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第2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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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赖裴公在天子驾前美言,大王必深德于裴公也。”
裴该笑一笑,说好——“卿之所望,我已允诺,则我之所虑,卿可为解否?”我既然做出了相当大的让步,那现在就该你帮我谋划,该怎么削弱江东之势,使不为朝廷之患啦。
刘隗胸有成竹地回答说:“裴公前使祖公等召侨客北还,今可再用此计,以朝命征召江东俊彦。如是,则弱江南大族之力,且重朝廷之威也。”
裴该闻言颔首:“此计甚好,然而……王茂弘、王处仲必不肯应召吧?”
刘隗说那是当然的——“裴公请求其次。”
裴该说其次么……“南渡显族,除王氏外,无过周伯仁、诸葛道明;江东土著,‘五俊’为良——卿以为如何?”
刘隗摇摇头,回复说:“周伯仁本无宦意,必不应召,此外……末吏以为,侨客中琅琊人,及土著之‘五俊’,多数不应。”
南渡侨客除了琅琊王氏那哥儿几个之外,家世最高,影响力也大的,便只有周顗周伯仁和诸葛恢诸葛道明了;而江东土著的领袖,人称“五俊”,就是顾荣、贺循、纪瞻、闵鸿,以及薛兼——其中顾荣、闵鸿已殁。裴该说我想征召这几个人入朝做官,但刘大连却摇头表示:没用的,他们不会来。
随即详细加以解释。首先是汝南周顗,他本人好酒放诞,本身就没什么做官的意愿,司马睿和王导靠着老交情,好说歹说,才把他扯给出山来,基本上等同于木偶。那如今他已然在江东呆安稳了,还怎么可能返回中原来呢?其次诸葛恢,本人虽然官位不高,才是个江宁令,但他代表着琅琊名门诸葛家。只是,琅琊人你就别想啊,既为司马睿旧臣,又是王导同乡,仗着这层关系,在江东必得重用,又何必要北归与群贤一争短长呢?
终究琅琊诸葛氏在中原也仅仅是二流家族而已。
“且诸葛道明名为北人,实南人也……”
诸葛恢的祖父是曹魏司空诸葛诞,后来据淮南而反司马,兵败被杀,其子诸葛靓逃往东吴,官至右将军。诸葛恢就是诸葛靓的儿子,打小在江东长大,他对江南的感情可比对中原要深厚得多了,怎么可能返归北方来呢?
至于贺、纪、薛等土著领袖,司马睿一过江就着意拉拢,且彼等产业都在江南,估计也是不肯北来的。
裴该闻言,怫然不悦道:“似此尽属空谈,若再次之,其谁可用?”就前面提到那几个,我也是看重他们的名望,至于能力,压根儿不入本人法眼,要是连他们都无法拉拢,再次一等的还能有谁啊?
刘隗笑笑:“裴公岂不闻‘狡兔三窟’么?”
世家为了保障家门的存续,在乱世中往往习惯于多方下注,想当年琅琊诸葛氏一家而仕三国,后来王衍把几个族兄弟分派出去,不都是出于这种考虑吗?既然如此——“乃可召其兄弟、子侄辈入朝。周伯仁有弟嵩、谟,诸葛道明长子б压冢缓匮逑扔凶于簦患退荚队兴镉眩谎α畛び凶语J——可并召之,多数应命。”
裴该捻须沉吟,心说哦,纪友、贺隰那俩家伙,我还跟他们一起踏玩过覆舟山,有过几次交往咧……
就听刘隗继续说道:“且王氏门中,未必便无人应召。”
琅琊王氏南渡后,有王导、王敦这两根大柱子撑着,子弟多任显职,但终究萝卜多而坑儿少,没能抢到好位子,或者只得虚衔的,却也不在少数。刘隗对江东的人事很熟悉,当即一一指点说明:“王处明唯幕掾而已;王成栋沉沦下僚;王子玉忠不见用;即王悦、王应等,皆可试召……”
裴该当即挥挥手,把从弟裴通召唤过来,和刘隗三人并头商议,草拟了一份名单,打算以朝臣多阙之名,下诏征他们到长安来做官。大致说完此事之后,裴该突然间似笑非笑地望着刘隗,问他:“然而,又当如何酬答卿与刁玄亮?”
刘隗本为丞相司直,如今丞相不在了,改任太宰了,太宰没有再置司直的道理啊,该给你个什么官做呢?“卿其属意丹阳相否?”
刘隗摇摇头,说:“丹阳内史权重,我若为之,或刁玄亮为之,皆如置于火上,必为王氏燔烤。但归之后,当求太宰长史、祭酒等职,不劳朝廷下赐。”诸公属官,多为自辟,就不必要朝廷再指定啦。
裴该正色说道:“大连,乱世之中,手中无兵,必为鱼肉。今王处仲肆意江上,手握江东最重之外军,卿若不能守丹阳,又如何与之相拮抗啊?”
刘隗请求说:“请任周士达荆州刺史,可制王处仲。”
周访周士达此前剿灭杜彛遥醵卦敬鹩θ盟鼍V荽淌罚捎至偈北湄裕透蠢飞隙源召┮话悖氚压Τ己涞焦阒萑ァ?上е芊妹挥刑召┠敲春闷⑵糇は逖簦峋霾蝗ィ醵乇黄惹妆市葱湃ソ馐停顾透窕贰⒂裢胫虑浮V芊玫背【桶颜庑┯衿鞲に榱耍奚溃骸拔崞窦质梢员ξ锶≡煤酰
所以刘隗说若是以朝廷之命,让周访名正言地顺统治荆州,就等于在王敦身后埋下了一柄利剑。
裴该沉吟少顷,心说:这主意好是好,可问题是……你就不象我,能够预先知道周访寿不久矣!
第二十七章、四面之相
裴该担心周访活不长了,但可惜一时间也找不出来更合适的人选,况且若任命他人守牧荆州,不但要跟王敦起冲突,估计周访那一关就先过不去……算了,那就暂且让周访干吧,过两年再找机会换人。//全本小说网,HTTPS://。)//
于是对刘隗说:“卿言是也,周士达可任。然……王处仲尚不能插手湘事,湘州亦可命人否?”王敦的势力主要涵盖扬、江二州,所以我得在荆、湘同时埋剑——至于交、广,又偏远又贫瘠,暂时就不必要理会啦。
刘隗答道:“应思远可也。”
裴该说好,那就任命应詹为湘州刺史,另加周访都督荆、湘、益三州军事——益州周士达自然管不着,但可以此任命协助他防堵成汉东出——用他来制约王敦。
然后又问:“卿既谋太宰属吏,当加刁玄亮实镇,或将军号?”
实镇就是有地方权柄,加将军号就是有掌兵的机会——你们这一派总得揽点儿兵马,才能以防万一之变啊。
刘隗推辞道:“末吏与刁玄亮既罢庾元规,若再加职,必为王氏目为肉中之刺,且琅琊大王亦未必无疑……”司马睿说不定就会琢磨,哦,你们劝了我半天,究竟是为我考虑啊,还是想借此机会从朝廷求官要权,为自家利益谋划哪?“我等将自筹措,不劳裴公费心。”
裴该反复规劝不听,只索罢了,心说在原本历史上,你们这俩货要是跟郗鉴似的,先掌握了一定兵权,说不定就不会被王敦一击而垮呢!不过算了,人各有志,要原本就没掌兵之心,就算硬塞给你们兵马,也肯定带不了……
一切商议妥当,只等尚书草拟完制书,上奏天子——当然只是简单过道程序而已——裴该用印,便可以明发了。刘隗告退之前,裴该又提出来一个要求:“前闻乡音,深有感触,且我幕下无如掾之笔,今求郭璞留任,卿意如何?”
刘隗躬身答道:“敢不从命。”
终究郭璞不过是微末小吏而已,江东从司马睿、王导以下,多数把他当成一纯算命的,这种人回不回去的,有啥要紧了?既然裴公念在同乡之情,想要留下他,那就留好了。
此事对于郭景纯却是意外之喜,他还在琢磨着要怎么找个机会,向裴公请求,让自己留在中原,不必南归——回去继续当算命的吗,有啥意义?哪有出头的机会?
在长安这些天,他也到处打听过了,估计裴公手底下缺人,所以经常不论门第,破格擢用。那我虽出寒门,终究是裴公闻喜同乡啊,连王贡那种江南混混都入车骑大将军幕为主簿了,我好歹学问比他强些吧?
谁想到刘隗从尚书省回来一说,裴公竟然主动挽留自己,郭璞深感恩德,赶紧跑去裴该府上谒见、致谢——此前因为有刘隗在,他身为小吏,还不敢主动去找裴该,如今就没关系了。但是刘隗也私下里关照郭璞,说:“卿在裴公之侧,当切谏其勿起‘背’意,且细观之,若有端倪,千万遣人通传于我。”
郭璞口中连声应诺,其实心里在说:裴该背不背的,这两年肯定瞧不出什么端倪来,等再过两年……其势若到,不由他不生篡心,且我可为从龙之臣,干嘛要去通知你?而且万一消息泄露,那我肯定脑袋搬家啊,谁肯冒这个险?!
至于裴该属意于郭璞,那还真跟是否同乡没关系。一则他是灵魂穿越,对于这一世的亲情本就淡漠,何况乡情?再者说了,河东老乡一大票都即将北归来投——不仅仅卫展,还有此前寄居汝南的柳恭、柳矩,和南渡襄阳的柳习、柳卓,都已经抵达了河南,正在谋划是留佐祖逖好啊,还是入关依附裴该为好。
所以说,河东人多了,大姓更多,谁会在乎一个寒门出身的郭璞呢?
裴该看重郭璞,主要在于此人笔头了得,本就是两晋之交的著名文学家,他裴大将军幕府里就缺这种人。想那司马睿坐镇建康,幕下号称“百六掾”,而他裴某手下,即便加上已然外放或迟早会外放以独当一面的裴嶷、殷峤、游遐、韦鸿等人,能凑齐三十个不?朝中、军中,公务如此繁忙,代笔捉刀的不能够总是小猫三两只啊。
其次呢,裴该对于郭璞看相之能,也很好奇。他本人自然是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即便隐约感觉苍天使自己穿越,必有深意,也不觉得这“天”是什么有意识的高等生灵,即便开始有些相信命数,也不觉得命数可以预测——可预测就说明不易扭转,但他却相信“我命在我不在天”!至于《晋书》上所载郭景纯种种“神迹”,裴该全当是玄幻小说。
好比说根据记载,郭璞南渡前曾经依附过庐江太守胡康{或作胡孟康,或独言康,考虑到当时士人以单姓为主,则孟康当为字,或‘孟’字为衍文},离开的时候,因为贪恋主人家一名婢女,就取来三升小豆,撒于宅外。结果胡康大早上的起来,忽见数千赤衣人围绕其家,靠近去瞧却又不见了。他自然找郭璞来卜算,郭璞就说:“君家不宜畜此婢,可于东南二十里外卖之,且勿争价,则此妖可除。”他暗中早派人跟二十里外等着了,就此以低价买得心仪的婢女,然后书符投于井中,数千赤衣人尽皆反绑双手,自投于井……
我靠这就是所谓的“撒豆成兵”吧?郭璞要真有这本事,还能被王敦所杀吗?他只要抓把豆子一撒,化作大队赤衣人,即便只有虚影,王处仲也肯定得当场吓尿吧?
所以说,《晋书》所载,岂止不可尽信,简直是完全不能信,那郭景纯究竟有没有真本事哪?看相卜算,是不是有一定尚且不为人所知的科学道理在里面?裴该真是很好奇啊。
于是等到郭璞上门来致谢,裴该好言抚慰,先安排他做书记,为自己草拟文书,然后就问了:“闻卿善相,可能相我否?”
郭璞来前就已经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了——他认为裴该留下自己,三成是看中了自己的文采,剩下七成,还是把自己当个算命的……这可无法可想,谁让自己学了道术,又到处去展示呢——就此简明扼要地回答说:“明公之相,贵不可言。”
裴该心里话这还用你说?我都做到车骑大将军、录尚书事、大都督,几为人臣顶峰了,即便转眼就死,或者势力瞬间崩溃,这会儿也肯定贵不可言——“可备悉言之。”说着话还特意摆了摆姿势,好让郭璞瞧个清楚明白。
郭璞装模作样看了一会儿,拱手要求:“明公请起身……请转身。”其实昨天跟刘隗来至裴府,郭景纯早就已经抵近观察过裴该的面相了,但——我还想再瞧瞧您的背究竟怎样。当然啦,即便还是那天的结论,只要一“背”,更为显贵,他也是不敢轻易宣之于口的。
这话私底下跟别人说说还则罢了,怎敢对当事人明言啊?倘若裴该并无反意,会不会以为自己跟蒯彻似的,是想教唆他背晋哪?那还不当场下令把自己拖出去砍了?即便裴该有反意,终究形势未到,就更应该赶紧封口,免生流言蜚语。
昔日主簿耿包密白袁绍,说:“赤德衰尽,袁为黄胤,宜顺天意,以从民心。”袁绍若是全无篡意,就该当即斥退甚至杀戮耿包,但他没这么做,反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