不行,但他独有一支亲卫部队,不足两千人,武器精良、阵形严整,就跟正规晋军没太大区别。再加上“乞活贼”全都深恨胡人——因为他们是从并州出来的,老家都被胡人给占了,自然不共戴天——冲锋起来跟不要命似的,自己因此才吃了败仗。
石勒听裴该读完书信,不禁勃然大怒,当即一拍几案站起身来:“我当亲往,以取陈午小竖的首级!”随即朝裴该一摆手,走,我带你上战场去!
裴该赶紧伸手拦阻:“主公且慢——陈午小敌耳,王弥才是心腹大患,主公岂能弃蒙城而亲自往攻陈午呢?遣一大将相助桃将军可也。”
石勒斜瞥着裴该:“裴郎,桃豹西去之事,张孟孙可曾与你说过什么吗?”裴该摇摇头:“不曾说过。我还是从程子远处听闻此事的。”你啥意思啊?根据后事推断,难道这是你和张宾设下的什么计谋不成?这个张宾确实没有向我透露过啊。
石勒“啧”了一声,心说我要去打陈午,裴该却要我当心王弥……这小家伙确实心思很敏啊,是可用的人才,就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跟张孟孙似的对我真正一心一意……其实按照张宾的说法,裴该已然归心,但总是放不下门阀子弟的臭架子来,这事儿就比较难办,我可不会腆着脸去迎合那票读书人……还是最顶尖的读书人。
本来还担心他借口去找哥哥,领着裴氏想落跑,不过看他那么快就答应只写信,不亲往,或许倒是我多疑了……好吧,那我就来问问他,对于目前的局势,他究竟有些什么看法吧。
当下便缓缓地坐了下来,以手支颐,假装偏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问裴该:“若我不亲往,裴郎以为,当遣何将,率多少兵马,才可战败陈午哪?”
裴该一咧嘴,一摊手:“我书生耳,不习战事,主公何必问道于盲?且召张孟孙来,自有主张。”石勒说这事儿我当然要请教张宾,但也想先听听你的意见——没关系,不管懂不懂的,随便说说,我不会怪罪的。
裴该想了一想,回答道:“陈午在蓬关已期年矣,昔主公与刘曜、王弥等合攻洛阳,也不见他出兵以挠我军侧背,可见徒守成耳,无进取心。既然如此,不必急攻蓬关——主公欲东向,蓬关在西,何必在意?遣数千老卒前往,隔蓬泽与之相持即可。”
“既不欲克蓬关,取陈午首级,何必再遣军前往?何不召桃豹归来?”
裴该笑着问道:“主公果有意与王弥并进,以谋青州么?”石勒说刘暾带着的那封信你也不是没看到过,王弥分明设下圈套等着我钻,我怎么还可能跟他一起去打青州,自蹈险地?“既如此,是欲与王弥交锋了?兵贵神速,何不急往,而仍然滞留蒙城?”石勒说都是刁膺等人奉劝,说出兵的准备尚未万全,所以暂时还不能动。
“既然如此,便当麻痹王弥,假意愿与他协力东向,同时拖延时间,待我军准备万全后,再施以雷霆一击!”裴该后果倒为前因,开始侃侃而谈,“那么如何拖延时间?窃以为桃将军此败,正其时也。主公可假意愠怒……”哦,其实也不能算假意,你刚才确实光火了——“即遣军相助桃将军,以此来释王弥之疑。”
石勒心说厉害啊,倘若你没撒谎,真的张宾没有跟你通过声气,那这一步步地猜测、分析下去,竟然能够跟张宾不谋而合——我靠,老子若是身旁有俩张孟孙,那天下还不有若掌中之物么?!当下忙问:“既然如此,止遣数千卒前往,安能释王弥之疑?”
裴该暗中吐吐舌头,心说这倒是我想左了,前言后语有点儿矛盾。当下微微愣了,决定还是说老实话为好,于是拱手俯身:“这是我思虑不周,还请主公原宥。然若主公亲率大军前攻蓬关,只恐王弥处有所缓急,不及应对。当如何处置,还请询问张孟孙先生。”
裴该老实承认错误,倒使得石勒又不禁对他高瞧一眼,当下微微而笑,凑近一些说:“此正张孟孙之计也,使我假作牵绊于蓬关,乃可拖延时间,以观王弥举措。裴郎事先不知,导致言辞间出了些许疏漏,正不必在意。数千卒不足,增以万众,乃可释疑,但不知当以何人为将?”
裴该说了:“我听闻主公麾下众将,以孔将军最知进退……”石勒“哈哈”大笑,说孔苌最油滑,你就明说了吧,还什么“知进退”,给他抹粉——“裴郎之意,孔苌狡猾,可率军与陈午相持,而不至于再中其计?”
“诚如主公所言。”
“裴郎仍欲相随,以打听令兄的消息么?”
“请主公关照孔将军打听家兄消息,若确实在蓬关,到时再作区处。”
裴该心说几个月前我确实是想过落跑去蓬关寻兄的,但如今你正发兵攻打蓬关,我再领着姑母去蹈那死地干嘛?我疯了吗?就算你没有必杀陈午的意思,若是我们逃去蓬关,说不定你一光火就真的增兵猛攻呢……我此来不过试探你的心意罢了——若要走,时机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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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勒召集将吏,假装气哼哼地让裴该又读了一遍桃豹的求援信,然后拍拍几案,就打算亲自率军往援。右长史刁膺赶紧劝说道:“明公不可轻看蓬关,此关虽小,正当蓬泽,易守难攻——尤其不适合我军北地骑兵驰骋,桃将军之败,也正根由于此。陈午小寇耳,倘若明公亲往,胜不足喜,万一受些挫折,反倒有损声威。还请遣将派兵增援,明公则仍然坐镇蒙城,指挥大局为好。”
于是左司马苟曦和从事中郎王赞都自请将兵前往,却被石勒摆摆手否决了:“陈午小竖,何劳道将、正长出马?”最终决定以孔苌为正将,支屈六为副将,率其本部骑兵,再增添五千步卒,到蓬关去增援桃豹。临行之前,石勒还装模作样地咬牙切齿发狠:“若不能取下陈午首级,卿等不必再归来见我!”
当然啦,此次发兵的真实用意,他早就私下里和孔苌、支屈六等人分说明白了。
当日晚上,苟曦邀请王赞来到他的居处,酒过三巡,不禁喟然长叹。王赞问他为什么不高兴,苟曦说道:“今日明公不使我等将兵,往攻蓬关,分明有疑我之意也。”
王赞说咱们才刚降顺,他还不能寄托腹心,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吧。苟曦摇摇头:“明公才得曦时,数日间同食共寝,相谈天下大势,情好如汉高祖之遇张良也。然我说其东伐青州,却因为王弥的诡计而作罢,自此之后,他便开始疏远我……”
王赞还想解劝,却被苟曦一摆手阻止了。随即苟曦靠近一些,压低声音问道:“正长,卿甘心长久屈居于一牧奴之下么?”
王赞闻言吃了一惊,赶紧端起酒杯来遮住了脸。过了好一阵子,他才缓缓把酒杯放下,叹息道:“晋将亡矣,时势如此,徒唤奈何!”
苟曦说正长你不要太过颓唐——“王彭祖(王浚)在幽州,刘越石(刘琨)在并州,贾彦度(贾疋)在关中,晋未必即灭。况且汉之众将,如刘曜、王弥等,以及明……那牧奴互不统属,又多龃龉。若我等脱离牧奴掌控,即便不能力挽天倾,也可割据一方,做刘玄德,且未必没有中原逐鹿的机会啊……”
王赞低下头去不说话。苟曦长叹一声:“可惜啊,我劝那牧奴往攻青州,便是想使他与王弥起冲突,好从中取事。他倒确实与王弥刀兵相见在即,但却不肯使我等自领一军,似此情形,要如何才能成事呢?正长可有以教我?”
王赞心说原来你早就憋着坏呢……沉吟半晌,缓缓摇头说道:“我等既已降服,晋卒胆气自丧,胡人又不能用,即便道将自领一军,恐亦难脱明……那人掌控。若果有不屈之志,只有孤身而走,觅地自守,再徐徐收拢部众,以图后事……”
苟曦点头道:“正长所言,正合我意。”
“然则道将欲往何处去?”
苟曦唇边露出淡淡的笑容来:“昔我曾任北军中候,随东海王征cd王(司马颍)于邺,于河北地理略知一二。今当逃往河北,以邺城,或邯郸、襄国为根据,北合王彭祖(王浚),西联刘越石(刘琨),阻河为堑。石勒自与王弥相争,二虎竞斗,必有一伤,即存者仓促间亦难追我。且待平定冀州,即可与王彭祖联军,渡河以攻石勒,或与刘越石联军,逾太行而挠平阳——此汉光武之业也!”
王赞听了这话,不置可否——他心说你当初有兵有将的时候,就没想着往河北去吗?如今孤身一人,想跑河北去成就“光武之业”,又能有几分胜算?不过罢了,我在胡人手下呆得也很不舒服,不如先跟你落跑了再说。
“欲建基立业,亟须人才……”
“我已密与舍弟(苟纯)言之,正长可愿相助一臂之力?”
王赞表态说我当然跟着你走,否则你们兄弟一旦逃离,你以为石勒还会相信我吗?他能饶得了我吗?但——“将吏尚少。”
“正长以为,还有谁可以笼络?”
王赞想了一想,回答说:“裴文约故相之子,昔日为救东海王妃而被迫降于石勒,可说其幡然改图。且裴景思见在王彭祖处,若得文约往说,必能使幽州兵来迎我等……”
裴景思名宪,乃是裴潜的三弟裴徽之孙、裴楷之子——裴楷是裴妃的亲叔叔——司马越署之为豫州刺史、北中郎将,不久前在与王弥的战斗中失利,被迫北投了幽州刺史王浚。王赞说咱们可以利用裴该的家族影响力,请裴宪帮忙说动王浚,协助咱们在冀州立足啊。
苟曦一撇嘴:“只恐裴文约已真心降胡矣,安可得用?”
王赞拱手道:“赞请前往探其心曲,或其降志不坚,也未可知……”勒胡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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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不出户庭
其实王赞早就想要落跑了,但他一介书生,又向来没有主见,一直跟着苟曦南征北战,所以习惯性地想要看苟曦的脸色行事。全本小说网,HTTPS://。m;原本瞧着石勒挺看重苟曦,苟曦似乎也彻底抛弃了梦幻般的前尘往事,诚心辅佐石勒,所以他只好把那点小心思给憋在心底。想不到今晚一席话,苟曦竟主动提出来要走,王赞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啦。
苟曦不服石勒,纯粹野心使然,就算石勒再怎么重用他,终究苟道将是做过人臣之极的呀,你让他窝在胡汉国一员方面将领手底下做幕僚,这种心理落差可该怎么填补?除非汉主刘聪下诏封侯拜相,甚至酬以上公之爵,否则堂堂苟道将绝不肯屈身事胡!
因此初时被俘的危机一过,苟曦很快便起了反心。
至于王赞王正长,则是瞧不惯石勒军中那些粗鄙武夫——尤其是胡将。他出身虽然也不甚高,终究是文化人,怎能长久与那些老粗为伍呢?光见面打招呼就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所以若得机会,也想要脱离胡营。
然而若仅仅苟曦、苟纯兄弟和王赞三人,再加上数量不多部曲、家奴,未免势单力薄,就算能够顺利逃离石勒阵营,想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重整旗鼓,难度也是相当大的,故此王赞建议要多扯几个人入伙。他首先向苟曦推荐了裴该——在这些天与裴该的交往当中,他隐约察觉到了那小年轻对胡人不文的鄙视,觉得对方的心意应该与己暗合,或许可以说而动之。
裴氏终究是河东大族,世代卿相,除了裴宪见在幽州王浚处之外,裴宪的族兄弟裴武为玄菟太守,裴苞为秦州刺史,裴粹为武威太守,或在东北,或在西北,都还保有着一定程度的政治影响力甚至是军事实力。裴该是主支嫡子,他身后还站着一位东海王妃,若能以此二人为号召,相信对于将来觅地立足是大有好处啊。
苟曦虽然不大喜欢裴该,但也不得不承认,王正长所言有理——那小年轻的家世还是能够儿作用的。但他和裴该之间接触甚少,怀疑裴该已经彻彻底底地投降了石勒了,因此特意嘱咐王赞,说你可以去探探那小子的口风,但是千万谨慎,别把咱们的底儿都给漏了——倘若他前去向石勒告密,则我等性命堪忧!
王赞点点头,说你放心,相关身家性命,我一定会谨慎从事的。然后他就又说了:“‘君子营’曲彬曲墨封,似亦有怨怼胡人之意……”
苟曦一皱眉头:“此人因我而遭鞭笞,恐彼怨我之心更深吧?”
王赞说不是啊。当日他被石勒抽了那顿鞭子,我觉得你这事儿吧,做得不老地道的……初附于石勒,怎么就能欺凌他手下的老人呢?岂非招怨之举?于是我就特意跑去探望曲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