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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丹阳县主-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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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瑾便跟着婆子,从茶花园中退了出来。

    既然顾老夫人是要促成元珍和顾珩,那她还是退开比较好。

    却说本来顾老夫人是想让薛元珍独自在茶花园中剪花枝; 才有意境,元瑾她们悄悄离开后; 连个丫头也没留在院中。薛元珍正挑着好看的花剪,谁知却来进来了个丫头; 对薛元珍屈了身道:“薛家大小姐; 我们家顾老夫人要请您过去吩咐几句话; 您随我去正堂吧。”

    薛元珍听了有些迟疑:“当真是顾老夫人叫我?”

    她觉得就算顾老夫人要叫她,也会派一个定国公府的丫头过来,怎的派一个脸生的。

    “正是呢,”这丫头却笑道,“二小姐她们已经过去了。”

    薛元珍四下看看,果然没看到元瑾她们,一时心慌,还以为元瑾她们是先得了信回去。因此也不再多想,收拾了东西,就匆匆地跟着这个脸生的丫头回去了。

    却是在她走后不久,顾珩就被婆子领到茶花园外。

    那婆子没有多留,屈了身就立离开了。

    顾珩在茶花园里走了一圈,茶花都开得正盛,朵朵缀满枝头,却并没有见着人在里面。他眉头紧蹙。

    叫他来茶花园一趟就罢了,竟也没个人。这究竟是在做什么?母亲也是,办事越来越不靠谱了。

    罢了,反正他亦不想来的,没人正好就能回去了。

    顾珩便提步走出了茶花园。

    不远处就是泉眼。

    那泉眼流出的是温泉,流成了一个池子,旁种许多茶花。因为温泉,这池上便烟波浩渺,泉眼旁边的亭子也在雾气弥漫中,缥缈得宛若仙境。

    顾珩不觉地,便走到了亭子外。

    雾气被一缕缕吹散,亭中的情景隐约可见。

    亭子里似乎有人,而且还是个姑娘。她依靠栏杆而坐,伸手去掐了一朵粉边的茶花来,送给她的丫头。

    那丫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她笑了起来。

    笑的时候趴着栏杆,回头望池子,烟波吹来,将她的身体笼罩。她的面容模糊不清,却让顾珩心中猛地一跳。那般的动作和神态,实在是像极了她!

    像极了他找了五年,无时无刻不魂牵梦萦的她。

    顾珩深吸一口气,生怕那是自己的幻觉,亦或是自己认错了。连忙更加走近了一些,听到了她们说话的声音。

    那姑娘侧身在和她的丫头闲谈:“……你既习武,那可知这陶洛习武的故事。我看若能每日扛鼎,以月累进,必能练就一身好武艺……”

    她的丫头就说:“小姐您可别打趣奴婢了,这习武哪里是一朝一夕的事,奴婢练跑路都不知道废了多少双布鞋了。”

    听到她说这话,顾珩浑身一震,她也曾和他说过这样的话!依然是这样的语调,又带着一些慵懒:“你武功废了怕什么,可知道陶洛习武的故事。你若能每日扛鼎,以月累进,武艺便渐渐回来了……”

    那时候的她看着他,笑眯眯的,宛如春日阳光。

    是她,真的是她!

    顾珩心中太过激动,却是僵硬在原地,不敢再走近了。

    他生怕自己走过去,发现不过是一场幻觉,一次梦境。而她惊扰了之后,这一切便都会消失了。

    他想起与她初次见面的场景。

    那年顾珩不过十九岁,跟着父亲上战场,却遇到了鞑靼最为精锐的部队。父亲无力抵抗,几乎是全军覆没。那时候他不仅失去了父亲,还身受重伤。逃出三十里外,终于才逃脱了追兵,倒在草野无人发现。

    他躺了一天,四周一片空旷,连飞鸟都不经过。

    终于到了第二日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有车轱辘的声音压过戈壁,有个人跳下了马车,在这附近采盛开的马兰花。她一步步走近,正要采他旁边那朵,突然发现他仰躺在地上,就连忙喊人:“小姐,您快过来看,这里有个人,还穿着铠甲呢,好像还没死!”

    “哦?”一个稚嫩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听得出是个少女,“我记得前几天,边界似乎打过仗,可能是那时候逃出来的吧。”

    “看战甲好像是山西的军队,要不咱们把他抬回去吧……”她的丫头有些犹豫说。

    她却说:“可我是偷跑出来玩的,抬个人回去,爹肯定会骂我。”她叫她的丫头不要多管闲事,“……我来这里一趟不容易,还是不要惹事了。”

    丫头有些不敢置信:“小姐,咱们见死不救?”

    “对啊。”她的语气却很平静,“再者那场战役几乎全军覆没,唯独留这一个,谁知道是不是逃兵。”她有些不屑,“我为什么要救一个逃兵?”

    他听到这里,气得发抖,若是他还有力气,肯定会掐死她的。

    他的军队全军覆没,父亲战死沙场,他好不容易捡回一条性命,她竟然还怀疑他是逃兵!

    她的丫头惊喜道:“小姐,他手指动了。我看还救得活呢!”随后又迟疑了一下,“小姐,他是不是被您气的,又立刻不动了。”

    “算了,我来看看吧。”她终于还是跳下了马车,走到了他身边半蹲下,只用了两根手指头,将他的战甲翻了起来看。

    “咦,似乎是刀伤。”她说,想了想,终于对丫头道,“好吧,准你抬回去,但是不准他给我惹事!”

    后来他问她,为何看到刀伤反而救了自己。她告诉他:“理由很简单。有刀伤,就不会是逃兵。”

    那是真正,在战场上浴血厮杀过的将士。这样的人,她不会见死不救。

    他被安置到了一个废弃的小院内,三天之后他才醒。睁开眼就看到眼前猩红一片,只看得见大致的人,却看脸、看字都是模糊的。她叫了大夫过来看,却说不出是个什么原因。

    他那时候根本没有感觉,父亲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看不看得清楚,还有什么要紧的。

    她却啧了一声说:“你真是事多,这样养好了伤恐怕也不能马上离开。”

    他气得都懒得理她。

    后来他发现,她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虽然抱怨,却仍请人给他治。并且每天来看他。

    那时候对他来说,世界的一切都是孤独的,他无法走动,因为他根本看不清楚世界。他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父亲死后有没有来找他。但是她每天都来,并且每天都跟他说话:“父亲发现我去过边界,把我的丫头香芹都关起来了,我也只能到这里来看看你。”她说,“香芹被关起来之前,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你。你若死了,出来她会哭鼻子的。”

    或者她又说:“你怎的动都不动,若早死便说一声,我扔出去喂秃鹰,也免得浪费了……”

    她说到这里,顾珩终于,开口了:“……你能不能闭嘴?”

    她有点吵,吵得他心里烦闷。

    她却笑眯眯的:“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原来你会说话的!”

    她不过是想逼他开口而已!顾珩被她折腾得完全没了脾气。

    那时候他正处在失去父亲,经历战场的血腥和失败,人生毫无支撑的阶段,他根本不想未来,也不想活。但正是有她在旁边不停地说话,他其实才没有完全封闭自己。

    他以为自己是嫌她烦,其实是非常依赖她陪伴的。

    他对她的态度在渐渐软化,只是她问他是什么名字和身世,他仍然没有回答。她知道了倒是无妨,但他总得防着旁人,毕竟他现在宛如没有爪牙的老虎,谁都能害死他。

    但是他却很想知道她的名字。所以他问:“你叫什么?”

    她说:“你不告诉我,却指望我告诉你?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我不告诉你,是有因由的。”顾珩说,“你救了我,我会报答你的,你叫什么?”

    “还报答呢。”她笑了笑,“你快些好了离开,别再吃我的饭,便是报答了。”她也始终不肯告诉他名字。

    但是终于有一日,她没有来。

    他第一次发现,世界如此寂静。没有人在他身边说话,他又看不清楚,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

    她终于……没有耐心了?厌烦了?

    他在心里不停地思考,质问自己。直到第三天,她终于出现,靠着门框说:“唉,跑出来越来越麻烦了。这实在是……”

    她说到一半,突然被他抱住了。

    她僵硬了,道:“你……你做什么!”

    他也不知道,内心被人抛弃的恐惧。好像,整个世界,都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等了三天,这三天,每一刻都更让他更明白。原来她是如此的重要。

    她说:“你放开……你这是耍流氓!”

    他问:“你为什么没有来?”

    她挣扎说:“我爹不要我出来……你快放开我!”

    知道她不是因为厌倦了所以不来,顾珩终于放下心,他问:“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不告诉你!”

    “你若不告诉我,我便不会放。”

    他怎么这样耍无赖!她很是无语,但是根本挣脱不了成年男子的力量,只能告诉他:“我叫阿沅。”

    阿沅,阿沅。他仔细地在舌尖呢喃了两遍,问了她是哪个沅字,才放开了她。

    她说:“我警告你,且你现在是个病秧子,我随时能找人进来杀你!”

    “你今年多大了?”顾珩笑了笑问。

    他突然萌生了想娶她的念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个念头,却让他兴奋,让他重新燃起了生的意志。也许是,她从此就再也不能离开他了吧。

    但她却警惕起来,说:“你想做什么?”

    顾珩又是一笑,他低声说:“阿沅,等我好了以后。你嫁给我如何?”

    他身为魏永侯世子,也许回去之后,就已经变成了魏永侯爷。她嫁给他,是绝不会吃亏的。

    “嫁……什么嫁的!你整天在想什么!”她一向聪明伶俐的人,居然有点结巴。最后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踩了他一脚,然后跑了。

    但是第二天,她又来了,那时候他正靠着屋檐下的廊柱晒太阳。他长得好看。虽然他现在面容落魄,胡子拉渣,还在边疆被晒得很黑。但是他仍然好看。

    “我的眼睛还没有好。”他说,“看不清你是什么样子,你能告诉我吗。”

    “我长得极丑。”她幽幽地说,“那你还要娶我吗?”

    顾珩这十多年来,多得是被人爱慕,美与丑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但他仍然说:“若你太丑便罢了。”

    她哼了一声。

    其实顾珩是知道她好看的,就算他看不清楚她的脸,却也能感觉到她的神态,能触及到她的肌肤。以及知道她纤秾合度,抱在怀里柔若无骨。

    他也知道,她其实是有些喜欢他的。否则何以每天都来。

    “我想好起来。”顾珩说,“你能不能帮我?”

    好起来之后,他可以回家,叫母亲为他提亲。不管她是什么身世,是什么容貌,他都会娶她。

    她便开始积极地给他治眼睛,但是一直都没有起效。她就略有些沮丧,说:“我很快要离开这里了,你若再好不起来,我就真的不能来了。”

    “你要回哪里?”他有些紧张。

    “家里。父亲说边疆太危险,我该回去了。”但她始终没告诉他,她的家是哪里,父亲又是谁。

    后来每每想到这里,顾珩最痛心之处莫过于,他从来不知道她的一个确切的信息。只知道她在山西,她的父亲大概也是一个将士,但她身边没什么人跟随。唯独的一个丫头,还只见过一次就被关起来了。

    后来有一日,她真的再也没有来。但是留下了足够的银子,给他治眼睛。

    那一晚,他追出去空地十余里。直到找不到回去的路,也找不到她在何处。天地苍茫,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天空下起暴雨,他跌倒在泥泞的草地里,就这么过了一夜。

    第二天起来时,他竟然就看得清楚东西了,眼前的那片猩红,终于消散了。

    顾珩最后去看大夫时,大夫告诉他:“心结需心结治。你原因别的郁结于心,目不能视。如今你郁结已散,自然能看见了。”

    但其实顾珩觉得,并不是因为如此。

    因为战场厮杀,血流成河和父亲的死。所以他眼前总是猩红看不清。而如今能看清了,是因为他要去找她,他一定要找到她。

    这眼疾,也是因她而好的。

    后来顾珩在山西边境花费了两年,却一点也没有找到她的踪迹。她似乎从未存在过,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在边疆建功立业,希望扩大自己的势力,能因此发现她。

    所以二十二岁这年,他立下赫赫战功,甚至超过了他的祖父,成为最年轻的都督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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