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第2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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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想接应跑回来,禀报说刺杀失手,而且刺客貌似已经供出了幕后主使。张春闻言大惊,当即装病躺倒,随即就以病重为借口,让人舆回上去了。司马保措手不及,一时间也没想好让谁来接替张春,守备蒯城。
于是城中这些秦州兵就放了羊啦,时常出城去四乡劫掠,几乎杀得周边数十里内人畜绝迹。等到近处没得可抢了,他们就尝试着更往东跑反正距离最近的陈仓是在渭北,而且分属两国,守兵未必会肯越境、渡渭来剿自己吧?
就有这么一支小队,一百来人,一直跑到钟声他们屯所附近,连抢了两个村子,粮食、财物、牲畜全都运走,老弱皆杀,青壮绑回去当役。此刻半数赶着车、扛着东西已经回去了,剩下约五十人,觉得还不过瘾,就商量着,天色尚早,咱们再往东面走个半天左右瞧瞧如何?
消息传来,钟声大惊失色,就要派人前往武功求援,可是一来一去,两百里地,今天肯定是赶不回来啦。杨排长还算镇定,对他说:“都尉休慌,我等虽属武功,距离太远,不如遣人渡渭前往县,可省一半途程。”
钟声问道:“属扶风,我始平国之事,彼等肯管么?”
杨排长一瞪眼:“都是大都……朝廷土地,如何不肯管?且若彼等不肯来救,则过不在我,事后也方便向上官解释了。”
钟声连连点头,即命人北往县求援。杨排长随即又说:“由此向西五里外,有渭水一条支流,水流虽缓,我等还当前出,拒水而阵,使贼不敢涉渡……”
钟声忙道:“不可,不可。敌众我寡,岂可前出啊?还当固守才是。”
杨排长一挑眉毛,左右一指:“此处全是田垄,哪有可据守之地啊?且若容贼人至此,屯民必有惊慌逃亡者,我等又要顾他们,又要御敌,一人哪来的四手哪?”随即摆手道:“都尉留此可也,我等自往御贼,倘若我死了,都尉便可自逃我若不死,切勿轻弃职守。”
他一个排有兵二十五人,派出一个去求援,然后打算留下四人协助钟声管理屯民,自己领着剩下十九人去拦秦州兵。钟声连声央告,说你多给我留几个人吧,杨排长只是不允,于是钟声便提建议:“屯民中亦多青壮,能助阁下御贼,何不携去?如此便可多留些人手于我了。”
杨排长摇头道:“都是农夫,懂什么打仗?”
钟声道:“聊助声威也可。且我昔日在长社故乡,守护庄院,与胡兵对战竟日,靠的也是乡下农夫啊难道秦州兵比胡贼还厉害不成么?”转过身,就要去召聚青壮。
杨排长一把扯住他:“且慢!那些屯民此前多欲逃亡,如今才刚定下心来,若闻有贼,恐怕瞬间星散哪!”
钟声说你放心,我暂时不会跟他们说真话的,只说召集青壮做工,等拉过来了,看情况再说。
于是拣选了四十多名农夫,都是二十往上、三十不足的健壮小伙儿,各执耒耜,跟着他过来。钟声使个眼色,先让兵卒们把这些农夫隐隐包围起来,然后才提高声音说道:“适才得报,有贼人前来劫掠,已将西面村庄屠尽矣!”
农夫们闻言,无不面如土色,有几个转过头去就想跑,却被士兵们挺着长矛连声斥喝,给硬生生堵了回来。
钟声挥舞手臂,以加重自己的语气,大声道:“汝等休慌,若想活命,只有与贼搏杀一途。昔日汝等为胡寇所逼,抛弃田土,遂至今日,难道还想逃不成么?前次逃亡,回来尚有屯所可入,尚有地耕,今次再逃,还妄想活命么?
“汝等须知,屯所以兵法部勒,阵前逃亡者,只有斩首一途!”转过头去,装模作样问杨排长:“可是如此?”
杨排长狞笑道:“正是!老子刀头之上,也曾砍过两个逃兵的脑袋咧!”
钟声继续恐吓道:“汝等若逃,难道弃父母妻儿不顾么?即父母妻儿不落贼手,关中虽大,也无汝等容身之处,一旦被擒斩首,彼等也必饿死。何如奋力向前,便有死伤,我……”一排胸脯“必养汝等妻儿老小!有违此誓,天地不容!”
随即一指扬排长:“且有胜兵在此,昔日杀胡寇如宰鸡犬,岂惧盗贼?命汝等同去,不过相助声威罢了,岂容易死?若肯从命,可握紧手中耒耜向前,我将在屯所整治热食,还有肉脯,候汝等归来享用。若不肯从命,必不是男儿,且自家脱了裤子,给众人瞧瞧鸟有多小吧!”
一番威逼恐吓再加利诱、激将,好不容易才把这四十多人交给杨排长,换得了七名兵卒守屯。
可是这么一番耽搁,等到杨排长领着兵卒和农夫西行后,走出不过一两里路,还没能靠近他预设的渭水支流东岸阵地,迎面就撞见了秦州兵人早就已经涉渡过来啦!
一名屯所中足力较健的小兵,奉命前去求援,也不带器械,只揣了一块腰牌,与钟声临时写下的几行字,就发足向北方狂奔而去。近午时分,游过渭水,然后又跑了十多里地,才终于抵达县县城。
然而果不出钟声所料,城中并不肯派发救援。
此时坐镇县的,乃是新任扶风国内史卫展卫道舒,听了禀报不禁蹙眉,便问:“此是汝等始平之事,如何不去武功、槐里求援,倒来我国?”小兵急忙回禀说:“武功甚远,是来的两倍路程,故此……”
卫展摇摇头:“按律,郡守剿贼不得出境,我实在无能为力也。”
小兵连声哀恳,说您要是不肯派人救援,我们一屯上千人可能尽数为贼所掳啊!卫展倒也不是彻底怠政之官,想了一想,便即修书一封,遣快马传往始平国先去武功,再往国治槐里,且看看谁能拿主意吧。
小兵无奈之下,只得流着泪孤身折返,等回到屯所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漆黑了。远远地望见几点篝火,似乎还在平日的位置,也非漆黑一片,也非火光冲天,估摸着尚未被贼人所掠。这才大着胆子,一步步挨近过来……
第四十五章、我不做赵括
大军行路,理当有先行,有合后,还有游哨遮护两翼,但扬排长率领着屯兵和农夫,只想尽快赶到渭水支流东岸,好封堵贼人的来路,而那些秦州兵则对地理不熟,又意在劫掠,故此双方都没有派人在前面哨探——
于是就在大道之上,对面相逢,各自都吓了一大跳。(全本小说网,HTTPS://。)
双方隔着四五十步的距离,同时止步。屯所的农民当即哆嗦起来,朝后瑟缩,杨排长手提长刀,把刀背朝他们肩膀上一顿混乱敲打,在部下的协助下,好不容易才让这些农民站稳脚跟,并且排列起来一个四乘五的松散小方阵。他朝对面望望,就问左右:“我这几日上火,眼燥,难道是瞧错了?不是说有百余贼人么,怎么尚不足其半啊?”
左右回答说:“排长你没看错,我眼神好,细细数过了,只有四十七人——或许其余的还在后面吧。”
杨排长舒展一下双臂,活动活动筋骨,说:“以一敌五,颇为凶险,但若只有这四十多人,咱们一人最多打三个……”低头掐指算算,貌似这个得数没错——“倒也不至于败吧?”
左右道:“我方尚有农夫,总数比贼人要多呢。”
杨排长瞥了一眼旁边那些战战兢兢的农夫,摇头道:“我悔听都尉之言,带这些没鸟的废物前来,抵得甚事?只怕贼未靠近,他们倒先跑了……”顿了一顿,一咬牙关,说:“汝等且看好这些鸟人,贼既不多,且待我上前去叫阵,砍他一两个,众心或许便定了。”
就此越众而出,手挺长刀,边走边叫:“秦州来的鸟人,都给老爷滚将回去,免吃老爷之刀——老爷刀头上,胡寇都不知杀过几许!若不肯时,且叫个有鸟的来与老爷较量看看呀!”他这“老爷”的自称,自然是跟甄随学的。
对面的秦州兵原本见来着不过一群手执耒耜的农夫,并不以为意,可随即就见农夫背后又跑出不少兵来——为怕农夫逃跑,行路时杨排长是把他们顶在前面的——因有农夫遮挡,影影绰绰,数不清确数。众人不禁犹豫,不敢继续向前,只是聚在一处商议。
有人说怕他何来?有人说还是暂退为好。还没等商量出个结果来,就见对面一名军士执刀而出,高呼叫阵。
秦州兵中当即便有人端起弓来,瞄准了杨排长便是一箭射去。杨排长急忙挥起长刀来一格,将来箭劈成两段。可是随即第二箭也到了——不是前一个人所射——他被迫朝侧面一跃避开,然后是第三箭……
杨排长再也躲不及了,不禁大叫一声,那箭正中肩窝,翻身便倒。
秦州兵群起欢呼,屯兵这边却个个面如死灰,农夫们倒是没人逃跑——全都吓傻了,一时间腿脚皆软,还反应不过来。
可是呼声未息,却见杨排长一个鱼跃,又再跳将起来,刀交左手,右手一把攥住插在肩膀上的箭支,狠狠将箭杆折断。他连连吸气,口中叫道:“暗箭伤人,何等卑怯!而且偌大个人竟然射不准……”一指自己的脸:“要射此处,方不会痛啊!”
随即大喝一声:“谁射的,站出来不要走!”足下发力,挺刀便直朝对面阵列猛冲过去。
杨排长这份后悔啊,本打算找个人单挑,亮亮自己的战技,鼓鼓己方士气的,没想到贼就是贼啊,根本不讲规矩……如今自己暴露在队列之外,想退回去,不但丢脸,而且把背卖给对方,将更凶险,那就只有冒险继续朝前冲了!
他这一跑动起来,对面连射两箭,便都落了空,再想拉弓,人已近身。几名秦州兵急忙挥刀来砍杨排长,被杨排长闪身避过,随即狠狠一刀,正刺中一名秦州兵的肋下。
杨排长倒没吹牛,他确实是从阴沟水畔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倘若徐州军是计首级算功,他起码都能升个队副啦。只可惜徐州军主要是计算集体功勋,他虽奋勇,在众兵中却不甚显,所以才刚爬到排长而已。
这不是两军交战,只是小规模械斗,个人武力的作用相对凸显。要说秦州兵中也不乏勇士,但此来只为劫掠,同伴带着抢到的财物已经折回去了,自己若归,便可享用,若不得归,那不是白白便宜了同伴么?本身战意就不甚高,再见对面徐州兵中箭不退,依然执刀杀来,就有一半先自胆怯。即便不怯的,受到身旁之人影响,动作也难免有些走形……
——唉,怎么我上了,你们倒往后退?刚才谁射的箭?你怎么不先站出来跟他打过呢?
就此杨排长一刀便即建功,捅得对敌之人长声惨呼。他不叫还则罢了,这一叫唤,同伴多数胆落,有几个当即掉过头去,转身便跑。
屯兵方面则不同了,半数见到排长朝前冲,也不管那些农夫了,舞刀挺矛便即跟进护卫。左右不过数十步距离,一冲便至,双方就此厮杀在了一处。
剩下的屯兵呼喝农夫们跟上,农夫们原本拖拖拉拉的,可是仔细一瞧,貌似己方占据了上风……随即前方传来杨排长的嘶声大叫:“都给老子上来,杀得一贼,便赏一斛麦谷、一条肉脯!”
这些青壮农夫既然能在乱世中存活到今天,多数也都有些争竞之心,对付气势汹汹而来贼人或许不敢向前,但若对付即将败退的贼人,且还有赏赐可得,胆气便不禁略略一壮。而秦州兵见到大群农夫也将要冲近——虽是农夫,终究人多势众,而且那耒耜也是能够打死人的——当即发一声喊,无分勇怯,全都转身便逃。
扬排长领着人一直追出去两里多地,直至渭水支流,眼瞧着剩下的秦州兵陆续跳水,泅渡而去,他才终于止步。左右问:“还追不追?”杨排长咬着牙关斥骂道:“追个屁啊,你不是说后面还有么?先把老爷抬回去……哎呦,这一箭射得还挺深,若是伤了筋,不能打斗,老爷下半辈子靠啥来活?如何还娶得了妻,生得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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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的快马报至武功,武功县内尚无县令,由一名徐州军队长暂摄县事,闻讯大怒,当即领着半队之众便即前往救援。可是等他们赶到屯所的时候,都已经是第二天近午时分了……
好在屯所无虞,只有两名农夫和一名排长受伤,倒砍翻了五名秦州兵,将尸首拖将回来,悬挂在大树上示众。徐州军队长乃请钟声代笔——因为他本是文盲,即便经过军中大补习,如今也仅仅能够识得几个字罢了,笔仍然是不会端的——行文禀报国治槐里。
始平国相乃是裴开裴景舒,接报同样恼怒。要知道蒯城就在他始平国内,秦州兵劫掠的也皆是他始平的村落,已然多次接报,如今竟连屯所都险些遭袭……裴开当即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