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第19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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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粲直接就把尚书令王鉴给派过来了,对刘曜说:“皇太弟谋逆,不可留居储位也;靳准为国家重臣,且其女侍奉天子,亦不可害。余皆听命。”
两人就此开始讨价还价,秘密商谈了一整个晚上,最终得出的结果是:
贬刘乂为北部王,罢范隆、王延为庶民,押归平阳,刘粲承诺不伤三人性命;降刘丹和陈元达官职,使参雍王刘曜军事;杀王沈、宣怀等宦官,靳准不再担任尚书,出而为辅国将军。
随即刘粲率兵直入后宫,当着老爹刘聪的面把王沈、宣怀二人揪将出来,一刀一个,割下首级。刘聪勃然大怒,呵斥道:“彼等侍奉朕,每日勤谨,并无罪过,即有罪亦皆汝等外臣所为——何得擅杀?”刘粲拱手道:“非我欲杀彼等,实为刘曜所求。除非陛下亲提六师,征讨刘曜,否则唯取彼等人头以退兵耳!”刘聪“啧”了一声,无奈而关照道:“既如此,靳准不可杀也。”刘粲说爹你放心吧,不但不杀,只等刘曜退兵,我自会找机会把靳准调回中枢来的。
随即刘粲就携带着两颗宦寺的人头,亲自跑到临汾去与刘曜相见,双方歃血为盟。刘曜这才送出了刘乂、范隆等人。刘乂哭天抹泪地埋怨刘丹道:“此皆阿叔害我也。”刘丹惭愧垂首,不能对答。倒是陈元达说了句公道话:“害殿下者,殿下自身也,本非刘公。刘公之谋虽然扰乱国政,使元达不敢与闻,然若殿下断然而决,行不延挨,又何至于此啊?”
刘粲押着三人返回平阳,一到地方就把刘乂幽禁起来,并将范隆、王延下狱——我确实没杀他们啊,反正机会多的是,等刘永明你走远一点儿,我再找借口除之,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至于刘曜,趁机还向刘粲索要了更多的粮秣、物资,然后便即转过身来,欲图再渡黄河,攻伐长安——雍州那是刘粲许了我的,得赶紧将之拿下来。谁想前锋进抵汾阴,却发现河对岸已有晋师旗帜,急忙探听得实,返回来禀报刘曜。刘曜也不禁吃了一惊:“晋人好大胆,我才后撤,便敢来夺冯翊了么?!”就问是谁的人马,麴允吗?
当得到回报,说是长安派了裴该率兵来收复冯翊、北地二郡,刘曜不禁垂首沉吟起来。长史曹恂问他:“裴该书生耳,只因徐方偏远,王师不及,方能苟活至今。今彼率军来,若从祖逖,尚可一战,唯其独守河西,有何可惧啊?大王因何面有难色?”
刘曜笑笑:“我难道不是书生么?”
第十六章、大荔奴
刘曜刘永明,虽然是屠各贵族,但却少读诗书,六经皆通,文辞优美,一笔草书称雄当世比裴该要强得多了。//全本小说网,HTTPS://。)//年方弱冠,刘曜游学洛阳,不慎犯法,遭到通缉,他为曹恂等人所救,一口气逃去了朝鲜。遇赦而归后,自以为形容俊伟,恐将不容于世,于是隐居在管涔山中,每日只是读书、弹琴为乐。差不多二十五岁之前,除了体格好,勤练武以外,刘曜就跟个普通书生没啥区别。
所以他才说,我本来也是书生啊,岂能以“书生”二字轻人?然后又道:“即汉光武原,亦不过书生耳,二十九岁战于昆阳,三十一岁而为天子……且此前皇太弟来说,彼在阴沟水畔为徐州军所破;近日又有败卒具言偃师之战,云徐州之强,无人可当。则能御此强兵的书生,我又岂敢轻觑呢?”
曹恂说既然这样,皇太弟咱们虽然已然送回去了,刘丹和陈元达见在军中,何不召他们过来,详细询问一下裴该和徐州军的情况呢?
刘曜点头,便即召见刘、陈二人。陈元达不怎么明白军事,不敢开口,刘丹则说:“阴沟水之战,徐州军不过二千余人,而能拮抗我数万大军竟日,此非将之能也,实在士卒精锐……”
他说自己所遭遇到的徐州军的素质,足以与屠各本族精锐相当,唯一的弱点是欠缺骑兵“闻裴该军中有厉风、武林、劫火、蓬山四营,昔日于阴沟水畔逆我者,武林营也。乃有传语:‘徐州有一熊,虏过不敢凌;徐州有一陆,虏见军必覆!’则其督将为熊某,副将陆某可知也……”
还有后来生擒刘丹养子刘光,勇夺成皋关的,据称乃“劫火营”督甄某,刘丹说了,大王你要当心这三个人,还有所谓的江南名将陶侃陶士行。
估算起来,徐州四营中,“武林营”排名第二,那么排第一的“厉风营”,素质应该不会比“武林营”差,则徐州精锐,起码得有四五千;“劫火营”既由猛将甄某为督,也不应当轻视。至于徐州军其他各部,以及据说新近招揽的郭默等人,是否能打,我就不清楚啦。
刘曜笑笑:“郭默我打过交道,也非易与之辈。”随即拍了拍自己的膝盖,说这是个劲敌啊,相国等人都以为此番晋师北伐,只有祖逖的豫州军能打,而徐州军几可不论,相信是中了敌人的奸计。且如今祖逖就在河南、弘农,若自华阴渡过渭水,急行军的话,也就十日,可抵冯翊刘曜是真没信心一举而击败豫、徐联军。
至于万年的麴允、长安的索,以及关中其他各郡国兵马,刘曜还真是没放在心上。
曹恂建议说:“既然徐州军乃是劲敌,则应暂避蒲津、夏阳,而自采桑津西渡,以免为敌半道而击……”
刘丹摇头道:“虽是劲敌,终究远来,立足未稳,且以裴文约之家世,而不留镇长安,却北向二郡,分明为索、梁芬所排挤,士气未必旺盛。今当趁其营垒未全、城邑未固,急渡河而西,倘若迁延时日,恐怕就真不可制了。”
刘曜颔首道:“公所言是也。”
刘丹又说:“还当上奏天子,请大单于再伐河南,若能牵绊住豫州军,则徐州军再勇,终究不足三万之众,大王只要用兵谨慎,不中其计,获胜可期。若求稳妥,可再遣使虚除权渠,卑辞厚币,请彼发兵……”
旁边儿陈元达终于得着插嘴的机会了,当即一拱手:“元达负罪之身,得大王相救,无以为报,愿出使氐、羌,说权渠来降。”
刘曜摆摆手:“我曾与权渠交锋,其兵甚锐,其子伊余勇不可当,若想靠口舌之利说降之,恐怕难若登天。唯赍财货,使其发兵相助可也此事便托付元达了。”
计议已定,刘曜便命大将刘岳为先锋,打算强渡夏阳津,然后趁着裴该立足未稳之际,南下直取大荔。
那边裴该才到下,就听说了胡军杀来的消息,急忙与裴嶷商议。裴嶷叹息道:“故昔日文约言北取二郡,我便虑其悬危,今果然也……”不过马后炮不宜多放,点到即可,那么应对目前的局势,又该怎么做呢?
“今各城邑初下,渡口尚未筑垒严守,恐怕难阻胡军西渡。应当召还各部,护守大荔,恃此一城之坚,以与刘曜作长期周旋。再行文河南,请祖士稚发一旅之师相助……”
裴该皱眉道:“我因与祖士稚合,所得战绩,人皆云是豫州之功……本欲倚靠自身之力,于此败胡,不想还要麻烦祖某……”不过形势如此,却也无法可想“然若刘粲再南渡河,恐怕祖士稚无力救我吧?”
裴嶷说这倒不用担心:“刘粲初平乱事,则若刘曜不远行,他又焉敢再离平阳?若止遣别军来,以祖豫……司州之能,退之必矣。”祖逖应该有余力来支援咱们的
“且当请麴忠克亦率师来援……”
裴该望了裴嶷一眼,点头会意估摸着麴允是必定不肯发兵救援的,那将来咱们收拾他就有借口啦。
裴嶷继续说道:“我军虽精锐,终究数量不足,今当急料民为兵即此渭北屯垦者,其中不少为旧日坞堡民卒,可加整训,以备来日之用。”既然打算跟刘曜打长期战,那么兵源的补充就很必要啦,不可能从徐州现拉人过来啊,也只能在当地募兵了。
裴该点头说有理,便即命人召唤殷峤过来。
殷峤是河内人,本为郭默参军,前不久被裴该收入幕中为从事,而以亲信裴度往监“雷霆营”。接触时间虽然不长,裴该却发现这个殷峤为人忠厚,做事也很谨慎、细致怪不得能为郭默所重呢,两人的性格完全互补而且对于军中事务非常稔熟。因此在渭北屯丁中募兵之事,他就交给殷峤去干了。
至于裴侍中自己,在此暂歇一晚,明天一大早就要赶紧返回大荔去组织防守。
裴该仔细关照了一番,殷峤得令,不敢怠慢,急忙前往屯所,把所有男丁都召集起来老弱妇孺就不必见了乌央央的足有七八千人。殷峤登高而呼:“汝等身为晋人,胡来即降,尚可说天性怯懦,且不读书,无忠悃之心,唯求苟活而已;然王师既至,不肯箪食壶浆而迎,反而据垒抗拒,罪在不赦!
“只是首恶皆已伏法,汝等不过协从而已,裴公有好生之德,今予汝等重生的机会。凡能执械而斗,能开弓射箭者,皆可应募从军,阵前杀胡,以赎罪愆。有一技之长,或能斫木,或能制器者,幕府也可召募之,为大军整备甲仗、器械。余者安心在此垦殖,期以三岁,无抗拒事、怠工事,乃可放其返乡,且予汝等田地,安为良民。
“汝等可肯从么?!”
这票人都是被徐州军攻破坞堡,强掳来的,曾见徐州军精锐、凶狠,不在胡兵之下,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当然说啥就是啥啦,有几个还敢顽抗到底?敢顽抗的其实在路上就已经被砍得差不多了……当即齐声应诺,有愿意当兵的,有愿意做工的,绝大多数则表态会在这儿好好地种地。
只要给我们饭吃,且让我们能够养活家中老小就行啦。
殷峤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正待步下高台后面具体事务,有更低一级的佐吏去实际操办突然人群中挤出来一个人,来至台前,朝他一拱手,说:“我是儒生,不识甲仗,且不会做工,不亲稼穑,唯于简牍间有一日之长,还请长官开释,允我效力。”
殷峤上下打量此人,就见他约摸三十多岁年纪,五官清秀,相貌堂堂,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长袍,倒确实不象是个普通百姓。于是便在台边弯下腰来,探问道:“汝何人耶?姓甚名谁,何方人氏,因何被擒?”
那人回答道:“小人即冯翊大荔人,姓游名遐,草字子远。曾举孝廉,唯世乱而不得仕。前此因为得罪了冯翊梁守,为其构陷,下于狱中……”
游姓先祖为春秋时代郑穆公之子公子偃,字子游,乃以先辈之字为氏,从汉代就居于左冯翊,为郡中大姓。所谓“麴与游,牛羊不到头……”的金城游氏,其实只是冯翊游氏的分支而已,不过如今分支繁盛,主支反倒衰败了。
这个游遐就是冯翊游氏族人,少有高名,据他自己说,十五岁的时候前往洛阳游学,拜见过宰执张华,张华与之交谈后甚奇,夸赞说:“此儿雅洁洪方,精公才也。”当然啦,张华如今骨头都烂了,必然不能够站出来作证。
然后二十出头,游遐就被举为孝廉。孝廉本是汉代儒者的主要出仕之阶,不过这年月仅仅只留虚名而已,孝廉出身未必就能当官,再加上世道越来越乱,游遐也就逐渐淡漠了出仕的念头,只管在家乡照顾家族产业,平素以读书、写字为乐。
前几年梁肃担任冯翊郡守,贪图游氏的产业,想要榨出点儿财货来,却为游遐所阻,一怒之下,便遣人诬告游遐与盗贼相勾结,将其下于狱中。其后不久,刘曜率大军来攻,北部各县逐一陷落,梁肃慌了,胡军游骑才刚出现在大荔近郊,他就主动弃守而逃。于是趁着大荔城内官吏尽散,而胡汉大军还没有抵达的机会,游氏族人劫了大牢,把已经被拷打得只剩半条命的游遐救了出来,暂时安置在城外某坞堡中静养。
然而游遐的伤才刚养好,裴该又率大军北上,一路神挡杀神,那家坞堡主因为不甘心彻底交出权柄,略略抵抗了一番,就被徐州军半日间攻破壁垒,屠其全家丁男。坞堡中的兵卒、仆佣、农夫,老弱妇孺,以及游遐这种寄居者,全都被一绳所系,押送到了渭北来。
游遐先是瞧着徐州军没有屠堡的意思,自己性命得全,不禁大舒了一口气;继而瞧他们的举动,貌似是想在渭北屯田……完蛋了,我根本就不会种地啊,而且别看身量高,其实力气小,也扛不动什么锄头、耒耜。对于有用之人,不肯不分良莠,一概杀却,裴侍中这就算很仁慈了吧,那么对于无用之人,还怎么可能客气?行见自己的未来将是一片灰暗哪!
再者说了,就算裴侍中是仁人,自己又见不着他,管理自己的那些徐州兵、吏,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