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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节

勒胡马-第16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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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城外七星堡中燃起了炊烟,想必胡军正在埋锅做饭,等吃饱了就准备攻城。裴该在城中闻报,不禁笑道:“所谓‘灭此朝食’,攻下城来便好用饭,何必急炊?胡将甚不晓事,士卒方饱餐,还如何作战哪?”

    这年月只有贵族才开始习惯一日三餐,普通百姓、兵卒仍然只有两餐,没早饭一说。那么既然燃起炊烟,一定是做正餐了,大家伙儿都吃得饱饱的,固然力气大了,可接下来就要做剧烈运用,汝等便不怕罹患肠胃炎吗?

    裴该也命城中造饭,但只供应登城守备的士卒一碗糙米泡饭和半根咸萝卜而已,将就垫垫肚子。随即他也在文朗等亲随卫护下登上城去,远远地眺望敌垒。

    裴嶷劝裴该不必轻动,就在城下呆着好了——因为你上城去没意义啊。向来主将登城,或者为了指挥战斗,或者为了鼓舞士气,如今既将守城事都委托给了陆衍,裴该身为一军之主,便不当靠近——即便你不想掣肘,睁俩大眼睛跟后面盯着,陆衍也难免束手缚脚。而至于鼓舞士气……你真想打赢这一仗,极大杀伤攻城胡兵吗?示弱佯败之卒,哪儿用得着你特意跑去督战?

    但是裴该笑一笑:“吾从未守过城,欲亲观其状也。”

    此前唯一一次遭到敌兵攻城,就是支屈六来袭淮阴,可是裴该大开城门,略略设伏,就把对方吓退了,遂在城外扎营一宿,翌日便即飏去,就没有援壁攻打过。所以说裴该在守城方面缺乏经验,他很想补上这一课。

    于是留裴嶷、陶侃在城内,勒束士卒不得妄动,安抚百姓不必恐慌,自己只带着数名亲随,登上了成皋西城。河南各城屡经兵燹,胡军破洛阳后又没有派遣重兵防守,故此城防大多残破。裴该自到成皋,便即大力整修城壁,但对于城上的堡楼还没来得及修葺,只有数根残垣支着半张布蓬,显得非常简陋。

    裴该在堡楼中摆下胡床,张起伞盖,文朗使数名力大的军士执大盾卫护在前。如此一来,安全系数是得到一定保障了,但视野却极其的狭窄,根本瞧不见城下胡军。反正还没正式开打呢,裴该便即手执竹杖,前进数步,凭堞下望。

    胡军都在七星堡中,这几座堡垒原本是守军协防所用,所以距离城壁不远,即便最远的天枢堡相隔也还不到百步,最近的天玑堡才只有六七十步。一般攻城部队,都会相距城壁在一里之外立营,倘若离得太近,前出列阵时就容易落在守军的弓箭射程范围内——终究凭高而射,就算普通士卒也能轻松射出一百五十步开外,连养由基在平地上都没法比。

    如今轻易地就把胡军放近到百步以内,而且还有堡寨作为依托,对于守城方是相当不利的,胡军大可在堡内列队,然后一个冲锋就到了城下了,城上弓箭几无可用。裴该本想问问陆衍是不是把相应守城器械都准备齐全了,但又一想,用人不疑,我登城只是来观战的,还是别去打搅他了吧。

    时候不大,就听天权堡中胡茄声响起,知道胡军攻城在即。文朗劝裴该赶紧退后,远离城堞,裴该却笑一笑:“其阵未列,何能伤我?且岂有人在六十步外,自城下而可射至城上者?”

    其实倒也未必射不着。成皋土垒的城墙,还不到三丈,换算成后世的公制尺度,也就五到六米,按照勾股定理计算三角型斜边,恐怕也到了不七十步,再加上地心引力……就这个距离想要射至城头,并不为难。可裴该心说我哪就那么倒霉啊,这有城堞隔着,还能让敌兵瞧得清清楚楚,然后专来射我?固然刀剑无眼,战场上什么事儿都可能发生,但若连这么一丁点儿的险都不肯冒,我还领什么兵,打什么仗?赶紧折返淮阴去跟荀氏娘子专心造人算了……

    这么一想,此番出征,离开徐州也快两个月了,不知道荀灌娘如今在淮阴如何?新婚即别,老爹又不在身边儿,她会不会感到寂寞啊?

    眼见得胡军陆续开出堡外,其中不少人还肩扛着攻城器械——主要是临时伐木拼接而成的长梯,没有大家伙,因为裴该早已命人把周边十里内粗过一抱的大树都砍光了,避免对方造出攻城椎来——裴该这才在文朗的一再催促下,转身返回堡楼,端坐于胡床之上、盾牌之后。

    不过他实在忍不住,还是命人传信给陆衍,说:“我见胡军队列甚整,当是精锐,卿慎勿轻忽。”我要补课,你们也要补课,我看看你用这三千辅兵,能不能挡得住胡汉精卒吧。

    徐州的辅兵主要是格斗技差,平素多搞的是队列训练,组织力、纪律性尚可。若不把胡兵放上城头,估计不会暴露其短,而若一旦胡兵登城,不还有甄随那一百人在哪嘛。

    裴该才刚坐稳,就听城下鼓响,心中不禁微微一凜:“来了!”

 第三十章、城守策

    南匈奴虽已迁入内地百余年,却仍然保留着不少的草原风俗,他们在雍、并、司、冀等州择水草丰茂处,半耕半牧,虽然贵族们大多着汉家衣冠,说着中国话,读着中国书,来往雄城大邑,但返回故乡后仍然建帐居住,不时迁徙,还真没有建造过几座城池。(全本小说网,HTTPS://。)虽说破坏远比建设来得容易,但没有亲手筑过城,对于城池结构的了解就非常浅薄,虽入中国已历数代,仍然并不擅长于攻坚。

    所以胡军面对坚城,依旧只有围困和蚁附这两板斧,什么冲车、云梯、巨弩、大砲,一概欠奉——既没有技术,也缺乏物资。

    这次刘勋率军来攻成皋,手段也并不丰富。虽说刘勋是胡汉宿将,打过不少恶仗,克陷城邑、坞堡也达两位数,但那大多是靠着人多势众,不计损伤,硬拚下来的。他虽然读过些中国典籍,但也受时代影响,只关注于儒家经典,兼及班、马的史传,中国士人都泰半不读兵书,他又有什么必要去找来瞧呢?更别说当时寥寥无几的兵书战策,多是宽泛的理论,甚至于神乎其神的兵阴阳,而少涉及攻守之策。

    裴该就不同了,他本读过不少后世兵法,闲时便将还记得的一些语句默写下来,以授麾下将领。至于攻守之策,中国古代有两部论述甚详的名篇,一是《墨子·城守篇》,二是《德安守城录》,前者文辞古拙,很难理解,更难记忆,好在裴该在石勒营中及在建康时,搜集到了几卷残简;后者通俗易懂得多,虽然未能背诵,大致内容他都还记忆在心。

    所以今天,一个有理论知识,缺乏实际经验——裴该如此,陆衍亦然——一个有实际经验,却无足够见识,就在成皋内外碰撞到了一起。

    城下胡军才刚擂鼓前进,陆衍便令城头的辅兵放箭。射箭可是一门技术活儿,不是仅仅训练过一个冬季的徐州辅兵可以玩儿得转的——除非其中某些人如同陆和一般,本是猎户出身——再加上既要示敌以弱,当然不可能排开上千弓手,箭如密雨,因此号令虽下,张弓者甚寡,中的的就更少,基本上不会对胡兵造成什么实质威胁。

    而且胡军自七星堡而出,距离城壁也不过百步左右路程而已,放开腿脚,顷刻间便可奔至,城头那些缺乏经验,技术也不过关的徐州兵,顶多也就足够发射两轮而已。

    胡军在刘勋的指挥下,一部前出,很快就把预先备好的长梯架在城壕上,逾壕而过;另有三四百人在盾牌手的遮护下,开始向城头放箭,压制来自于城上的攻击。踩着梯子过壕的胡兵,有不少失足落水——泰半是为了避箭不小心滑下去的,中箭而堕者寥寥无几——正当枯水季,壕中积水深不及腰,既摔不伤人,也淹不死人,那些胡兵抹一把脸上的凉水,很快便能够攀援而出了。

    裴该端坐在胡床之上,视线被前面的大盾所遮蔽,也就只能看见空中零星的箭支划过,以及正面这一段十数步内的兵卒调动而已。好在陆衍是个晓事的,遣一名能言善辩的士卒,不时跑来向裴该禀报战况——“贼已渡壕矣……贼已架起了木梯……贼已登梯矣……”

    裴该原本距离战场还有一段距离,颇感云淡风轻,结果常有人来禀报战况,虽然还没到白刃交接的阶段,他听着也不禁有些紧张起来,右手所执竹杖无意识但有节奏地反复敲打着地面,“卜卜”做响。

    守兵尝试以长柄木叉去推开攻方的长梯,然而成功几率低得令人发指。这一则是时机不易把握,只有当长梯将靠而未靠到城堞的时候,才便于斜向以力卸力,而一旦长梯搭上了城壁,下面必有数名胡兵牢牢顶住,随即有胡兵口衔长刀,攀缘而上,就不是等闲三五人可以推开的了——更多的人么,那也得能够挤到一处去。二则,胡人太过偷工减料,很多长梯架上城壁后,首缘距离城堞竟然还有数尺之遥……这根本没法儿推啊!

    一旦长梯架起,胡兵开始蚁附而登,弓箭手就派不上什么用场了,只能以木、石下击,可惜太难取准。陆衍预先在城楼上燃薪架锅,煮了好几大锅沸水,命人以陶罐盛了往梯上泼去,然而同样中者寥寥——因为若不露头,就肯定泼不准,滚水若不中头面,泼在胡兵的皮袄上一点儿作用都不起;而若尝试露头,则必为城下发箭所伤。

    刘勋这回带来的果然都是匈奴本部精锐,射术甚佳,距离城上不过五六十步远,就算手上执的是马弓,也能矢不虚发,且往往正中头面要害。

    裴该在城上,开始听着有下令声、呼喝声,隔不多会儿,突然有惨叫声在不远处响起,旋即此起彼伏,延绵不绝,他的心不自禁地便提了起来。正好那名士卒前来禀报战况,裴该随口便道:“若泼水不易取准,何不连罐掷落,难道我还缺这些瓦器么?!”

    兵卒回去向陆衍传话,陆衍尝试用之……根本不起效果。投掷瓦罐,就跟滚木擂石没啥区别了,若不敢露头,同样不易砸中,而且就算击中木梯乃至人身,也未必碎,即便碎了,终究天气寒冷,滚水再溅出来,就已经变温水了……

    其实还有很多守城的方法,比方说往城下倾倒铁水,或者“金汁”。然而这是个物资贫乏的年代,即便裴该掌握了彭城的铁矿,也没那么多富余可以往城下泼。至于“金汁”,则是以粪尿等秽物沸煮而成,据说中者皮肤溃烂,将会中毒身亡……可惜并非即时毙命,敌人若已登城乃至破城,三五日后就算死得再惨,又与城守何益啊?在效果并不彰显的前提下,搞得整个城上都臭气熏天的,真是何苦来哉。

    终究裴该这是佯守,不是真被逼到了绝路上,应该不必要行此下策吧。

    木石和沸水都起不了太好的效果,因此时间不大,便有胡兵纵跃而上城头。附近的徐州辅兵端起长矛来,当胸便刺。然而他们终究格斗技训练不足,加上人有勇怯,出矛的速度不一,既然分出了先后,遂被胡兵抓住空档,左手攥住柄长矛,右手自口中取下刀来,又格开其余几柄。长矛一被荡开,再想正面目标就必然有所迟滞,胡兵趁机冲近身来,一刀便即豁开了一名辅兵的胸膛,鲜血如喷泉般标射出来……

    身旁同伴中箭而毙,与中刀而死,给人造成感观上的刺激是大为不同的,当即便有数人面色惨白,踉跄后退。好在这支虽然是辅兵,少经战阵,但自排长以上将吏,却都是正规军出身,于是一边怒声呵斥胆怯之辈,一边执刀前冲,去堵胡兵。

    类似的场景在这面城墙的很多地方几乎同时上演,裴该身前也正好有一场。他不由自主地便将身体略略前倾,牙关紧咬,怒目望去。只见一名胡兵先登,左臂上绑着一面小盾,右手执一柄锋利的长刀,拧腕一划,便有两名徐州兵惨呼倒下,虽然相距六七步远,仍有零星鲜血飞溅到了裴该的脸上。

    裴该抹一把脸,低头往手中看时,几道殷红,令人毛骨悚然。

    文朗急忙迈上一步,遮挡在裴该身前,说:“都督还是下城去吧!”裴该猛然间站起身,一把搡开文朗:“汝且退,吾断不肯退也!”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又有两名胡兵随后攀上了城墙。当先的胡兵听到此处人声,斜眼一瞥,见六七面大盾护卫着一人,心知必是敌将无疑了,当下暴喝一声,将身一矮,竟然从数杆长矛中蹿越而出,挺着刀便朝裴该冲来。文朗拔刀出鞘,正待与之放对,呼听耳旁金风鸣响,一支羽箭正中那胡兵的左耳,其势不衰,又从右耳直透出来。

    那胡兵侧身便倒,手中长刀正好跌落在文朗脚边。

    随即就听一声大喝:“老爷来也!”甄随手挽大弓,领着六七名健卒疾风般冲将过来。他朝裴该点点头:“都督何必在此碍事?还是下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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