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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节

勒胡马-第18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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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郗鉴闻言,脸上不禁露出了些微尴尬之色,只得敷衍道:“羯贼势大,难以拮抗,不得已而暂时笼络之耳,刘将军岂有他意……”

    “惜乎,”荀灌娘叹了口气,“石勒初至襄国,兵马疲惫,粮秣不足,倘若刘将军与王幽州能够同仇敌忾,南北夹击,此羯胡不足灭也。二三子各怀私意,遂使虏敌坐大!此儿夫每常切齿叹息,云若我晋公卿百官同心一意,又何至于今日之局面?”

    郗鉴还想帮刘演洗地,分说都是王浚的错……可是荀灌娘把老公的话摆出来了,他总不好当面加以驳斥,一时嗫嚅,难以接口。旁边儿卞壸看气氛有点儿尴尬,急忙端起酒盏来打圆场,转换话题道:“前事暂且不论,今河北局势究竟如何,还望郗公教我。”

    郗鉴叹口气,说形势不容乐观啊——“邵将军所部二三万,刘将军所余亦一二万,本足以扼守厌次,惜乎历经兵燹,百姓流离,田亩荒芜,厌次今秋所收之粮,恐怕难过明岁仲夏……”正想提出来,我知道徐州如今发不了兵,救不了邵、刘,那么能不能先借点儿粮食来应应急呢?

    但是他才略一停顿,荀灌娘便即插口道:“厌次无险可守,若石勒再举大军来,当如何处?何不奉劝刘、邵二位将军,南渡黄河,屯于青、兖之地,则依河为守,可策万全。”

    郗鉴心说想不到啊,这位裴门荀氏年纪轻轻,知道的事儿还挺多,当即回复道:“曹嶷虽承诺归晋,仍视青州为其禁脔,恐不允我等南下。至于兖州……须先问过祖使君。然而,邵将军本为王幽州所遣,料必不肯轻弃防地而别徙;刘将军亦无日或忘恢复失土,若南渡河,纯为守势,非其所愿也。”

    荀灌娘笑笑:“今天子局促于关中一隅,主忧臣辱,为晋人者,岂不应大发勤王之师,以援长安么?若能击破胡虏,恢复故都,奉还天子,底定中原,羯贼亦无足为论,区区河北失土,迟早镇定——除非刘将军以临漳为其自家产业,不当是朝廷所有。困守厌次,才是守势,若欲攻,何妨渡河而西?儿夫与祖豫州正在河南奋战,若得刘将军相援,破胡不难。”

    郗鉴略略沉吟,然后苦笑一声:“败残之兵,其气已沮,且粮秣不足,恐不能用……”

    荀灌娘道:“败兵若不能取胜,其气永不可振,何妨西合徐、豫之兵,先去打几场胜仗再说?至于粮秣,我徐方粮秣,专供北伐之用,若刘将军亦肯兵向河南,自当供输一二。”

    郗鉴心说得,我也别开口借粮了,你条件都摆得很清楚了,除非参与徐、豫北伐,才肯给我们粮食……可是如今刘演兵马残破,若向河南,必为裴该或祖逖所吞并,就算自己不在乎,刘始仁肯定不干啊!只得敷衍道:“如鉴所言,邵将军有守土之责,断不肯南渡,而刘将军既归厌次,也不可轻弃邵将军别走。”

    荀灌娘笑问:“且不论刘将军,郗公又做何打算呢?”

    郗鉴心里“咯噔”一下,不禁转过头去,瞥一眼卞壸。他明白裴夫人这是有招揽之意了,但并不相信一闺中妇人能有如此见识,而裴该虽然在来往信件中也曾流露过类似意图,终究人在河南,不知道自己此番南下,未必能给老婆支招——其实这都是卞壸的意思吧,只不过考虑到自己身望不够,不便开口,所以让才裴夫人来说?

    卞壸预先自然跟荀灌娘是通过声气的,因此见郗鉴把目光投向自己,也便趁机追问道:“不知郗公此番来徐,除省亲外,尚有别意否?”

    郗鉴心说我不是来省亲,是来接人的,至于别意,当然有啊,我欲借粮,但被你们三言两语,就把我的话给堵回去了不是吗?只得回复道:“乃欲假道而南,进谒琅琊大王,请兵救援厌次。”

    荀灌娘一撇嘴:“琅琊大王虽都督中外军事,然北伐令下,幽、并不肯从命,既如此,又岂肯救援幽、并之残余?况徐州之卒,都在河南,无可北上,若自江东发兵经徐州而北……江东若有兵,自可溯江而上,出宛向洛,比我徐州千里西进,不知道近便几许。然徐、豫二牧奋战河南,江东非但无一兵一卒北上,且不馈粒米!则此番郗公南下建康,恐怕要空手而归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间顿了一下,貌似想起了些什么,假装年纪轻口没遮拦,直接就问:“难道说,郗公实欲逃避胡羯,避难于江东去么?”

    郗鉴闻言,不禁一股怒气自胸中油然腾起,不假思索地开口便道:“夫人未免太过小觑郗某了。郗某若肯弃中原不顾,逃依江南,永嘉年间便可走,何必搜救流民,保守峄山,乃至为羯贼所虏?!”

    郗夫人暗中伸手捅了老公一下,那意思,你别光火啊,裴家对咱有恩,就算他们说话不客气,对你有什么误解,你也应当和颜悦色地加以辩解啊,可别撕破脸皮。

    荀灌娘倒是并不在意,只是笑笑,端起酒盏来:“妇人无知,乃以小人之心,度郗公君子之腹,特此敬酒赔罪了——郗公勿怪。”等到郗鉴表情略微舒缓一些,也端起酒来喝了一口,她才继续问道:“如此说来,郗公实与儿夫、祖公、卞公等同,皆有恢复之志,而不肯避乱远途,坐看中原翻覆、社稷陵替了?”

    郗鉴伸手朝空中一指:“郗某之志,天日可鉴!”

    “既如此,郗公何不留在淮阴,相助儿夫,以定社稷?”荀灌娘朝卞壸微微一让,“今北伐粮秣,多由我徐方供给,千里赢粮,本便不易,如郗公所见,淮上方被雪,则输运更加困难。卞公虽有萧、张之才,终非三头六臂,卞夫人尝与我言,其夫每日止眠二个时辰,且不得安枕,衣带渐宽,人益憔悴。若得郗公相助,则卞公不致劳乏过甚,儿夫在前线也可安心了。”

    郗鉴心说你终于同穷匕见,说出口了啊,赶紧拱手推辞道:“感承裴公与郗君厚爱……”不提荀灌娘,因为“夫人厚爱”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然郗某受刘将军活命之恩,不忍背之也。”

    荀灌娘说:“刘将军之救郗公,私恩也,请郗公留徐相助,公事也,岂可一概而论?今刘将军蜷屈厌次,即得郗公辅佐,亦不过暂保数城而已;不若儿夫,前有书来,大军摧破伪皇太孙刘乂,定荥阳、破成皋,已入河南,行将与豫州军合,共击伪相国刘粲。若破刘粲,胡军主力丧尽,即能退保河东、河内,亦必不及河南、弘农,则黄河以南,可尽复为我晋之疆土。继而挥师西进,救天子、归故都,亦不难也。当此天地翻覆、社稷再造之时,郗公乃独为私恩牵绊,困守河北一隅,或无益地往来建康,而不肯伸手相助么?”

    郗鉴本能地感觉到,这女人词锋甚利,不象是在背书!他只好转换话题:“北伐之事,河南之战,目下究竟如何?鉴消息闭塞,实不知也——还望卞君教我。”

    荀灌娘就觉得自己迅猛的一拳头,竟然打在了丝绵上,轻飘飘地就让对方把力气给卸了。但这也无法可想,人既然问起来战事,你总不能不回答吧,更不能阻止卞壸解说吧。好不容易等卞壸把相关情况大致向郗鉴介绍了一番,荀灌娘才打算把话头重新扯回来,郗鉴却猛地灌了一口酒,大声道:“壮哉,裴公、祖公之北伐也,郗某恨不能跻身二公之幕,亲身参与……”

    荀灌娘听他这话里的意思,才刚觉得有门儿,谁想郗鉴突然间坐着就是一个趔趄,酒盏倾翻,洒得自己衣襟上一片淋漓。郗夫人赶紧搀扶住他,然后转过头去向荀灌娘致歉说:“儿夫醉矣,不能再饮了……想是远来疲惫。为免失仪,还请容我等暂退,等明日再答谢宴请之情吧。”

    ——————————

    郗家四人就这么着逃席而去,荀灌娘气得直想踹几子——我跟你讲道理,你竟然跟我耍赖——只是考虑到卞氏夫妇还在,所以才强自按捺下胸中怒火。她问卞壸:“郗公果不能饮否?”

    卞壸苦笑道:“‘兖州方伯’,而云不能饮,其谁信之?”

    西晋末年,有八位兖州名士,因为任达嗜酒,遂被州人呼为“八伯”,分别是:陈留阮放为宏伯,高平郗鉴为方伯,泰山胡毋辅之为达伯,济阴卞壶为裁伯,陈留蔡谟为朗伯,陈留阮孚为诞伯,高平刘绥为委伯,新泰羊曼为濌伯。

    所以说了,堂堂“兖州方伯”郗道徽,怎么可能不善酒呢?

    荀灌娘闻言更气了,就等着卞氏夫妇也借机告辞,她好砸点儿什么东西来解气。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不听卞壸那边儿有动静,撇过脸去一瞧,只见卞望之低着头,手捻胡须,正在那里沉吟呢。

    “卞公何所思啊?”

 第四章、退兵令

    荀灌娘问卞壸在想什么,卞望之就说啦:“郗道徽之为人,素来谦抑、谨慎,虽好酒,即便沉醉,也从无妄语。全本小说网https://。今藉酒逃席,却云‘恨不能跻身裴、祖二公之幕’……得非其心已动乎?”

    荀灌娘说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跑了呢?

    卞壸有些不确定地回答道:“想是席间人多,不便明言……”要都是我们大老爷们儿也就算了,这儿还好几个女人啊,郗鉴有什么想法,肯定不肯当着女人的面说——“且夫人今日所言,未必咄咄逼人了一些。”

    荀灌娘心说好嘛,敢情还是我的错……若真是男人,是留或是不留,就该直截了当地表态,怎么还装醉、逃席,比女人还要磨叽!这世上果然只有我老公才最高,其他皆不足论!

    正在郁闷呢,就听卞壸说:“时辰未晚,夜尚未深,壸当亲往探其真意,还请夫人稍待。”

    于是卞壸辞别了荀灌娘,先把老婆孩子送回住处,然后就独自一人驾车去探望郗鉴,那意思:你不是很能喝吗,怎么今天醉得这么快?是不是身体有何不虞,让我瞧瞧,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

    郗鉴果然开门迎入卞壸,双方才一坐定,他就问了:“卞君有言,乃可明与我说,为何假口于裴夫人?”

    卞壸笑道:“裴使君甚重卞公,每欲招揽,裴夫人亦有耳闻。本欲在今日宴间,探问卞公所思所想,因与裴夫人说起,彼乃相为助言耳。高门贵种,又是妇人,所言或有不当,得罪卞公处,壸替她在此谢罪了。”随即便拱着手,深深鞠下躬去。

    郗鉴赶紧提双手搀起卞壸来:“君何必如此,且……裴夫人之言,亦不为无理,只是……”压低声音说道——“我实不忍背刘将军,此忠诚之心,妇人难明,卞君当能知我。”

    卞壸心说闹了半天,你还是不肯留啊,便即劝说道:“为郗公计,厌次实属险地,不可久居,何如留在淮阴,于私可得保安,于公亦可做大事业——裴使君之才、之志,非同凡俗,郗公或未知也,且待……”

    郗鉴摇摇头,打断他的话:“我意已决,卞君不必再劝,且……”略笑一笑——“君之词锋,不如裴夫人远矣。”然后他抓着卞壸的手,又说:“若厌次有事,还望徐方加以援手;我若侥幸得生,自当南依裴公,与卞君共事。今仍将妻儿托付裴公、卞君,若能使郗门不绝,我即死,亦当于地下感念二位恩德。郗迈为家兄遗子,家姊所留亦止周翼,二子虽幼,尚肯勤学,今一并托付,还请勿辞。”

    郗鉴的意思很明确,我是奉了刘演之命南下的,结果走半道儿就留下了,不回去了,如此辜恩失信,还有什么脸面在世为人呢?我是一定要回厌次去的!但考虑到那地方确实危险,我不能让老婆孩子,以及侄子、外甥跟着我一起冒险啊,他们就都留在徐州吧,还请你和裴使君多加照顾。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卞壸也不好再劝——好在最初的目的达到了,起码没让你把老婆孩子全都领走。无论徐州还是豫州,目前的战略目标都是中原和关西,河北的石勒只好先放着,有石勒在,厌次危若累卵,沦陷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到时候郗鉴若是罹难了,命该如此,无法可想;可要万一你还活着,老婆孩子、侄子外甥都在徐州,不怕你不过来啊。

    当即拍拍胸脯,一力担承,正打算就此告辞,郗鉴却仍然扯着他的手,不肯松开。卞壸把疑惑的目光投向郗鉴,就见郗道徽面沉似水,开口问道:“如卞君方才在席间所言,裴公、祖公,皆已兵入河南,且破刘乂;刘粲亲统大军南渡,或许这一两日,便要决战——可有几分胜算哪?”

    卞壸笑笑,回答道:“我不通军事,郗公未免问道于盲了。然而,前此阴沟之战,我徐州两千兵遭遇刘乂所部胡贼不下五万,激战整日,而不言败,复陶士行以舟船绕之敌后,贼众大溃。以此看来,裴使君常云我徐州兵精锐,是非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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