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亲王奕訢政海沉浮录-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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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满朝文武百官浑浑噩噩、一筹莫展之际,恭亲王奕訢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于1853年3月17日,也就是太平军攻占南京之前,同惠亲王绵愉、惇郡王奕誴一起,上奏咸丰,慷慨陈词,就储备火药、安抚难民、筹裕仓库,以及京城严门禁、整器械、训练辽京驻防官兵等问题,向咸丰帝提出建议,以保卫京畿,防止农民起义的烈火蔓延。这一奏议当即得到咸丰帝的高度赞赏。
第四章 初试锋芒乍浮沉(2)
这年四月十日(5月17日),咸丰帝交给奕訢一项差事,让他验看内务府所存金钟。这是根据奕訢的岳父兵部尚书桂良三月二十四日奏议作出的安排,原奏说内务府广储司银库现存大金钟三口,应通融变折,以济军需;另外,历年查抄获罪官僚家产亦应核实确数。经内务府回奏说,历年查抄家产所得款项已经陆续用光,库内无存,只有金钟三口,约重33000余两,未经传用。于是,咸丰帝便令奕訢负责此项金钟熔铸化钱事宜。
在此之前,咸丰帝只是让奕訢充任一些礼仪性的事务,这次,则是第一次交给奕訢关乎军国大计的实际工作。对于咸丰帝的信任,奕訢十分感激,他向咸丰帝表示将“始终奋勉,勤慎奉公,以期无负圣主委任之至意。”奕訢没有食言,他在这次工作中,“博访旁咨”,“实力讲求”,严防欺隐作弊,第一次表现出他干练的作风,由此进一步获得了咸丰帝的信任,兄弟二人的关系也进一步亲密起来。
奕訢等待多时的机运就要到来。
咸丰三年(1853年)九月,太平天国北伐部队逼近畿辅地区,形势危急。九月九日(10月11日),咸丰帝任命惠亲王绵愉为奉命大将军,科尔沁郡王僧格林沁为参赞大臣,率军出征,并分别授予两人锐捷宝刀和讷库尼素宝刀。次日,命令恭亲王奕訢署理领侍卫内大臣之职,办理京城巡防事务。领侍卫内大臣设于清初,是由皇帝亲自统领的上三旗(镶黄、正黄、正白)中选其子弟材武出众者为侍卫,并以勋戚大臣统领,名叫领侍卫内大臣,官阶为正一品。十三日,咸丰帝又颁谕旨,恩准奕訢佩戴“非特赏不能用”的金桃皮鞘白虹刀。
十月,咸丰帝又将他与奕訢在上书房读书时共同研制的枪法“棣华协力”和刀法“宝锷宣威”合编起来,亲自作序,又令奕訢为之作跋,此枪法、刀法之名乃是先皇生前所赐,借此表达希望兄弟二人同心协力的殷切愿望,奕訢对此绝对没有淡忘。咸丰帝此次重拾旧物、重提旧事,真可谓用心良苦,他希望奕訢和他能像儿时那样、像父皇所期望的那样,同心协力,共赴国难,因此他深情地对奕訢说:“分虽君臣,情原一体,惟期交劝交儆,莫负深恩,今日之协力非昔日之协力也。”
很快,咸丰帝又于十月初七日(11月7日)发布上谕:“命恭亲王奕訢在军机大臣上行走。”从此,奕訢以亲王身份入值军机,成为清王朝最高领导集团的主要成员。这一年,他刚好二十岁。虽然年轻,可他为等到这一天,经历了与他年龄远不相称的太多的委屈与忍耐、太多的磨炼与煎熬。
奕訢赞襄军务之后,首先全力围剿北伐军。他针对北伐军“分居镇海、独流二处”意欲分开清军兵力的企图,强调“必须大兵云集,四面合攻,方可一鼓歼除”。为此,他极力调和胜保与僧格林沁两支大军的矛盾,令其合力攻剿。咸丰四年(1854年)初,胜保所统兵勇已达三万多人,又调杭州将军瑞昌、山东布政使崇恩各统所部千人北上,而北伐军人数此时不足万人。
北伐军据守镇海、独流一百天,在兵员伤亡、粮食已尽、援兵不至的艰难形势下,不得不于1854年2月5日突围南撤,经大成县至河间府东城镇。奕訢知道一旦北伐军逃过黄河,就难以对付了,于是奕訢奏请咸丰帝命令僧格林沁率马队紧追,对北伐军继续实行合围。咸丰帝暗自惊佩其胸有全局,指挥若定。一月后,北伐军再撤至阜城,很快又被三万清军包围。北伐军孤军深入,劳师远征,早已人困马乏,几近强弩之末了。
天京得知北伐军失利待援,1854年2月由夏官右副丞相曾立昌、冬官副丞相许崇扬、夏官副丞相陈仕保率军,从安庆出发,经河南,转江苏,在萧县西北一带过黄河,入山东,3月31日直逼距阜城二百余里的漕运咽喉要地临清城。
奕訢得知北伐援军渡过黄河,又请令胜保率万余清军赶往山东堵截。4月4日,当胜保的军队抵达临清外围时,北伐援军在猛烈攻打临清之后最终攻占了临清,可得到的仅是一座空城。北伐援军刚进城,就被清军围得水泄不通。阜城北伐军得知援军被围,于是自突围东去,攻占东光、连城,欲南下迎接援军,恰恰遇上僧格林沁率队赶到,困于连城。北伐军经协商决定派李开芳率马队突围而出,急行二日,偷袭高唐成功。距临清仅几十里之遥,只可惜援军据守临清数日,见城内无粮草,军心不稳,已于三日前南下弃城而去。这样,原本只有数千人的北伐军,一分为二,势力更弱。
第四章 初试锋芒乍浮沉(3)
随后,胜保率军将高唐团团围住。留守连城的北伐军,坚持到1855年3月,粮尽失守。林凤祥被俘,3月15日,在北京凌迟处死,僧格林沁因功晋封为博多勒克台亲王。胜保久攻高唐不下,先后受到拔去花翎和革职留任的处分。
连城北伐军被歼后,咸丰帝将胜保解京问罪,令僧格林沁移师进攻高唐。李开芳得知林凤祥部覆没,突围南下,入踞荏平县冯官屯。僧格林沁率队包围冯官屯,久攻不克后,引运河水淹冯官屯。5月13日,李开芳率八十余人突围被俘,被解送北京,6月11日英勇就义。
至此,太平军轰轰烈烈的北伐,在清政府动用全国力量的镇压下平息了。咸丰帝欣喜万分,对有功人员大加封赏。恭亲王奕訢被“着交宗人府从优议叙”。奕訢自入军机以来,一年当中,已先后被授予宗人府右宗正、宗令、都统、阅兵大臣等职,现又交宗人府“从优议叙”,可谓年少得志,荣耀之极。
踌躇满志之际,奕訢有点忘乎所以了,他忘记了自己与皇上之间曾经有过的微妙关系,以为皇上已经彻底信任了自己,渐渐显露出个性之中的锋芒。
咸丰五年(1855年)六月,也就是北伐的太平军被消灭两个月后,奕訢的生母博尔济吉特氏卧病不起。奕訢素有孝心,看见生母憔悴的面容,感慨万端:昔日皇额娘抚养自己和皇兄,悉心照料,无微不至,母子融洽,兄弟和睦。可如今风烛残年,兄弟俩身份和地位也判然两别,形同霄壤。皇额娘当年颇为先帝所宠,位列六宫之主,也曾有抚圣之功,如今恐将带着遗憾离开人世……
原来,博尔济吉特氏,是刑部员外郎花良阿之女,嘉庆十七年生。初入宫时封为贵人,很受道光帝的宠爱,道光六年十二月封静嫔,翌年四月晋为静妃。咸丰帝登上皇位之后,封其为皇贵太妃,奕訢对此很不满意。奕裕资鄙溉屎蟊┍溃┒眉厥鲜悠湮咨樱аご蟆^仍D认为,皇兄应该封她为皇太后才是,并时常提出这个请求,但咸丰帝一直认为有违祖制,没有同意。
太妃的病情一天比一天加重,奕訢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沉重。一日,咸丰帝前往康寿宫探视太妃病情,恰与奕訢相遇,便询问起太妃病况,奕訢当即跪下泣言道:“已笃!”并说若不封她为皇太后,恐将死不瞑目。咸丰帝仓促之间,不可置否,只是随口“喔喔”敷衍两声,未作明确答复。奕訢竟传矫旨,将生米煮成熟饭。最后,咸丰帝不得不在七月初一传旨,尊康慈皇贵妃为皇太后。此后,第八天,也就是七月初九日,康慈皇太后带着新封的封号死去。大清开国以来,只有尊嗣皇帝生母为皇太后的定例,从没有嗣皇帝尊先皇妃嫔为皇太后的先例。奕訢生母乃道光帝之妃,被尊为皇太后显然有违祖制。事情远非如此简单,奕訢乃先帝遗命亲王,其母又是六宫之主,咸丰一直担心他们母子联合起来,对自己不利,所以,奕訢强逼自己封其母为皇太后,显然刺中他心中最敏感的神经。
奕訢虽然为其生母争得荣耀,却在政治上大大失分。咸丰帝对此事耿耿于怀,七月十一日发布上谕,减杀太后丧仪。接着七月十二日,又颁谕旨,决定大行皇太后不升太庙,谨升祔奉先殿。
咸丰帝减杀太后丧仪的做法,不能不激起奕訢的强烈不满,使奕訢同咸丰帝发生冲突。七月二十一日,皇太后梓宫安奉绮春园迎晖殿,咸丰帝即迫不及待地发布上谕,借名奕訢“于一切礼仪,多有疏略之处”,解除了奕訢的全部职务。同时命吏部尚书翁心存恭理丧仪,剥夺了奕訢办理亲生母亲的丧礼的资格。十月二十五日,皇太后梓宫奉安山陵,二十七日,咸丰帝怒犹未尽,再次发谕:“道光三十年正月十四日,皇考宣宗成皇帝升遐,朕与顾命大臣敬启密缄,亲奉朱谕,皇六子奕訢,封为亲王,钦此。朕祗遵遗命,于十七日降旨,封奕訢为恭亲王,并于恭撰慕陵碑文内,敬谨叙述。惟是中外臣民,但旨奕訢之封亲王,系朕即位后推恩,未知系皇考遗命,不足以传信后世。著将此旨付史馆,于实录本纪内,将皇考朱谕封奕訢为亲王,纂入道光三十年正月十四日遗命各条之此,以昭信史。”
第四章 初试锋芒乍浮沉(4)
这道上谕,实际上等于向中外臣民宣告:如果不是道光帝的遗命,咸丰帝根本就不会封奕訢为亲王。其恼恨之情,真是溢于言表,跃然纸上。
昨日还是一国军机领袖,权倾朝野,一夜之间变得一无所有,仅剩一虚空的“亲王”封号。真是祸福荣辱,旦夕之间!这对一位刚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亲王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的心里在呼喊:我究竟做错了什么?究竟是什么力量主宰着这世间的一切?难道这世间就没有了真情和信任?没有谁能够回答他。
顿时,他是那么地伤心、无助,冥冥之中,他似乎看到了皇阿玛那慈祥的笑脸,他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任泪水泉涌般夺眶而出……
自恭亲王奕訢遭到咸丰帝罢斥,退出军机处之后,朝中文武大臣,因循积习,萎靡不振。虽互有短长,而事上以谄,接下以吝,却是惊人地相似。稍有事故,尽如盲痴,一筹莫展。堪担重任者,实无其人。在宗室近支中,咸丰帝其他几个兄弟,或才力平庸,或年幼无知,均难当军国重任。而咸丰帝又对汉人很不信任,这样一来,作为宗室近支的怡亲王载垣和郑亲王端华便受到信任和重用。但他们苦于汉文不甚通达,且自觉才短,于是合力向咸丰帝推荐肃顺。
肃顺,清太祖努尔哈赤侄子济尔哈朗的七世孙,郑亲王端华的异母兄弟。据载,此人生得“状貌魁梧,眉目耸拔”,为人豪放不羁,结交广泛,颇有游侠气概,而且机敏干练,又有惊人的记忆力,据说“接人一面,终生能道其形貌;治一案牍,经年能举其词。”步军统领称赏其才,将其举荐给咸丰帝,受到咸丰帝的召见,从此肃顺开始步步高升。咸丰四年,授御前侍卫,署正红旗满洲副统领,升工部左侍郎,旋调礼部左侍郎。
经载垣和端华鼎力举荐,咸丰帝也非常欣赏肃顺的干练果断的作风和超出当时诸人的见识,遂委之以重任。咸丰五年(1855年)五月,以筹办巡防,下部议叙。十一月,以恭勘慕陵(道光帝墓地)工程,并恭送孝静康慈皇太后梓宫暂安礼成,加一级。咸丰六年七月,授都察院左都御史,八月升理藩院尚书。八年二月,充查城大臣。九月,调礼部尚书,管理藩院事务,十二月调户部尚书。可见,肃顺真正发迹,是从咸丰五年开始,也就是奕訢罢退军机以后,仅仅四年时间,他由一个御前侍卫,升为户部尚书,真正可谓飞黄腾达。由于受到咸丰帝的赏识和重用,其权势渐渐凌驾于军机之上,军机大臣皆拱手听命而已。
从此载垣、端华、肃顺三人朋比为奸,权势日张,而肃顺更是恃宠而骄,飞扬跋扈。
第五章 临危受命(1)
自罢退军机处以来,奕訢一直是在上书房度过的。由一国军机之首到闲散亲王,这个落差太大了,无论是谁也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在上书房的日子里,与各位师友相互吟和酬答,表面上闲散宁静。然而,胸中的孤独、忧虑与不平时常如波浪翻滚,难以平息。其间,曾赋诗一首,表达了心中的抑郁与不平:
牢落天涯客,伤哉志未伸;
独醒空感世,直道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