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第10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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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或者恼恨意来——倘若他知道王彬得了一百缗钱,估计就不会那么淡定了。
要知道当时江东谷价虽然腾贵,也不过三百钱一斛(石)而已,象王彬这种千石之吏,月薪折钱也不过九千钱,也就是九缗,这一送就将近一整年的俸禄额,实在是一笔巨款啦。
不过庾亮从另外一个方向考虑问题:“铸钱乃国家之事,裴文约安得擅铸?如此肆行妄为,王公当上奏大王,行文责罚才是!”
王彬忙道:“本朝从未铸钱,也无禁铸之令,且若裴文约违律,也当由长安责罚,我等岂可越俎代庖?”随即笑道:“昔日文约北渡,公等止与少许钱粮,则彼赤手空拳,也只能出此下策了吧——我若穷疯了,不定也去占个铜矿铸钱呢,哈哈哈哈~~”
庾亮双眉紧锁,不去理会王彬,却对王导:“王公,铸钱从来暴利,裴文约得此助,恐将势力大涨,纵横青徐之间,难以复制,王公当早做筹谋——要不要召他回建康来?”
王导不及回答,王彬先一屁股坐了下来,伸手把棋局一抹,黑棋归一堆,白棋归一堆,对庾亮:“如今大祸将起于萧墙之内,江北之事,哪里还顾得上啊。元规不要忘了,文约也是北人……”着话指一指白子堆。
“北人又如何?”庾亮一撇嘴,冷冷地答道,“我等为了稳定江东局势,夙夜不寐,身体日虚,如王公未及四旬而白发已生;裴文约不肯与我戮力同心,却跑去江北自在纵横,我恐彼心,非同我心,而且其志亦不在——当初便不该允他过江!”
王彬争辩道:“昔日不肯援引裴文约入幕,而仅仅与其东海王傅做——欲彼同心,公等先须将赤心相向吧。”
王导摆摆手,阻止二人继续争论下去,随即缓缓地道:“文约之志,固不在,要看是否能为我……大王所用。彼在江东,不能为大王用,放诸江北,或可为建康屏障,使我可以全力平定荆、湘二州的叛乱。此前长安宣旨,他不肯受,而先上奏大王,则其心与我心虽然不尽相同,亦不远矣——元规不当妄加疑忌。”终究王导治国理念是宽和待人,镇之以静,而且心眼儿比庾亮要大得多了。
王彬对嘛,你与其担心裴该,不如担心祖逖——“今祖士稚已受长安兖、豫之任,又心心念念,恢复洛阳旧都,只恐心中北重于南。裴文约在徐州,尚可牵绊一二,若去文约,祖某必不可制也!”
“岂止祖士稚,”王导苦笑道,“即河阴亦不可制……”
荀藩、荀组兄弟此前在河阴创建行台,号召下兵马以琅琊王司马睿为盟主,联合起兵,恢复旧都,所以他们可以是江东的铁杆外援。但问题晋愍帝司马邺是荀氏兄弟的嫡亲外甥啊,则他一旦进入关中,做上了皇太子,继而登基称尊,你荀氏兄弟会更向着长安,还是建康?而且不久前,向来器重司马睿的荀藩死了,其弟荀组便摆正车马归从了长安政权,并且还遣族侄、襄城太守荀崧南下,都督荆州江北诸军事……
这分明是趁着荆州动乱,派过来抢地盘的嘛。
庾亮当即一拍棋盘:“是故正如我适才所言,当罢陶士行等南人,使令兄处仲率师急进,以定荆、湘,否则武昌以西,恐将不复为大王所有!”肯定就落长安朝廷手里去了。
王彬点点头,原来你们刚才在这事儿——“处仲兄适有信来与我,陶士行虽然丧败,诚有因由,非战之罪,当使其白衣从军,戴罪立功。我也以为,将南兵置于江西,与乱贼相杀,要比散归各郡为好。”随即狡黠地眨眨眼睛,点点棋盘上的黑子堆:“我适才云:大祸将起于萧墙之内,所指的可不是荆、湘两州的乱事。”瞥瞥王导:“这不是猜枚,阿兄可能料得到?”
王导摇摇头:“周彦和事,我自有主张,卿等毋庸多言。”
周彦和名勰,义兴阳羡人,乃是平西将军周处之孙、前吴兴太守周玘之子。周玘在江东的威望很高,又有相当的军事才能,曾经纠集地方武装,配合官军,先后平定过石冰、陈敏和钱璯的叛乱,史称“三定江南”。但正是因为他势力太大、名望太高,故此为王导等人所忌,不肯予以重用;而周玘本人也非常厌恶南渡的北人,曾一度想要发动叛乱,可惜谋泄,被迫收手,继而忧愤成疾,发背疽而死。
据周玘临终前对儿子周勰:“杀我者,诸伧子也!能复之,乃吾子也!”
所谓“江东之豪,莫强周、沈”,论起在地方上的威望和军事实力,吴兴周氏和沈氏实执江东豪门之牛耳(因周玘之功,晋朝才分吴兴郡北部四县为义兴郡),倘若联起手来,两家及其党羽的私兵部曲不下五万之众,足以对建康政权构成强大的威胁。但问题这两家门第都不够高,乃是东吴旧臣之后(周鲂和沈莹),又不象吴郡顾氏、陆氏和会稽贺氏那样,曾经以文才名动中原,就连中州旧族都得对他们客客气气的,故此司马睿、王导等人过江后,着力拉拢顾、陆,却刻意疏远周、沈,则那两家对建康政权深怀怨愤,也就丝毫不奇怪了。
其中沈氏的大家长沈充最近被王敦厚礼聘请,任命为参军,并给予宣城内史的职务,就算还和建康保持着一定距离,起码算是上了琅琊王氏的先锋战船啦。只有周氏,此前一直就被晾着,要等到周玘图谋造反了,司马睿才征召他为镇东将军府司马;然后等他走到半道上,又改授建武将军、南郡太守;周玘才到芜湖,调令又来了,要他到建康去出任镇东军谘祭酒……这不明摆着耍人玩儿呢嘛!
周玘就这样被活活地给气死了,但将满腔怨愤全都传给了儿子周勰。周勰想要造建康政权的反,起码把王导之流侨客全数赶走,改以南人执政,这在江东几乎是“路人皆知”的事情,就看他什么时候动手,以及打算怎么样动手了。
可以,荆、湘二州的动乱距离建康还遥远得很,即便杜彛⒍旁偃绾巫螅饺昴谝采辈坏窖镏堇矗坏庑松蚴先词侵苯佣ピ诮ǹ嫡ㄑ呒涞囊槐校诿挥型蛉叩氖焙颍顾疾桓胰グ阉欢ň图さ枚苑秸嫱毕吕戳恕
因此王彬一提“大祸将起于萧墙之内”,无论王导还是庾亮,当即就明白了,他是在周勰。王导为人平和,擅长平衡各方面关系,而且雅不愿在江西未定的时候就先跟吴兴周氏起冲突,所以连忙摆手,叫王彬别了——“周彦和事,我自有主张”,我会慢慢地下水磨功夫,逐渐消除这一隐患的,可千万操切不得啊。
庾亮冷笑一声:“但刁玄亮在,周彦和必然难释乃父之恨。”
丞相左长史刁协跟周家的仇怨最深,据他曾经在大庭广众之下出语侮辱过周玘——主要是嫌对方门第低——后来把周玘召来调去,导致老头子被活活气死,也是他给司马睿出的主意。因此庾亮才,你除非罢免刁协,否则周勰的气绝对消不了,再怎么努力也没用!
王导只是摆手,示意庾亮不必多言。王彬见状,赶紧转换话题:“是故我等北人,正当同仇敌忾,以镇定南貉,无论裴文约还是祖士稚,都应当暂且羁縻之——阿兄,裴文约此前请任三郡国守相,大王有何主张啊?”勒胡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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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折翼之梦
不久之前,裴该曾经上奏建康,我已经大致镇定了广陵、临淮、下邳和彭城四郡国,暂署各县令长,不过郡国守相秩两千石,名高位显,就必须得江东派人来担任了,我不便专擅自为——再江北也没什么资历足够的人才。全本小说网;HTTPS://щww。m;他请求任命卞壸为广陵太守,其它三郡国,郡守、内史,则都听从建康的派遣。
王彬了:“由此可知,裴文约实无自外于大王之意——未知大王作何主张?”
裴该请求建康政权派任三郡国的守相,一来是为了维持与琅琊王氏的关系,表示自己还是心向建康的,不会因为得了长安的封拜,从此就为司马邺他们考虑;二来也确实找不出合适的人才来出任了。他既得四郡国,总不能光有一群暂署县令长,而把郡守一级官员全都空着啊,那可该怎么管理?
相当于把自己手上的桃子切下一块来,奉上建康政权,希望那票官僚尝着点儿甜头,可以暂时不起掣肘甚至是釜底抽薪,吞没自己奋斗成果的心思吧。
而且裴使君在这四郡国之内,攻破坞堡多处,杀的人也不少,早就恶名……威名素着了,加上各县守令又是他跟地方豪族交换利益后署任的,自己还掌握了州中最强大的一支武装力量,就算建康派来几名守相,又能管得了什么事情?不被彻底架空,起码无法轻易损害到他州刺史、都督军事的权益吧。
就王彬本人来,对于裴该这种恭顺的态度是很满意的,便即代裴该向王导探问,:“大王作何主张?”当然啦,司马睿作何主张,其实没有蛋用,他的本意是问:“阿兄你做何主张哪?”
裴该并不仅仅送点儿“吉钱”给南渡各族,还在书信中拐弯抹角地剖分江东形势——他终究熟知后世的历史,知道杜彛⒍旁呐崖易钪帐潜黄蕉说模苒囊踩肥凳髌鸸雌臁涨瓤兔前迅嗟哪抗馔断蚪烂拧D忝且悄诙凡恍荨比焕玻谠镜睦飞弦彩侨绱恕兔豢绽创罾斫钡奈依病
所以王彬本来没有那么高明的见识,全靠了裴该的指点,他才跑来现学现卖,竟然句句话切中肯綮,很快便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这心里一高兴,自然要为裴该几句话了。
王导听问,轻轻摇头,这事儿我还在考虑。旁边儿庾亮发话了:“予不取,反受其咎。裴文约既有此心,岂可不答允他?”顿了一顿,又再加上一句:“卞望之济阴旧族,可为广陵郡守。”很明显裴该吐出三名守相的空缺来,就是要用对卞壸的任命来做交换条件的,所以不能不答应,否则就不方便往江北派人啦。
王彬亦连声附和。王导瞥了兄弟一眼,缓缓问道:“世儒可有北渡之意?”那你愿意不愿意去哪?
王彬闻言吃了一惊,赶紧谄笑道:“阿兄无得戏言。”我在江南呆得好好的,干嘛要到江北去吃苦?
王导双手一摊:“可来,任谁为好?”
虽然裴该自称镇定了四郡国,周边又暂且没有强敌,但终究算不上是太平地域,淮水也不比长江险,可以阻挡外敌,则无论江东豪门,还是南渡侨客,谁肯前去江北就任?又不是裴该把手里的桃子整个儿奉上了,北上必然要受他的管辖、钳制,不能自专自为,好处不大,危险系数不低,建康官僚若有北渡吃苦的心思,早先就跟着裴该、祖逖他们走啦,还有必要等到今吗?
那就只有退一步,寻找那些名位暂且不显,或者被投闲置散之人出任三郡国守相了,但问题那些人大多门户不高,又怎么可能破除成例,起家就让他们做两千石啊?
王导难道不愿意往江北派人吗?裴该双手奉上的心意,他难道就那么清廉、大肚,不打算去接?实在是找不出合适的人来啊。
庾亮沉吟少顷,突然道:“此事可细商量,我倒是有几个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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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兴二年,元旦才过,建康便有大都督令旨下至淮阴,拜卞壸为广陵太守,同时也任命了徐州南部其它三郡国的守相,开列名单,通知裴该,彼等不日便将到任。
裴该手捧名单,细细一瞧,不禁是目瞪口呆,心里反复在一句话:“不会吧,有病啊……”
临淮国内史任命的是虞胤,字保文,济阳郡外黄人,年岁跟裴该差不多大,是个年轻。虞氏也算是中州世家,据出自东汉名将虞诩,家族地位大致跟祖逖相仿。关键在于虞胤之姐,乃是琅琊王司马睿的亡妻,虽然毫无诞育,却夫妇相得,举案齐眉,因此她在前年过世后,不管臣子们怎么劝,司马睿就是不肯再续弦。根据裴该的记忆,原本历史上司马睿一辈子就这么一位正室夫人,即便登基称帝后,也只追尊虞氏为皇后(元敬皇后),再没有别的皇后了——倒真是一位模范丈夫。
所以很明显,虞胤这位舅爷北渡绝对不是来吃苦的,而是来镀金的,所以就任的也是最靠南的临淮国,方便一旦遭逢危险,他可以马上乘船逃回江东去——估计这子在江北呆不长久。
这一任命虽出裴该意料之外,倒也在情理之中,问题另外两位,就让裴该彻底跌落眼镜了。
彭城国内史是任命的周札,字宣季,义兴阳羡人,也就是周处的第三子、周玘的兄弟。对于这一任命,裴该是很能够理解,但同时也深不以为然的。就理论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