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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节

勒胡马-第1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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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知道徐州各营正副督乃至次一级的正副队长,虽然大多是平民出身,但真正底层者却寥寥无几——陆和算是个特例,全靠他狩猎练出来的武艺,才会被裴该和高乐看中。普通农民自小难得温饱,体质相对较差,而且也根本没有什么机会去习文练武啊,从军后吃几个月饱饭,也不过勉强敷用罢了,想要快步晋升,仍然难上加难。

    而且这些普通农民也大多无远志,即便立了些功劳,积攒了几转功勋,也都忙着去替换田地了,升官最高到排长,再往上则既无本事,也乏雄心。

    拉回来说,王泽听了甄随的嘱托,当即拍着胸脯,请营督放心:“我劫火本便为全军之首,此去必然建功,何劳吩咐?”其实心里说:怎么就是你帮我争来的任务了?难道你安坐于后养伤,而我此去建功,到时候也要算你一份儿么?你功劳够大啦,何必还如此悭吝……

    王泽依照裴该的吩咐,先将两乘大车并排绑在一起,前附多面巨盾,改装得就跟辆推土机似的。城门才一拉开,“劫火右营”士卒们便奋力推动大车,把堆在门前的破碎尸骨尽数推入城壕,然后从车上搬下早就准备好的土包来,将城门前这段城壕填平——原本胡兵就填了一半儿了,既有预谋,当真是方便而快捷无比。

    随即王泽发一声喊,众兵人手执一火把,便即越过城壕,汹涌而向七星堡杀去。

    堡上自然有胡军的守备之卒,打从城门一开,便即发觉,急忙大呼小叫,警告同袍,且向刘勋等将领禀报。但徐州军来得实在是太快了,从推出大车,直到冲杀到各堡下,按照后世的计时标准,也就短短数分钟而已。胡军白昼攻城,苦战疲累,泰半都在酣睡,即便不脱衣甲,这匆忙爬起身来抄武器,再各寻部伍,整顿队列,尚未准备得宜,徐州军便已到了面前。

    裴该造七星堡,也就寥寥数日而已,大多尚未完工——他也明令不得完工——堡外夯土的木架多未移除,而且还堆了不少的工料、柴薪。刘勋既为所惑,压根儿就没想到守兵还敢杀出城来,故此并未严令整理,除了选取一些工料做木梯外,就连柴薪也大多未动——直接搬来用多方便,省得再派士卒出堡去樵采了。

    故此七星堡内外引火之物甚多,且当冬日干燥季节,徐州军分七队而向七堡,一靠近便即将手中火把投掷出去,柴薪见火,很快便被引燃,冒起了冲天的火光。

    其实堡外之火,未必很快便会沿烧至堡内,但这对于胡兵心理上却造成了极大的压力和恐慌。

    随即双方便以弓箭对射,徐州兵且以排为单位,刀盾夹以长矛,自无火处猛冲砦堡。要知道这七星堡本是用来协防城壁的,故此朝西一面搭建得相对完善,朝东也即面向城墙的一面,则多数尚未完工,还漏着缺口。各缺口位置,徐州军早已被将领耳提面命,牢记在心,由此很快便撕开了几个突破口。

    王泽跨马执弓,居中指挥,心情真是畅快无比。以有备击无备,仗打得这叫个顺哪,倘若每次都是这般轻松愉悦的任务,那便分与甄随三成,又有何妨了?

    堡如七星,其斗向西,自北而南分别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和摇光。其中天枢堡距离城壁最远,其次开阳堡,这两处胡兵多了些反应时间,依残壁而酣斗,战况一时焦着。然而刘勋所在的天权堡距离却并不遥远,而且王泽还把将近三成的兵马全都安排到了此处——都督有语,“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嘛。

    距离最近的天玑、天璇二堡首先陷落,“劫火营”卒冒烟突火而入堡中,一番大杀大砍,胡兵死伤无算。接着天权堡也动摇了,刘勋原本还立于堡上,挥舞长刀,指挥士卒死守,并欲寻机发起反攻,可是他远远望去,城内冲杀出来的敌军竟不下万数——哪来的那么多人?!

    事实上并不足万,前面是“劫火右营”近千人,后面裴该、陶侃二将亲率文朗等部曲,以及辅兵五千余,统共也就六千而已。甄随领着“劫火中营”留守成皋,此外高乐率“武林”两营出南门,陆衍率“蓬山”两营出北门,准备两翼包抄七星堡,还尚未赶到。

    但即便如此,自西门而出的徐州军也分明比胡军为多,刘勋见了不禁大惊失色——不是说城中最多不过三四千人么?不过直到这个时候,他仍然不悟,不以为自己中计了,还在猜想:难道是祖逖的豫州军来援成皋么?他们是从哪儿过来的?怎么我部哨骑竟然毫无所察……

    正面敌军攻势甚急,刘勋还待死撑,却被几名部将连拉带扯,揪下了堡壁。部将都说,敌军势大,而且很明显的主力直奔天权堡而来,一旦将堡砦围住,恐怕我等都将沦为阶下之酋——军败矣,将军还是赶紧走吧!刘勋的心情瞬间从高山跌落深谷,也颇感手足无措,大脑中一片空白……按照后世的话来说:当机了。于是无奈之下,便命仍将自家大旗竖于堡内,自己则与几名将领及亲信部曲,自北侧冒烟突火,狼狈逃出。

    刘勋既走,留下大旗来也只能鼓舞他堡不知底细的胡军罢了,对于本堡士卒,那是眼睁睁瞧着主将逃走了呀——终究这些堡砦并不甚大,每座最多也就只能容纳千人而已,哪有察觉不到的——当即士气靡沮,被王泽指挥兵马,顺利突入。有小将冲上堡墙,砍下刘勋的将旗来,抟吧抟吧,出堡奉予王泽。

    王泽眉开眼笑,便一摆手:“都督就在后面,我与汝个光彩,可即去向都督献捷。”那小将也大喜,连忙撒开脚丫子,就奔着裴该的马头而去了。

    裴该正在马上挥舞竹杖,指挥辅兵左右包抄,协助“劫火右营”,攻打剩余堡砦。恰此时那小将把旗来献,裴该就问:“可擒住刘勋了么?”小将摇头:“已遁去矣。”裴该当即转过头去,吩咐文朗:“卿将我部曲精骑,此时不追,更待何时?”文朗一拱手,领命去了。

    随即一骑自城门内驰出,匆匆避开己军,直到裴该马前,骑士翻身落地。裴该不禁吃了一惊,心说城里好好的,为啥要派人过来,难道说有甚变故不成么?还没来得及询问,那名骑士先单膝跪倒,扯着嗓子禀报说:“裴长史使某来报都督,城上得见,南方烽火变矣!”

 第三十五章、月色满弓刀

    此时自南北二门杀出的“武林”、“蓬山”二营也已赶到战场,晋军的优势进一步得到加强。//全本小说网,HTTPS://。)//成皋城西七座堡砦,已有四座易守,唯天枢、开阳和摇光还在顽抗,但刘勋将旗既已斫下,守兵士气大落,估计砦破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裴该在得到禀报后,当即便与陶侃二人一起催马而前,进入了距离最近的天玑堡中。

    只见堡外仍有多处熊熊烈火,尚在炽烈燃烧——那几处熄灭的火头,泰半是被尸体给压灭的——堡中满地都是胡兵的残骸,一地尽赤,还有不少胡兵抱头伏在角落里,被徐州兵挺着刀矛团团围住。

    且说黄昏定计之时,王泽就问了:“今破堡砦,若胡兵降,是受是不受啊?”甄随当即叫道:“受什么降,杀尽可也!”但随即又一拧眉头:“且慢,留下几百个,好请都督泼血以涂我劫火之旗!”

    裴嶷摇摇头:“若不受降,难免困兽犹斗,反增我军无益伤亡。若有降的,暂受便是,将来是绞是坑,再由使君定夺。”

    刘勋所部胡军虽是精锐,终究大多数人当兵吃粮都只为温饱,并没有太过明确的家国意识,眼见身陷绝地,而主将又已不在——大旗既覆,则刘勋不是逃走,就是被杀或被俘啦——也便丧失了斗志,当即弃械请降,而徐州军也便受了。战后统计,负隅顽抗而死的仅仅三成而已,倒有七成或走或降。

    这也是此时代封建军队的常态,晋人如此,胡人也未见得就能有多忠勇。

    且说裴该与陶侃二人下了马,步入天玑堡中,登至高处,一起向南方远远地眺望。果见在地平线上,昏黑的天穹幕布之底,隐约闪烁着三点亮星。当然那不是星,星辰不会如此赤红,更不会无故堕地,那是豫州军汜西堡砦中燃起的烽火。

    按照事先商定,倘若南方无事,则白昼一烟,夜间一火;若起三烟,或燃三火,则说明刘粲主力动了,并且正向阳城山方向而去。裴该不禁大喜,提起手中竹杖来敲打着堡墙,连声说:“计售矣,计售矣!”陶侃在旁一拱手:“恭喜使君——待得天明,我军便当依前所定,急取巩县。”

    裴该笑笑:“何必天明。”当即吩咐传令兵,说你赶紧去找到连夜从成皋关下来相助的刘夜堂所部“厉风营”,命他不必到战场来了,直接向西,去攻巩县。

    吩咐既毕,放眼四望,只见残余三堡也陆续陷落,徐州兵高举着火把,大呼小叫地,在战场上到处搜索残存的胡兵。裴该心中不禁豪气顿生——这是我对敌胡军,打赢的第一场仗哪!

    要知道此前阴沟水之战,还没等裴该赶到战场,刘乂、刘丹便即落荒而逃,裴该总觉得那场胜利有点儿虚,起码不能说有自己多少功劳……此番不同了,虽然胡军仅仅三千人而已,己方是其三倍有余——直接参加战斗的也超过两倍——再加奇袭,胜利本在预料之中,但终究战局始终是在自己的把控之下啊。

    忍不住便将竹仗朝西方一指,高声吟咏道:“北斗七星高,胡酋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他这是抄袭唐代卢纶的《和张仆射塞下曲》第三首,不过第一句本该是“月黑雁飞高”,因为身在七星堡中,故此就自然而然地嫁接上了民谣《哥舒歌》的首句。其实此刻月明星稀,空中北斗固在,却基本上瞧不大见,乃将地下七星,以比天上七星,倒也应景。只是末句本为“大雪满弓刀”,问题这会儿哪来的雪啊?

    裴该就此噎住了,侧眼一瞥,就见陶侃饶有兴致地望着自己,估计在等自己将全诗诵完。裴该脑袋里连番打转,终究本无诗才,要琢磨好半天,才终于给续上——“月色满弓刀。”

    陶侃抚掌赞道:“妙哉,是诗。”

    裴该心说也就你了,换一个学问比你好点儿的,必然只是笑笑,默然不语——这诗好吗?确是虎头,可惜接条蛇尾,“月色”二字,连我自己都觉得俗不可耐……

    ——————————

    刘粲首先将大营从首阳山麓前推到了偃师。先前立营处地利虽然很好,但只能采取守势罢了,等于放着整片河南平原,任由晋军纵横驰骋,而一旦晋军顺利攻取偃师、巩县,汉军便会彻底丧失主动权。

    刘粲此时的际遇,倒有点儿象司马懿在陇上,固然凭坚而守,深沟高垒,可保不败,以待敌军粮尽自退,就兵法而言,实为上策。问题如此一来,必遭怯懦之讥,司马仲达忍惯了的,可以不在乎,他刘粲刘士光为堂堂胡汉相国、大单于,却绝对不敢行此下策。

    此前刘乂丧败,刘粲喜不自胜,就想趁着这个机会将那名皇太弟彻底扳倒。倘若如今他也逗留不进,又怎能显出与刘乂的高下分别来?若是只能将晋人迫退,过个一年半载,彼等再来侵扰,他刘士光还有什么脸面回去抢储君之位呢?

    再者说了,这与司马懿在陇上,虽然有所相似,却也不尽相同,因为晋军运路比蜀汉出汉中要便捷得多了,万一他们能够解决后方的问题,隔不数日,就将粮运续上,则长期苦战将难以避免。若不趁此时机,晋人粮草捉襟见肘,士气必然低落的机会将其击破,或者起码重创之,或许将来再得不着这样好的机会啦。

    故此刘粲是必然不能久驻首阳山麓,纯取守势的。当然啦,裴该暂且不论,祖逖的豫州军据说也有三四万人,而刘粲本部只有两万,在数量上落了下风。不过刘粲是跟祖逖见过仗的,知道祖家军也就只有本部六七千人能耐苦战而已,其他那些临时征用的坞堡武装,仅仅能够跟着打些顺风仗而已,战斗力实在难以担保。刘粲这回亲率自孟津南渡的,则全是匈奴本部精锐,他向来自视甚高,觉得大有机会正面对敌,击破祖逖。

    当然啦,也必须赶紧派人去弘农催促呼延晏,速速来援,以免一招不慎,因为兵数不足而难竟全功。

    刘粲派刘勋领三千骑去试攻成皋,派刘雅率七千人先发,挺进延寿城,以窥豫州军动向——一旦豫州军有北援之意,便即东出阻遏之。他自己在偃师,命人于伊水上多造浮桥,随时准备增援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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