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房客-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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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的房客
Giddens九把刀
楔子
有人说,真实的人性只存在于一个人独处时。
在没有人看见的角落里,一个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才是他真正的本性。
比如说,一个在学校表现优秀的小学生,如果下课后偷偷在铁轨上排石,那么他其实是个坏孩子。
又比如说,一个常常在街上痛扁老人的小流氓,如果私底下总记得买几个肉包子喂野狗吃,那么他到底还是个好人。
我无法同意。
如果真实的人性真的只存在于独处时的自我,那么,这种永远不会表露在别人面前的自己,怎么会是真实存在的呢?难道真实只需要自己同意就可以任性地存在吗?
前些日子,我总觉得真实的自己是需要别人同意的。
有部在台湾被禁演的日本电影叫「大逃杀」,剧情大概是一群同班三年的高中生被变态的军方拘禁在一个荒岛上,分配武器后,被迫互相残杀到仅剩一人为止,唯一的生存者方可离开岛上,要不,三天的期限一到,所有装置在众人脖子上的颈环就会一齐爆炸。
可以想见的,这群平日交好的朋友开始残杀彼此,刀来枪去的杀得一塌糊涂,我想,看到最后谁都会同意,真实的人性存在于人与人的互动里。当别人拿枪指着你的脸,你一刀砍将过去,另一个人又冲出来向你们扔一颗手榴弹,大家就这么激烈地相互印证对方真实的人性,倒下的弱者绝不会承认对方是个好人。
这个时候谁来管你私下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个乖宝宝,因为威胁到我生命的可是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的你。
所以说,一个人真实的自己是不是存在于独处的时刻并不是重点,而应该说,一个人无论如何都需要独处,因为独处可以释放一个人不想在其它人面前释放的能量,不管是好的能量或是坏的能量。每个人总有一些不想让别人参与的时刻,例如用嘴巴自慰,例如趴在马桶前研究昨天忘记冲掉的大便,例如穿着老婆的内衣在沙发上浓妆艳抹开演唱会等等,但如果硬是指称一个人私底下的自己才是真正的他,恐怕谁也不会服气。
独处只不过是想喘一口气,让自己在跟其它人互动时,可以表现的更好罢了。
所以后来我才明白,真实的自己根本不存在。
有什么样的互动,就可能会出现什么样的自己,所以人性太难以捉摸了,人到底不是由一种叫真实的东西所组成的,要不,就是常常被不同的真实所构成,或者,真实其实是一种幻觉,都是被制造出来的。
什么样的人制造什么样的真实,
像电影「大逃杀」那样的残暴互动,就别指望有光辉的人性,而像「把爱传出去」那样的温馨电影,就很难想象有坏胚子在电影胶卷里头跑来跑去。
太乱了。
有时候我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如果真的有真实的自己,应该是铁一样坚固,不应该变来变去。
所以人根本只是在表演一段又一段的戏,每一段戏各有不同的自己,但要说其中某一段戏是「真」某一段才是「虚应故事」,却都太虚伪太唯心了,也没有意义。
所以我装了针孔。
第一章 录取的房客
每个人都有魔鬼的一面。
如果你自认没有,那只是因为你不肯承认,或是你还没遇上够让你成为魔鬼的事罢了。
三年前我从没有儿女的大伯父那里继承了这栋老房子,屋龄三十多年,不算天台的话有五楼高,附有一个老旧的简易升降梯,因为我大伯父因为一场车祸成了个瘸子。
平白继承了这栋老房子,说不高兴是骗人的,虽然它的位置在热闹的东海别墅区里算是偏僻了点,但只要三分钟就可以走到便宜小吃区,骑车五分钟就可以到对面的国际街吃点好东西。
不用花任何代价就取得一栋宅子总是件好事,至少让我这个只会做白日梦的中年人稍微像个样子,不至于一事无成。
于是,我卖了大伯父的老奔驰,再跟银行借了几十万,将老宅重新整修一下,将几间房间附上厕所浴室,然后添了几张床,刷刷墙壁之类的。
我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将房子租出去,这辈子就靠收房租过日子。以前我老是羡慕别人可以收租快轻松日子,现在总算轮到我了。
修了房子,清出了几间卫浴套房,二楼两间房,三楼两间房,四楼两间房,五楼我一个人住,一楼则是客厅和公共厨房,天台上则有一台洗衣机和晒衣场。如果一间房间可以收租五千块,我一个月的收入就有三万块,够了,重点是我什么事也不想做,至多偶而帮房客修修水管、换换灯管,学学催租的技巧等等。
但很不幸,不知道是这间老宅外表太过老旧,还是大家都有房子住还是怎么的,我到处张贴租屋传单后都没有回音,有些贴在电线杆上的传单还被警察拍照警告,我只好花钱夹报登广告,却也没人理睬。
失望之余,我只好尝试降低登在广告上的租金,从五千降到四千,再从四千降到三千五,却还是一个人也没有上门。
当这栋老房子是鬼屋吗?
我叹气,也许世道真的不好,也许景气真的像电视上的反对党说得那样差。所以我决定将租金压到三千元的贱价。
但,这些贪小便宜的房客得贡献点自己的人生作为代价。
针孔摄影机花了我不少钱,走廊上、电梯中、每个房间里都有。我将针孔摄影机的线路接到我房间里的电视上,电视正对着我的床,我打算将每个房客私底下的个人表演当作是睡前的八卦节目频道,租金的一部份。
如果问我有没有罪恶感,我必须承认是有那么一点,不过我的灵感来自于我的大伯父。
我在接收这栋老房子时,发现以前帮行动不便的大伯父打理杂事的菲佣房里,有一个隐藏式摄影机就嵌在墙上,而讯号线路则接到大伯父浴缸上方的小电视。
我想这或多或少都牵涉到基因遗传吧,大伯父这种娱乐很吸引我,罪恶感也就稀释在家族遗传的病征里。
于是我将新的广告单贴在电线杆上,等待面试适合的房客进来。
前来面试的人果然不少,我一个一个仔细考虑、秤量他们人生的有趣程度,以及可能存在的表演天分,我带着每个人进房间解说住在这里的规矩,评鉴他们的谈吐和一些不自觉的小动作。
我淘汰了一个职业妓女。
她越想隐藏脂粉味,就越骗不了我。
我并不希望窥视到机械化、太过皮毛的肉体交缠,用钱就可以交易到的性就应该用钱交易,因为它的价值就仅仅于此,而不需要费事在墙上挖个孔。
说穿了,我可以从咸湿片里取得更高的娱乐,甚至可以自己去嫖。
我也淘汰了几个带着厚重眼镜的大学生,我在他们身上闻到了我最讨厌的味道,我根本不会好奇这些表面上十足用功、将来准备担当国家栋梁的孩子,私底下有什么不欲人知丑恶的一面。
因为我清楚知道,他们是彻头彻尾的无趣,生活所谓的变化不过是功课表上的科目转换,和偶而变更的读书计划。我可不想浪费六分之一的机会、冒险去颠覆自己对他们的既定认识。
一脸毒虫样的人也不行,他们迟早惹出事来。
毒瘾发作死在我家床上的话,街头巷议的,只会让房子更难租出去。警察要是来搜毒品或是什么的,说不定会发现针孔摄影机的存在,我一定会被告到牢里,甚至被误认为是毒品经销商。
最重要的是,这些毒虫会让其它房客感到不安,我可不希望影响到其它人的表演。
我最先录取的表演家,是带着一个六岁女孩的单亲爸爸,王先生,他跟他女儿住在二楼,多半是因为我的基因里也有一些恋童的潜在遗传吧,另一方面也是同情心使然,加上王先生愿意一次就付清半年的房租有关。
陈小姐是我第二个录取的房客,她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上班族,我第一眼就决定录取她了,因为她长得很漂亮,身材前凸后翘,光是跟她说话就足够教我血脉贲张。我希望她能多带男友回家过夜。
她选了二楼王先生的对面,说是不想爬楼梯,靠近一楼的厨房跟冰箱也近。
老张的谈吐很风趣,所以我录取了他,他是个四十岁的单身汉,离过两次婚,现在在附近的国小当体育老师,我跟他说话挺投缘,面试当天还让他请了一顿饭。我实在想知道他的另一面。
老张住在三楼,就在陈小姐的楼上。
住在老张对面的,是两个男同性恋。
他们一起来面试,也不避讳他们的性向,大概是怕就算骗我录取了他们,以后我还是会大发雷霆赶他们出去吧,索性一次把话说清楚。
他们多虑了。我没有这方面的歧视,而且还很好奇同性恋的日常相处,我以前看过几支同性恋色情片,但里面几乎都没有剧情,只有两只大炮彼此轰来轰去,我实在没有兴趣。
他们也许能拓展我的视野。
四楼,我的正脚底下,住了一个轻轻的美女。
为什么用轻轻的两字来形容她呢?因为她说话轻轻的,脚步也轻轻的,连笑起来也轻轻的,给我一种很淡的感觉,好像这个女孩子是白开水做的。
她来面试那天我就觉得这女孩子很素,脸上脂粉不施,皮肤白皙到连静脉都看得见。我对她颇有好感,就这么让她住了进来。
轻轻美女的对面住的是附近东海大学的男学生,大二了,叫柏彦,念的是企业管理。
我瞧他不是什么正经的学生,疯疯癫癫的,面试当天还戴着耳机用RAP自我介绍,穿着松松垮垮的裤子一直晃个没完,是个将来会拖垮社会经济的那种死大学生。
我想象他这种废柴私底下决不会突然变成一个努力用功的无趣书虫,但我对他也提不起兴趣,于是拒绝了他。他吓了一跳,立刻拿下耳机讨饶,说每个月多付我五百块,因为这里实在便宜的关系。
我想想,于是答应了这笔交易。
第二章 偷窥理论
偷窥很有趣。
我想,犯法的事多半都很有趣吧,法律禁止大家做的事好像都有这样的特质,只是这些事常常伤害到别人。
但是,偷窥是一种很奇妙的犯罪,它并不造成任何伤害。
如果对方毫无感觉的话。
隐私常常被拿出来谈偷窥害人这件事,但隐私被剥夺的坏处只有在被当事人发现的时候才会产生伤害;隐私不会像钞票一样,被偷了以后就少一点。
隐私其实是一个恒定值。
所以偷窥的人有责任保护被偷窥的人,让被偷窥的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曾经在另一个人的面前尽情表演,这样一来,隐私就变成一种分享,永远也不会被谁侵蚀。
所以那些在旅馆偷拍情侣做爱、或是偷拍更衣间淑女换内衣,然后再制作成光盘的家伙实在很可恶,他们毫无羞耻地兜售别人的隐私,让那些被偷窥的人精神崩溃、羞愤不已。
那些商人恶棍才是伤害别人的罪犯。
你如果认为我在强词夺理,我并无法义正严词地反驳,毕竟我自己也不愿意将隐私,或者说私底下的自己,表演给任何人看。
如果人类分成两种人,一种是偷窥别人的人,另一种是被偷窥的人,那我明显要当前者。
这也是我至今三十五岁都还没有结婚的原因。
结婚,代表私底下的自己形神俱灭,一个人从此就不再完整,全给扭曲了。
我想,不再有黑暗的角落可以释放能量的结果,是多数家庭暴力或出轨的原因,老张就是这样。
面试那天老张爽朗的告诉我,他这个人从小有个怪癖,就是非常喜欢喝过期鲜奶,他这个癖好从他结婚以后就被扭曲了,因为他觉得很不好意思,连开口跟老婆提起的勇气都没有。长期隐忍久了,有一天身材魁梧的老张终于压抑不住,将老婆的鼻子揍成了小笼包。
老张的老婆何辜?她也许根本不介意老张喝过期牛奶。
离婚后,老张还看不透自己需要独处这个事实,于是在下一次婚姻中他只是偷偷在床底下囤积过期牛奶,藉以释放自己黑暗的能量,但有一天老张的新妻子发现床底下十几瓶过期牛奶后将它们丢掉,于是老张又发狂了,将新妻子的下巴打落。
所以老张现在孤寡一个人。他总算是明白了。
「房东先生,你不介意我喝过期牛奶吧,哈。」老张在吃饭时笑呵呵的。
「不介意,如果我的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