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相-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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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听到此言,火冒三丈,“谁是下九流?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本王乃皇帝亲弟,堂堂晋王。”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了片刻。客人中知道的都在心底偷笑,等着看那位老爷的好戏;不知道的呆若木鸡,对眼前发生的事简直不敢相信。
唯有那位老爷,并没有表现的惊慌失措,仔细盯着晋王画着浓妆的脸,左看右看,没认出来。可能是觉得王爷唱戏怎么想都很荒谬,便不信他,笑道:“大胆刁民,竟然冒充王爷。”
此刻戏班班主出来作证:“这位真的是王爷殿下啊。”
“胡说,堂堂王爷怎会在此唱戏?”
“这位真的是王爷。”其余戏子也作证。
晋王冷笑,拿出印信,“看,这是什么?”
印信一出,谁人敢不信?晋王得意洋洋的看着那位老爷一副吃惊的样子,快要笑痛肚子了。
但那老爷也不是吃素的人,他震惊过后立马恢复平静,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原来真的是晋王爷。下官眼拙,冒犯王爷了。不过王爷在此唱戏,似乎有违礼法?”
“本王唱戏,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下官的事。”那人哈哈一笑,“御史者,督察百官,纠举不法,持纲不避权豪,天下事皆可弹劾。”
“你、你是御史台的?”晋王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御史。虽然言官品级小,无实权,但他们可以风闻奏事,故而轻易惹不得。否则他们会一个个像疯子一样扑上来,不把人咬死,也得把人烦死!
那人见晋王蔫了,笑容可掬的说道:“下官御史台御史大夫于承平。”
晋王:“……”
“怎么这么热闹啊?这台上还没开演,台下就唱上了?”正当两人对峙时,又一人从门外走来,喝退凶狠的恶奴,穿过纷乱人群,犹如闲庭信步。
晋王一看来者,心放下了,邵安总算是赶来解围了。
于承平见是邵安,急忙拱手。邵安见是于承平闹事,心中厌恶,当没看见他,只拉着晋王道:“王爷消气,快坐下喝口茶吧。”
晋王和邵安倚桌而坐,慢慢品茶,将于承平晾在一旁干站着。
于承平冷汗直冒,又对着邵安一揖到地,“邵大人……”
邵安继续不理会,对晋王说:“这茶尚可,水却不好。应用梅花上的雪水来泡,更显茶香浓郁。”
晋王听出了邵安的暗喻,心中好笑,嘴上附和道:“正是如此。好好的茶竟然被这水给糟践了,真是败兴啊!”一边说一边用眼睛剜于承平,恨不得能在他身上剜出几个窟窿。
于承平已经汗透重衣,“砰”的一头跪倒在邵安膝边,“邵大人,卑职知道错了。”
“于大人也会有错?错在何处啊?”邵安终于答话了。
于承平开始自我反省道:“下官不该仗势欺人,扰乱戏院……”
邵安打断他的长篇大论,“既然于大人知道自己有错,怎么刚刚本官在门口听见,于大人说要弹劾谁?”
“下官不敢。”于承平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错是错在弹劾晋王。他立马打包票,“弹劾什么的,绝不会发生。”
“于大人快起来了。”邵安见目的达成,便暂时放过他,问正事道,“说吧,长安怎么了?”
“啊?”于承平明显不在状态,脑子还没转换过来呢。
邵安撑着额头忍俊不禁,“于大人千里迢迢来杭州,该不会只为了……看戏吧?”
于承平才想起此行目的,低声对邵安道:“邵大人,大事不好了。京察提前开始了。”
京察六年一次,向来与大计错开。此次京察本应在一年后,可皇帝忽然提前,这让朝中众臣敏锐的发觉出此次京察的不一般。况且此次京察由吏部尚书孙敕主持,众人猜测,廖丞相等太|子|党人,和吏部的人,又要展开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了。
邵安闻言心念电转,很明显此次京察是针对廖丞相的,可丞相手中有那道护身符,为何孙敕明明知道,还要冒险呢?难道是皇上授意?可依皇帝谨慎的性格,怎会如此?
最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将来若闹到罢相的地步,万一丞相狗急跳墙,这遗诏就是致命伤。即使皇帝事先将内廷副本烧毁,硬说那诏书是伪造的。可将来悠悠青史,到底还是为后人留下口实。
所有此次京察,到底哪方能够得利,邵安对此还真是不好预测。
而在于承平这等不明情况的外人看来,廖丞相要倒台了。毕竟丞相好不容易才摆平大计的事,结果又遇京察。这京察较之外察更为重要,可廖丞相对此毫无准备,处于被动的地位,似乎是大势已去了。
而孙敕,以大计做幌子,用京察做暗枪。这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用的真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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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邵安外察明修栈道,孙敕京察暗渡陈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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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关机密,邵安单独请于承平雅间一叙。两人落座后,于承平将京城近日发生的事徐徐道来。原来是孙敕主动上奏提出京察之事,皇帝当即同意,下旨让孙敕主持京察。于是现在的京城,已经是一个是非窝了。
于承平说完,看邵安眉头紧锁,惴惴不安道:“邵大人向来聪慧,可得给下官拿个主意。”
邵安明知故问道:“拿什么主意?”
于承平愁眉苦脸道:“邵大人,下官现在是愁的食不下咽。这大计该怎么考察,还请大人示下。”
邵安内心对其十分鄙视,这于承平眼见廖丞相要倒霉,忙与其撇清关系。前阵子还仗着有丞相撑腰,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如今又做小伏低,巴结讨好起他邵安来了。
邵安笑道:“你何须发愁,反倒应该庆幸。因为此次大计,将会这么多年来,最公正、最公平的一次大计。”
于承平抬头愣愣的看向邵安,心想他傻了吗?这会子不应该赶紧讨好孙敕,怎么还学起那刚正不阿的直臣了?
邵安知他的疑虑,解释道:“如今长安局势未明,你怎就见得是孙大人胜呢?既然福祸未知,那就不要轻易站队,保持中立或许更好。”
“可是……”于承平疑惑道,“等到双方决出胜负,我们两方都讨不到好处啊?”
“于大人还想投机取巧,借机得到什么好处?”邵安对他的异想天开感到好笑,“历来两党相争,殃及池鱼。能在此次党争中免受牵连,已是万幸了。”
于承平的脸色黑了一层又一层,邵安心知他还舍不得丞相给的钱呢,故意说道:“金银虽好,可有时候,钱反而是催命符。最怕有命拿钱,没命花钱。于大人还是考虑考虑吧。”
“唉!”于承平心里委屈,前段时间真是白忙活了,他长叹一口气道,“邵大人说的是,不义之财下官是不会拿的。”
“如此甚好。”邵安点头,“前段时间的考核,看来要重新弄了。还望于大人鼎力配合,必须在本月结束大计。”
“这么急?”
“本官可不想别人说,本官拖延时间徘徊观望,所以大计必须在京察结束前全部弄好。”
月底,轰轰烈烈的外察结束了。政绩卓异者,荐举升迁;触犯八法者,参劾罢免。
此次吏部评核天下官吏,得年老者十三人,有疾者三人,疲软者五人,不谨者三十六人,才力不及者四十人,贪酷者八百余人。
政绩卓异者,以冯彻排行第一。他被贬官至柳州后,并没有消沉。短短几月间,竟破获两百余起案件,被当地百姓成为冯青天。由于他政绩卓越,升迁为大理寺卿,正三品。
大计虽然结束了,然而京察刚刚进入最关键的时期。
京察开始后,京中就一直没有消停过,此次京察全权由吏部负责,御史台连个插手的机会都没有。御史台的言官们大多是丞相那边的人,一个个惶惶不可终日。可惜上司于承平还在杭州,地下的人又怎能斗得过吏部尚书孙敕呢?
廖丞相不甘认输,依然上蹿下跳的,指望能有转寰余地。但在孙敕的强威之下,吏部诸人哪敢在这关头收受贿赂呢?
于是,在吏部的审查下,将朝中大员划分为三等:上等十八人,大多为各部尚书和侍郎等人;中等七十余人,多为朝中中立派;下等三十五人,多是御史台官吏以及太|子|党人。此份名单,矛头直指廖丞相。
孙敕将上诉名单报上去没几天,又以“私相授受,扰乱京察,左右大计”等罪名弹劾廖丞相。一瞬间京城就炸开了锅……
※※※※※
晋王一曲唱罢,笑着走到邵安身边坐下道:“我都听说了,廖老贼被罢相下狱了。京城发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还不回去?”
“回去干嘛?京中龙争虎斗,我去凑什么热闹。”
“我倒挺想回去看热闹的。看看廖老贼如何众叛亲离,如老鼠一样卑微的跪地求饶。哈哈……”晋王说到最后,仿佛已看见廖老贼悲惨入狱的凄凉晚景,不由大笑起来。
当年宫变之事,一直是晋王心头的痛,他清楚这明面上看似是太子主谋,但没有廖鸿煊的出谋划策,就太子那水平,能发起宫变吗?故而他一直视丞相为仇不共戴天的人,如今见丞相倒台,焉能不笑?
邵安并没像晋王那般开心,最近京中局势变幻莫测,搞的他越看越晕了。真不知道孙敕和皇上在唱哪一出戏?最神奇的是,廖丞相居然真的就乖乖入狱了。他心中疑惑,难不成遗诏是假的吗?
多年来,邵安在名利是非圈中混出的经验告诉他,越是这种时刻,越要沉住气,千万不可轻举妄动。所以他宁可呆在杭州隔岸观火,也绝不回京城争权夺利。
而晋王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一直想让邵安回去踩廖老贼一脚,恨不能亲手剥其皮,啖其肉,替他母妃舅舅等人报仇。于是推了推邵安道:“你皱眉头做什么,难道不应该好好整治廖老贼么?最好能让皇兄将廖老贼杀了,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你也别太过乐观。朝堂之上瞬息万变,万一廖鸿煊还有后招呢?”邵安怕他白白欢喜一场,故而提醒一二。
而晋王却不领情,说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廖老贼作恶多端,活该下狱。斩了才好呢。”
邵安心知晋王与廖鸿煊结仇皆因先帝时期夺嫡之争,便道:“自古夺嫡之争,向来惨烈。廖鸿煊也是身不由己……”
晋王愤怒打断道:“什么身不由己?难道就因为身不由己,竟要至我于死地?”
“成王败寇罢了。若是你舅舅得势,太子和廖鸿煊安有活路?”邵安向来反感永康末年的夺嫡党争,双方为问鼎皇位,不择手段,排除异己,将整个朝堂乃至天下弄得乌烟瘴气的。最后两败俱伤的结局,虽是意料之外,细想却在情理之中。
晋王听完邵安的一番评论,陡然暴怒:“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只会冷眼旁观,事后却在这里对当事者随意判别对错,你有什么资格置喙。”
邵安一惊,抬头看向晋王,见晋王两颊通红,目中含泪,悲怒异常。看他这般模样,邵安如鲠在喉,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反驳批判的话了。
晋王想起舅舅临终时的情形,愈发悲痛,对邵安道:“你没有亲身经历过,哪里懂得我的切肤之痛?你最多是感慨一声,再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之词,或许心里还庆幸有此宫变。否则,五哥怎么能当上皇帝!”
“晋王!休要胡言……”邵安本要斥责,但似不忍心般咽下训斥的话;又抬起手想拍他的肩,可在离一寸距离之时却将手握拳,缓缓放下,终是没有触到。
其实晋王的话,如当头一棒,将他打醒。因为他的确是站在方寸之外,以局外人的身份看待那场宫变,甚至妄意揣测着,却根本没体会到晋王丧母丧舅的悲痛的心情。
晋王埋头哭了一会儿,转身跑出去了。邵安静静的坐在原地,坐了很久……
※※※※※
泰安三年,五月。丞相案结。廖鸿煊以结党营私,左右京察大计,动摇国本等罪名,抄家问斩,家眷流放黔州,太子|党人多被株连。至此,晋王党与太子|党人悉数被灭。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唯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廖鸿煊在临刑前,居然当众提出,要见邵安一面。
这要求离奇却不过分,皇帝思量再三,同意了他,急召邵安回京。
天牢一如既往的阴森诡异,邵安在狱卒的引领下,来到了关押廖鸿煊的囚室。邵安步入,屏退左右,看着在一盏孤灯旁闭目静思的曾经的天朝宰相。
那人靠在冰冷的墙上,身着一件宽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