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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将相-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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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彻本不欲搅入朝中争权夺利之事,所以一直不曾发话。现在皇帝陛下点名让他说,他也就直言不讳了。只听他道:“臣认为,邵大人可为相。”

    皇帝对其他人的答案不感兴趣,唯有对冯彻的很是惊奇,追问道:“哦?爱卿的理由是什么?”

    “臣与邵大人曾一起去杭州查过案,深知其善于洞察,细心谨慎。后又在刑部共事,发觉其长于分析大势,运筹帷幄。”冯彻倒真是举贤不避仇,毫无私心的给邵安做出一正确的评价。

    邵安第一次听有人这么评价他,还是从与他不和的人口中说出,总觉得十分荒诞,便道:“冯大人谬赞。微臣年纪尚轻,还有很多要学习的,恐难以担此大任。”

    皇帝又问:“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鸿胪寺,尔等认为该选择何人?”

    四位长官相互对视一眼,交换意见后决定跟随大理寺的脚步,“臣等选择邵大人。”

    皇帝再问户部,“倪爱卿,你怎么看?”

    倪泓羽现在是越听越听不懂,不知他们是真谦让还是假谦让,于是模棱两可道:“微臣愚钝,哪敢非议,还请圣上乾纲独断。”

    皇帝轻笑一声,又问御史台,“于爱卿,你的意见呢?”

    “咳咳咳,臣……不敢妄议。”于承平心中诽谤,都到最后了才问我,现在反对还有什么用?

    皇帝默默向殿中扫视片刻,最终定格在邵安身上。如今形势明朗,都推选邵安,就怕本人拒绝为相。邵安似乎感应到皇帝目光,缓缓抬头,眼神中略有一丝疑惑和不安。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话一点没错。邵安实在是被当年的错弄怕了,若是按他以前的性格,哪会如此瞻前顾后,迟疑不定。

    君臣二人对视片刻,皇帝笑道:“今日朕心甚慰,头一次见朝堂之上,众卿如此谦和。邵安,既然众卿都如此说了,你何必过于自谦,莫非不想替朕分忧吗?”

    皇帝都这么说了,邵安就明白他是决心已定,哪敢再推辞?于是跪地叩首:“承蒙圣上不弃,诸位大人推举。微臣定竭尽所能,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1

    皇帝赞道:“甚好,望邵爱卿不负所望。爱卿上前听封,怀恩,宣旨吧。”

    陈公公拿出早已写好的圣旨,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古来明君治世赖有贤相。周、召以降,有晏婴、百里奚、孙叔敖之属;汉有萧何、曹参往续。今朝纲不振,朝政不举。君无良相,孤掌难鸣。朕常盼管仲复生,不期而遇。现有秦淮邵安,能断大事,不拘小节。有干将之器,不露锋芒,怀照物之明,而能包纳。2今拜邵安为相,掌丞君王,统领百官,助理万机。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邵安双手平举,郑重的接过诏书,语气坚定的铿锵道:“吾皇万岁!”

    此时皇上起身,从侍从那里取过象征权力的相印,亲自授予邵安。邵安谢恩后起身,浑浑噩噩得接过圣旨相印,思绪却飞到了过往,回想起了他人生中最卑微最屈辱的那段……

    那年安王兵败,李洪义身死。

    ※※※※※

    永康二十年,夏。

    盛夏的中午,骄阳似火。空中没有一丝风,更没有雨,唯有烈日当头,烤得地面滚烫滚烫,照得人头晕目眩。这种天气下,即使是守备森严的军营,也没有多少人在巡营,大多数士兵都躲在阴凉处休息乘凉。

    然而有一少年,却跪于这炎炎烈日之下。不仅如此,沉重的刑枷扣在他瘦弱的肩上,束缚他的双手,压弯他的腰。身上衣服也早已被汗湿,湿漉漉的黏在背上,说不出的难受。额头豆大的汗珠争先恐后般一颗颗冒出,沿着脸颊滚落,滴入尘埃之中。

    他跪在辕门已有两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那羸弱的身板哪能承受得住?只得身体前倾,用胳膊肘子撑着膝盖,维持着跪成一团的姿势。

    也不知过了多久,膝盖跪在硬硬的地板上,已疼得麻木。他舔舔干裂的嘴唇,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挨着这难熬的时光。他很热、很累、很渴,但他无怨。这是他该受的罪,是他自找的。

    错判形势,延误军机,致使我军战败。他的同袍、兄弟皆在此战中身亡,甚至连遗体都没找到。主帅安王异常震怒,罚他跪于辕门,枷项示众,等待最后的定罪。

    监军孙敕掀帘入帐,与安王见过礼后,犹豫着说道:“王爷,人又昏过去了,恐怕再跪下去,会出事。况且他的哥哥刚死,心痛未愈,您何苦折磨他?”

    坐于主座上的人闻言起身,走到窗前望向远方,便看见少年昏倒在地的样子。他虽已昏迷,但由于木枷束缚,斜歪在地上,姿势显得十分不自然。

    安王见状不禁恻然,沉默片刻,幽幽长叹一声,“本王也不想。可此事已惊动京中,引得父皇震怒,况且派遣的钦差马上就要到了,本王至少要做做样子。他虽吃点苦头,但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这罪太大了,像此等重罪,是要斩首的。王爷这般严厉惩罚,意在留他一命?”

    安王点头,“本王指挥失误,调配不当,会自行向钦差请罪。至于他,按误军判。”

    孙敕了然,这是要分担罪名。安王是皇亲国戚,自然不会重责。而此事主犯,也可轻判。只是,安王担下这罪名,今后恐怕再无力问鼎皇位了。

    安儿是被刑枷硌得疼醒的,当他迷迷糊糊的醒来时,太阳终于落山了。但这并不是件好事,因为沙漠这里气候变化极大,向来有着“早穿皮袄午穿纱”的说法。再过不了多久,被晒的炽热的沙石会迅速降温,寒气逼人。

    安儿已经熬过两个冷热交替的日子,对气温的感觉早已麻木,此刻跟木柱似地跪在原地。他不知还能撑多久,也不知这等折磨何时才能结束。然而他唯有坚持,唯有忍耐。

    忽然响起纷杂的脚步声,安儿恍恍惚惚看见一双双官靴停在眼前,看来宣判的时刻终于到来。

    安王陪钦差一同走来,先前安王已经将战败情况及原由尽数告知,于是钦差直接过来宣判。见安儿奄奄一息的跪在军营门口,也不再刁难。

    “……观寇不审,探贼不详,到不言到,多则言少,少则言多,此谓误军,犯者斩之。念其曾立军功,判流放黔州。”

    虽是流放至苦寒之地,但至少保住了性命。安王听完后,无话可说。

    而安儿目光空洞,面上无悲无喜,也不知听进去了没。当旁边的士兵从地上拽起他,拖着他向外挪时,安儿依旧毫无反应,仿佛周遭一切都与其无关。

    安王看他这样,不放心的唤了声,“安儿?”

    安儿终于有了反应,循着声音的方向缓慢的朝安王望去。仅一眼,随即被人押出军营,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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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出自:明代徐阶

    2出自:宋代沈括《梦溪续笔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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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2今荣昨辱如梦如幻,朝福夕祸相伴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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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手中方三寸四分、厚一寸的银质相印,邵安感到一阵恍惚。仿佛这一切是场梦,如此的不真实。不只是他,很多大臣都有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这么快就将丞相人选定下了?而且居然还是本朝史上最年轻的丞相!

    而皇帝正是要这种效果,在众人都迷糊时一锤定音。否则等大臣们清醒过来,各自推荐各自阵营中的人选,那将又是一番你死我活的争斗。

    邵安抬眼,正对上皇帝带点威严,又有一丝警示的眼神。他被这目光一激,头脑瞬间清醒。拜相诏书是早已拟好的,丞相人选也是早已内定的,而朝议本就是无足轻重的,只为走个过场罢了。邵安明白,这世上唯有皇权至高无上,即使他身处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却依旧在一人之下。而那一人,正是能捧起他,也能打压他的人。

    而他,看似是赢了所有,但这局棋还远远没有结束。大臣们绝非真心支持,等他们想出对策,定会找他麻烦。至于皇帝,今日他百般推辞似乎已违圣意,若再批逆龙鳞,后果将不堪设想。今后他唯有忠心耿耿,步步为营,方能坐稳这丞相之位。否则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登高必跌重。

    邵安回想起他在黔州时,那里很多犯人也曾为朝廷高官,却因事骤失高位,祸及亲属,流放至此。可想而知,一旦失去权力的保护,下场会有多么凄惨。

    而正是在那流放的两年岁月中,邵安从那些失败者身上学到了别人永远也学不到的——为官之术。

    ※※※※※

    永康二十年,冬。黔州。

    黔州位于南端,地处偏僻,还属于荒蛮之地,自古以来犯人流放多至此地。

    安儿被押送着,一路徒步由西北走到南边,他记不清走了多少时日,只知道天气越来越冷,湿冷的寒风长驱直入地钻进他单薄的衣襟中,带走身上仅余的体温。等到达黔州时,气候早已从炎炎夏日过渡至冰雪冬季。

    在到达这里以前,邵安并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荒芜,他所熟悉的是繁花似锦的长安,以及纸醉金迷的秦淮;甚至在戈壁沙漠,给人的是一种豪迈的感觉,并没有像这里的凄凉、死寂。

    死寂的并不仅仅是环境,还有在这里做苦役的人。他们被沉重的劳作摧残得瘦骨嶙峋,不成人样。最可怕的是他们的眼睛,如一潭死水,了无生气。而安儿却不知道,其实他自己的眼中,也如这些人一般,透露出深深的疲惫,失去对生活热爱的光芒。

    安儿一到此地,还没休息一刻,就被派去做活。在监工挥舞着皮鞭下,一声不响的劳作了整整一个下午。以前每个新人进来后,或会反抗,或会大哭,甚至有承受不住而自尽的。唯有他最特殊,不骂、不怒、不怨,仿佛没有了灵魂。

    “小子,你是犯了事的,还是被株连的?”晚上休息的空档,终于有人耐不住好奇心,前来问安儿了。

    “……”安儿未作声,整个人木愣愣地,好似未听见那人的问话。

    见他不答话,那人狠推安儿一把,“吱一声啊,别像个哑巴似的。”

    安儿一个踉跄,退后几步。等他站稳后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当然也不会说话。

    “娘的,还真是给脸不要脸吗?”那人面子受损,一气之下一拳就重重的打在安儿脸上,使得他嘴角破损,鲜血溢出。

    这里的动静惊动了其他犯人,见有热闹可寻,一个个都围了过来。

    “新来的啊,看来还不懂这儿的规矩,让哥哥来教教你哈。”又有人借机挑衅道。

    他们教规矩的方式就是一通毒打。这里的人常年劳苦,欺辱新人是他们唯一的乐趣。

    几个流氓将安儿铲倒在地,一顿拳打脚踢,狠狠的踩在安儿瘦小的肩背上。一脚接着一脚,踢得乐此不疲。他们仿佛把脚下的人当成了一袋麻袋,一具没有生命的东西,肆虐的发泄着。

    安儿自哥哥死后已是心如死灰,对于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暴打,只是平静的承受着,丝毫没有挣扎的意思。他平静的有些可怕,似乎挨打的不是他,而他的灵魂已脱离红尘,在方寸之外冷眼旁观。

    而群殴还在继续……

    此时周围已聚集了三三两两旁观的人,那些人既没加入其中,也没拉架,只是冷漠的看着。这种毒打对这里的人早已见怪不怪,没有人想要多管闲事。

    一位长相儒雅的年长老者如同往常一样,干了一天的活,只想早点歇息。路过此地时也只是冷冷的瞥了一眼,却正巧和安儿对视,看见安儿墨黑色的眼睛中没有不甘、没有怨愤、没有哀求,目光淡然的与他相对,最后穿过他的脸凝聚在没有尽头的远处……

    仅一眼,他就被少年眼神击中并吸引,让他决定救这个孩子了。

    “住手!”年长者发声制止,“打什么打,他还小。被流放至此的,都不容易。”

    那几人还要再打,结果听见有人阻拦,回头看清来者后,不情不愿的收手了,临走前还指着安儿威胁道:“小子,别惹事。这次要不是看在秦叔的面子上,定揍得你屁滚尿流。”

    叫秦叔的人扶起安儿坐到一旁,一边为他清理伤口,一边闲聊着,“看你斯斯文文的样子,烧杀抢掠的事应该干不出来吧。而近日来只有你一人来这儿,应该不是被株连的。难不成你是被冤枉的?”

    安儿这次终于有了点动静,他眼珠转了一下,微微摇头。

    “不是被冤枉,也不是被株连。我倒好奇你小小年纪能犯什么被流放的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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