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相-第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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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安闻言,一笑而过,未置可否。
※※※※※
三个月前。
那日张三一身是血,被拖到西配殿时,早已神志不清。等他醒来,已是两日之后,他隔着帷幔隐隐约约的看见丁一的背影,心中一片茫然。丁一于他,亦师亦友,从没像今天这样狠过。他知道那是皇上的命令,但依旧心寒不已。
“你醒了。”丁一听到细微声响,转身一看,便见张三愣愣地望着自己,眼中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张三掀开床幔,环顾四周,“这是哪儿?”
“还在宫内。皇上让你在宫中养伤,等好了再出去。”
“邵安呢?”
丁一皱眉道:“我知道你和他关系好,但现在……你还是和他少来往吧。”
“为什么?当初和邵安相识,也是皇上同意的。”
“你是隐卫,他是丞相。你们立场不同,注定势不两立。”丁一怒道,“皇帝这次让领队大半都聚在前殿东配殿内,其用意不言而喻。”
“我不懂。”
“皇上想,暗卫明化。”
“暗卫明化?这是好事啊。”张三欣喜,他一直期待这样的一天,隐卫能够光明正大的站在众人面前,可以和百官一样,论功行赏,加官晋爵。而不是偷偷摸摸,只能存在于阴暗之中。
“只是文臣们不会同意。即使皇上强行下旨,也会被中书省驳回。只怕到了那时,就难以收场了。”
“邵安……他不会的吧。”
“会不会,你自己问问就知道了。”
※※※※※
念及此,张三小心翼翼的打探道:“我听说,皇上想增设侍卫司1,与殿前司分领禁军。侍卫司里所有官职,都由隐卫担任。”
邵安敏锐地察觉到事情不会如此简单,漫不经心的问道:“哦?有何职权呢?”
“充当仪仗,护卫宫城,为圣上亲兵。”
邵安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只有这些,又问:“还有呢?”
“探听敌情,监察百官,任何贪赃受贿的事情,全都逃不过侍卫司的眼睛。”
“探听敌情,监察百官?”邵安郑重的望着张三,继续问他,“如若发现贪污,如何处置?”
“当然是禀明圣上,将其抓起来。”张三理所应当的说道。
“抓起来之后呢?”
“自然是审问判决,依律处置。”
邵安冷笑,“不经刑部、大理寺就肆意刑讯处决,侍卫司的权力也太大了吧。”
“你……反对?”张三心里猛地一沉,果然还是被丁老大言中了。
邵安反问:“你说呢?”
“为什么,大理寺和刑部抓个人要经过层层审批上报,效率如此慢,犯官早就销毁罪证,逃之夭夭了。”张三心底不服气,强辩道,“而隐卫直通天听,便捷省事,你为何不同意?”
“是省事了,效率也大大提高。文武百官皆受尔等监控,可以不经任何衙门肆意拿人。朝廷各部再也无法约束你们,那么暗卫犯罪,又有何人敢说?”
“难道你觉得,我是贪污枉法之人?我们隐卫全是陷害忠良之人?”
“难保。”邵安冷冷道,“就算你们这批是忠义之士,下一代呢,万世之后又如何保证?”
“难道我们隐卫,就永无出头之日了吗?”
“隐卫这种脱离于法度之外的体制,本就不该存在。”
“你……”半生辛苦被人一言否定,仿若脑壳被锤子狠狠一击,突突直跳。张三按了按太阳穴,愤愤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邵府。
孙敕所言果然不虚,邵安终于明白皇上的大行动是什么了,却深感乏力。他很想直接进宫劝谏,但他跟随皇帝多年,知道皇帝对此事势在必得,不容任何人阻拦。然而邵安作为文官之首,也绝不能同意,否则埋下亡国祸根,就成千古罪人。
邵安在书房中飞快地想着对策,想了半天,觉得这事只能找孙敕商量。一起组织所有文官,集体上书劝谏,或有转圜余地。
至于文官集团,虽然平日里常常政见不合,但在涉及自身利益的事上,一向都是一致对外的。想到此,邵安连声催促阿瑞备马,准备出门。
可惜姜还是老的辣,皇帝先下手为强了。邵安刚出大门,就看见丁一在门外守候。他顿时心中一凉,丁一竟会在此,那么张三……
丁一拦在邵安马前,拱手道:“丞相这是要去哪?”
邵安不答。
“恐怕在下要扰丞相的雅兴了,您哪也去不了了。”丁一笑道,“圣上口谕,养心殿召见。”
※※※※※
时隔三月,除了早朝外,君臣二人再无私下见面。此次谒见,邵安感觉又像三月前那次一样,命运难测。
“你来了。”皇帝等邵安行完礼后,指了指旁边桌椅,“坐。”
养心殿内从未在这设过桌椅,邵安偏头一看,上面摆着笔墨纸砚,看来是专为他准备的。
待邵安坐定后,皇帝才开口道:“朕叫你来,是想让你拟道诏书。”
邵安心中一沉,明知故问:“不知圣上,有何旨意?”
“朕想设立侍卫司,张三他应该都跟你说了吧。”
张三?邵安怀疑的看了皇帝一眼,内心拒绝相信皇上的话。
“侍卫司掌侍卫、缉捕、刑狱之事,以暗卫领之……”皇帝缓缓说道,见邵安干坐着不动笔,皱眉道,“怎么不写?”
邵安忽然离座,跪地俯首道:“臣万死不敢奉召。”
皇帝似乎早料到邵安会拒绝,似笑非笑道:“为何?”
邵安抬头,见皇上面目平和,而他身后的陈公公则偷偷向邵安使眼色。邵安思虑片刻道:“臣闻古之明君,使鸡司夜,令狸执鼠,各司其职,故可垂拱而治。勿变勿易,与二俱行。行之不已,是谓履理也。2今圣上欲反其道而行之,使侍卫司代行司法之事,弃刑部、大理寺不用。常有司杀者杀,夫代司杀者杀,是谓代大匠斫,希有不伤其手者矣。3?”
“奸民犯法,吾所其恶,务必除之,不可贷也。设若放宽,此等之徒愈加昌炽。4朕设侍卫司,代朕监管天下,有何不妥?朕对汝寄予厚望,望自慎思慎行,勿得寸进尺。”
皇帝警告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邵安听后却道:“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5岂不闻,周兴,来俊臣……”
“大胆!”皇帝一拍桌子怒斥道。
“大狱一起,冤者过半,告讦之风炽。”邵安依然坚持说道,“乱世当用重典,如今治世,圣道怀柔致远,当施仁政。”
“朕意已决,不必再劝。若下中旨6,尔等奈何?”
“不经中书,何名为敕?7”
“你!”皇上拍案而起,果然暴怒。可他仔细一想,此等大事,绝非中旨可行,必须得经中书省。然而孙敕在与邵安那次深谈后,就告病在家了。皇帝很清楚没有文官愿意做这事,更别提孙敕了。唯有邵安,其兄还可作为牵制,他不得不顾及一二。
皇上倒是没直接和邵安翻脸,平息下火气道:“别以为离开你们中书省,就政令不通了。写还是不写,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罢便不再理会邵安,拂袖而去。
陈公公看了眼还跪在原地的邵安,微微叹口气,以丞相的性子必不会轻言妥协。这种死局,如何能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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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侍卫司:五代和宋朝的军事机构,全称为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司。
2出自:《韩非子·扬权篇》,略有改动。译文:臣听说古代明君治理天下,就如让公鸡掌夜报晓,让猫来捕捉老鼠,使官员各司其职,故可以无为而治。不要变更,不要改动,按照自然和人类法则去行动,不停顿地做下去,这就叫遵循事理。
3?出自:《老子》,译文:本来专有管杀人的去杀人,那代替专管杀人的去杀人,这就好比是代替高明的木匠去砍木头。那代替高明的木匠去砍木头的人,很少有不砍伤自己手的。
4出自:清代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
5出自:《左传·昭公二十年》,译文:政策宽厚民众就怠慢,(民众)怠慢就用刚猛(的政策)来纠正。(政策)刚猛民众就受伤害,(民众受)伤害了就施与他们宽厚(的政策)。用宽大来调和严厉;用严厉来补充宽大,政治因此而调和。
6中旨:唐、宋皇帝自宫廷发出亲笔命令或以诏令不正常通过中书门下,直接交付有关机构执行,称为中旨。
7不经中书,何名为敕:意思是不经过中书省,怎么好意思叫圣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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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8伏祸根再窥帝王术,藏远虑终现能臣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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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走了,陈公公看了邵安一眼,也跟着出去了。外面天朗气清,阳光正好。然而随着殿门缓缓关闭,一下便隔绝了室外明媚的春光,仿佛所有光明都遗弃了他。
时光流逝,殿中渐渐变得阴冷,只余下一片冰冷与黑暗。邵安大病初愈,跪得久了,便有些晕眩。然而膝盖跪在光滑的地面是,硌得生疼,痛的狠了,困意也就渐渐消失不见。
这一跪便是一夜,长夜孤寒,他听得更漏内细沙慢慢流去,仿佛带走了身边所有温暖。
偌大的皇宫内,灯火辉煌,陈公公细心的给皇帝布菜。待皇上吃饱喝足了,陈公公小心翼翼提示道:“邵相从昨儿就在养心殿跪着,至今还未吃饭,圣上开恩,让他起来吧。”
“朕何时罚他跪了。”皇帝冷冷道,“爱跪就跪着吧,不用管他,看他能犟到何时?”
陈公公叹口气,皇上就是想让邵安跪着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写完走人。可邵安也是个倔性子,如果真那么容易妥协了,皇上也不会事先打他一顿杀威棒了。
等到了第三日,邵安再也无法直挺挺的跪着了,汗水已经浸湿衣衫,浑身上下无不酸痛。他单手扶地,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不让自己倒下。然而视线却越来越模糊,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三日中,皇帝从未踏入过此地一次,陈公公倒是偷偷过来递给他水喝,并好心劝过几回,但没有什么用处。君臣二人暗中较劲良久,却是不分胜负。到最后,邵安还是晕倒了。皇帝闻言苦笑一下,他还是那么倔强,宁愿受罪也不愿拟诏。然而皇帝平定西瓯之心不死,政事之中多有倚重,目前还不到罢相的时候。
丁一悄无声息的站在角落,见皇帝面有愁容,主动请缨道:“圣上,将丞相交由属下照料吧。”
“他是不能出宫门了。”皇帝点头,“你将他带到西配殿,严加看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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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安晕倒后,丁一将他抬到养心殿的西配殿内,喂了点糖水,半刻左右便转醒了。他睁开眼睛,疑惑的打量着四周,发现丁一正站在一旁,默默盯着自己。
邵安嘲讽的笑了笑,问道:“皇上要如何处置我?”
“并未处置,请丞相安心。”
“这是,软禁吗?”邵安一醒来就发现自己仍在皇宫中,便知皇帝的意思了。
“相府没有女眷,恐下人们照料不周。故而圣上恩典,让丞相在此养病。”丁一按照皇帝对外的说法,一本正经的复述道。
“罪臣何德何能,劳圣上挂怀。”邵安冷冷说道,“况且手头还有几件庶务,亟需处理。”
“皇上说了,丞相可在此处理公务。如若需要,可派人去中书省将折子拿过来。”
“不必了。”邵安说罢便不再理会丁一,转身继续睡觉。
丁一见状,不以为意,依旧尽职尽责的“看护”着邵安。
幽禁的日子里,除了不让出养心殿大门,丁一全天看守外,饮食衣屦,一应俱全。有时丁一甚至拿来一些书籍,供邵安消遣。
某天,丁一见邵安正百无聊赖的随手乱翻着《韩非子》,便乘机插话道:“丞相喜欢韩非子?”
邵安合上书,懒懒的说了句:“还好。”
“在下也喜欢《韩非子》,尤其喜欢其中一句话:‘明主之道,在申子之劝独断也。’不知丞相,以为如何?”
这是法家学说,认为明君治国要独断专行。但邵安却不以为然,“如今儒家才是正道,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你不必拐弯抹角的,有话直说吧。”
丁一一笑,言归正传:“丞相对隐卫,了解多少?”
“不多。”邵安只是从张三和哥哥那里听说了一部分,对其中细节并不知晓。
“丞相又认识多少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