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第2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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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部分徐州兵,是一定要放回去的,让他们守备家乡,比带着驰骋关西更让人放心。因而当雍州各郡国基本平定后,裴该便即拣选士卒,做好了归徐的准备。
只是,他手下兵虽不多,暂时也足敷用了,别说首批挑选出来的只有两千人,即便两三倍于此数,也不至于捉襟见肘;问题是手下合格的将领数量有限,他谁都不舍得放走啊。
于是即召诸将商议,末位一人当即站起来说:“某不才,愿为大都督守备徐州!”
裴该定睛一瞧,不是旁人,正是才刚升了下部校不久的苏峻苏子高。
苏峻说:“石勒虎狼之辈,曹嶷反复小人,若相苟合,徐方必危。若彼等谋侵徐州,首取东莞,而末将乡人都在东莞屯垦,每思念之,忧心若焚——敢请大都督允可,容某回去守备东莞,必不使一贼踏入境内!”
裴该原本对苏峻这个历史上著名反贼的印象并不大好,但随着历史因为自己的插脚而越发变得面目全非,他那点点芥蒂也便逐渐烟消云散了。终究查苏峻原本历史上的所作所为,虽然暴虐、凶残,也属晋廷逼迫下泄愤之举——这年月的武夫嘛,谁骨子里还没有点儿残暴因素存在?主要是,若非晋廷——主要是庾亮——的步步紧逼,苏子高或许就只有立功往上爬的渴望,而没有造反夺权的野心。
这跟后来那位“宇宙大将军”,终究是不尽相同的。
再者说了,苏峻造反,很大诱因是晋廷虚弱——明明虚弱,还要迫将,也算庾元规脑子里有屎——而我若能把这个长安小朝廷撑起来,实力起码不弱于胡,苏子高他敢轻易言反吗?庾元规驾驭不了他,未必我裴文约也不成啊。
再加上谢风也见天儿地说苏峻的好话,说这家伙既老实,又能干,我故简拔为下部校——大都督你留心一下,这人可用。裴该心说老实肯定是假象啦,但苏峻面对强势肯暂时夹起尾巴来,也算他明智。
如今裴该手下十多位营督、副营督,他是都不肯撒手,那么退而求其次,就只好在部校一级选人了。部校之中,能战者无过苏子高,而就历史记载来看,此人起码有统驭万军之能。因而在苏峻一再恳请之下,裴该终于应允,提拔苏峻为副营督,率领两千徐州老兵返回故乡。
回去的这一路上,苏子高这个得意啊,有若虎归深林,龙入大海。他原本窝在长广那种偏僻地方,井底望天,还以为自己挺了不得的,等进了徐州军,才发现猛将济济,多数不在自己之下。当然啦,经过仔细观察,他觉悟到不是天下英才俱会徐方,而是裴大都督统驭得法,更重要的是,有徐州强兵扶持,即便庸将也能比旁人猛上三分哪。
只是人杰终究还是存在的,比方说甄随,苏峻对那蛮子真是又敬又怕,又恨又畏。他心说我怎么就入了“劫火营”了呢?有那蛮子镇在上面,我要多努力才有可能出头啊?至于后来居上,超越甄随,他压根儿想都不敢想。
故此常生换营之念——好比说“蓬山”,猛人就不多嘛;最好是“武林”,除了营督陆和能耐苦战外,你瞧下面一个赛一个的怯懦。其实高乐、熊悌之之流,放在别部里或许也能混成个名将,但在徐州军中,纯属大都督人手匮乏,否则早把他们扒拉去任闲职啦。则我若在“武林营”,一副督唾手可得也,进而超越陆和,也非空想!
当然啦,一则为了维持自己老实人的假面具,二则谢风也待其不薄,苏峻到目前为止还只是想想而已,没敢真的去活动换营之事。
谁想天降福缘,他竟然被晋升为副督,得以率老兵回乡——这几乎就等同于大都督允其自将一营啊!苏子高这一路上,天天咧着嘴,乐得都快找不到北了。
此去徐方,我大旗一扬,千军万马瞬息可得。大都督在关中奋斗,我若能为其守得徐方始终不失,甚至于还有余力进取青、冀,那将来的前途还可限量吗?即便甄蛮子,他若是一直呆在大都督身边,估计都不会有我蹦跶得高吧!
好比韩信,若始终依傍在刘邦身旁,虽号大将军,不过一高级参谋加前部督而已;一旦自将一军,破赵、灭齐、逼燕,乃得裂土封王!
可是虽然喜出望外,苏峻同时也仍然顾念着东莞屯垦的乡人——那是他起家的基本盘啊——生怕自己还没走到地儿呢,东莞就被石勒或者曹嶷给端了,那些乡人若是尽为所俘所杀,可有多肉痛?因而他催促士卒,急急赶路。好在麾下的徐州老兵也皆归心似箭,根本不用主将催,一个个跑得飞快。
近三千里地,才一个月便即走过,途中还接到了裴该的快马传信,说曹嶷已然易帜,可能很快便会侵入东莞,那苏峻就走得更快了。这一日来到泰山,郡守祖济遣人相迎,并且告诉苏峻,曹嶷派刘巴围郗鉴于公来山上——“我本待前往救援,惜乎境内山寇作乱,忙于平定,不克发兵。今将军来,则东莞有救矣。”
苏峻当即通告全军,并且问:“汝等可知曹嶷何如人么?”众人都说不知。苏峻说了:“反复小人,且自命虎豹,其实不过豺犬耳。青州兵亦皆怯懦,有若妇孺,岂是我徐方精锐可比?今我率汝等前往与战,如鹰隼啄兔、猛虎餐羊,败之易若反掌——汝等勿惧。”
众人都笑:“苏督玩笑话了,我等连胡儿都不怕,岂惧他青州兵?”至于青州兵来了多少,比咱多是比咱少,大家伙儿都不惜得问。
苏峻见士气可用,即在泰山歇兵一日,然后轻装,沿路直奔公来山而去。刘巴自然也担心泰山兵会来救援公来山,因此一方面厚赍钱财,煽动泰山境内的山贼闹事,一方面当路下营,阻断西途。可是他坐镇盖县,才刚接到禀报,说有一支兵马,约数千人,自泰山方向汹涌杀来,急命再探,败报旋即便传到了。刘巴急忙穿戴衣甲,命士卒整列,准备前往迎击,还没出城呢,就见无数败兵沿路奔来,后面跟着气焰熏天的徐州老兵……
刘巴立马门洞之中,急命关闭城门,只见一将策马而来,远远地拉弓一箭,他就觉得肩上剧痛,不自禁地翻身落马——那将自然便是苏子高了。
苏峻就此生擒刘巴,夺取了盖县城,随即也不守城,率军直取公来山,一日之间连破青州兵十六垒,所杀不下千数。郗鉴在山上望见,知是援军赶到,也当即率兵杀下,并且遣人通传来将,说请稍候,郗府君即来相见。
苏峻立马山下,四处一望,不禁仰天大笑,便问左右:“汝等看今日之战若何?”众人都撇嘴说:“果如苏督所言,易若反掌。”苏峻笑道:“大都督昔日攻克扶风,有‘游山赏花,投石打闹’之语,而我等今日之战,但赏花耳,连石都未曾投得几枚,敌便败矣!”
这也是意料中事。苏峻带过来的都是徐州百战老兵,跟着裴该从淮阴一路杀到关中去的,战技既熟,器械也良,加上为保徐方老家,人人奋勇,士气亦极高昂。相比之下,青州兵本来素质就不高,而又顿兵公来山下一月有余,师老兵疲,哪还能剩下多少斗志啊?
尤其苏峻从前跟曹嶷打过多年交道,那家伙有几斤几两,青州兵什么水平,他是一清二楚啊。自从见了裴该,苏子高领悟出一个道理,从来有强将才有强兵,好比韩信所部兵马,多次被刘邦褫夺,他照样一翻身又是一条好汉,连天下精勇的楚军都能频频杀给你看。所以说了,即便裴大都督把徐州人全放回来,他光召雍人从军,不用半年,又是天下无双之旅;曹嶷这货哪怕拥兵百万,哪怕足食足用、天天训练,照样不堪一击。
而对于这般弱旅,就必须长驱直入,直接打断他们的脊梁骨;若是步步为营,让他们缓过气儿来,反倒徒增伤亡。
且说郗鉴遣人追杀青州败兵,同时亲自前来会见苏峻。苏峻听说对方已被卞壸署了东莞郡守,不敢怠慢——卞使君所署,裴大都督岂有不肯实授之理啊——抢先见礼。郗道徽反复致谢,苏子高便命人将刘巴押解上来,交给郡守处置。郗鉴用眼角瞥了瞥刘巴,笑对苏峻说:“竖子耳,杀之恐污将军之刀,我意纵其北归,以警告曹嶷不得再来侵扰——将军以为如何啊?”既然是苏峻逮住的人,他不能自作主张,得听听对方的意见。
苏峻说也无不可,当即伸手指着刘巴,厉声喝道:“我有数言,汝为我转告曹嶷——我乃掖县苏子高,今归来矣!本因曹嶷反正,同朝为臣,旧怨难报,每常切齿,天幸那厮今又重返胡营。汝可劝曹嶷每日清洗脸面,梳理须发,善保首级,候我往取,不必再行装扮,便可悬首示众!切切,毋自害头面,使我烦难。”
随即下令,将刘巴剃尽须发,换穿牛衣,给他一匹瘸马,放他回广固去啵。
第四十二章、商人又来了
徐州之正兵,最初只有“风、林、火、山”四营,再加一个部曲队五人为伍,五伍为排,五排为队,五队为营,是一营还不到七百之众。(全本小说网,https://。)其后陆续扩军,将原本的一营扩充为左中右三营,两千余人;再然后营下设部,则每一小营就有两千之众。如今“风、林、火、山”十二营,再加郭默“雷霆营”、北宫纯“骐骥营”、李义“灞上营”{曾在灞上整训,故此得名},以及裴该的部曲营,总兵力超过了三万。
正兵之外,临时应役的农兵,以及新近收编麴允、索所部和雍州各处戍卒,即所谓的“辅兵”,则不下五万之数。
随着军队数量的扩大,加上裴该已然入朝执政,荀崧等人便即建议,将各营扩建为师,甚至于军。根据周礼,五百人为一旅,五旅为一师,五师为一军,则一军为一万两千五百人,“王六军,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
然而裴该却并不打算更换以“军”的名号,因为这个字国家色彩太过浓厚换言之,我若命军,那就彻底是“中军”,是朝廷的部队啦,不是我裴某人的私兵……师、旅之名同理,故此借口新军制与古礼不尽相合,婉转地驳回了荀崧的建议。
如今苏峻以副营督的身份,将两千徐州老兵返乡,一路上都在琢磨,我也得起个威风堂堂的营号才成,一则鼓振士气,二来也跟旧“劫火营”相区隔。可是起什么名目好呢?孙子云:“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裴大都督已命“风、林、火、山”四营,外加一个“雷霆营”,隔过了“难知如阴”,可见那名字不大好起。即便如此,说不定大都督哪天就能想出好名字来呢?我若妄占“阴”字,必为所嫉。
那么学“灞上营”以地为名好了,叫啥呢?“徐州营”?大都督的主力皆自徐州而出,我若占了此名,大家伙儿非跟我急不可。“东莞营”?听上去不怎么威风,而且貌似只能局促于一郡之地……
直等在公来山麓摧破了青州兵,苏峻猛然间想到,“公来”这名字不错啊。以此为名,一来纪念成营后的第一战,也是第一次大胜仗,二来么我今来此,是不是预示着日后有公侯之份哪?
于是便称“公来营”,传书裴该,请求允准。这个“公来营”的旗帜,则设定为青底火鸦旗“劫火营”旗为赤底火鸦,故其鸦色黑,“公来营”的火鸦则是大红色的。火鸦是为不忘身出“劫火”虽然自立出来,而且相隔数千里之遥,苏峻也怕甄随挑理、谢风不快青底之意则是:我必要焚尽青州,斩下曹嶷那贼胚的首级!
况且青为木色,木在东方,与自己所处的位置也很契合。
苏峻摧破青州兵后,便即北进收复了剧、广等县,屯扎在青、徐两州的边境线上。郗鉴上报卞,卞望之即署苏峻为剧县令,领州武猛从事,使其总统徐州机动兵马等于允许苏峻自己募兵,以充实“公来营”。
再说刘巴战败,逃回广固,在曹嶷一再追问之下,无耐只得将苏峻之言合盘托出。曹嶷听了,虽然恼怒,却不发作,沉吟半晌,方始叹息道:“若青州俱平,何怕小小的苏子高,而今……”随即派人前往掖县,洒扫和守护苏峻祖宗的庐墓。
至于再发兵前往徐州去报仇?他压根儿就不敢起这个念头。
苏峻去后,裴该在长安,这一日接见了一位远来之人正是那位吴郡出身的商人郁翎。
裴该对郁翎很客气,还问他:“卿有字否?”
郁翎赶紧拱手回答说:“草民亦曾读诗书,自然有字草字子羽。”
裴该笑一笑,便问:“子羽自蜀中来,何以奉我?”
郁翎此前被胡军堵在黄河渡口,货物都被刘敷扣下,要他到平阳去支取酬劳,他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