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第99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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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邺城,会化为火海,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无数世家高门的精英,会被人投入漳水,浮尸阻塞河道,以辨清流、浊流!
白马之祸,将会提前三百多年出现,世家门阀精英子弟伤亡殆尽,家族被打断脊梁骨,香火和血脉断绝,天生贵种们的门阀政治,提前退出历史舞台!
这就是引蛇出洞、斩草除根,宇文温可以不靠科举这把软刀子,而是以平定逆贼的名义,直接用钢刀让世家门阀提前退场。
这样的做法,对于他来说很有诱惑力。
然而,其代价极有可能是战争旷日持久,河北,在这个时代可是人口众多、物产丰饶的发达地区,是中原最富庶的精华地带,一旦战乱不休,极有可能生灵涂炭。
赤地千里,民生凋敝,人口要数十上百年才能恢复,这样残破的河北,宛若残花败柳。
万一邺城朝廷病急乱投医,引突厥南下,或者大量雇佣契丹、靺鞨(勿吉)、奚等边境胡人打仗,那算什么?
也许,自己能够决定这样的战争何时开始,但肯定没有能力决定这样的战争何时才能结束。
宇文温想到这里有些恍惚,看着面前众将,难以做出决断。
。。。。。。
夜,宇文温独坐帐内,看着几张草图发呆,傍晚时的军议,他并没有做出决定,因为思绪很乱,便暂时休会两个小时(一个时辰),要好好想一想。
无论如何,宇文温要求自己在今晚必须做出决定,而距离最后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他面前的案上,有一副地图,是按照那个时代的记忆绘制出来的地图,看着这幅包括了华北、东北和朝鲜半岛的潦草地图,宇文温思考着一个问题。
河北纷乱,获益的是谁?
还用问么?除了突厥,就是高句丽。
当中原战乱,南北对峙时,在原汉四郡地盘发展起来的高句丽,尚且在中原王朝(北方政权)面前老老实实,然而当北魏灭北燕时,高句丽占了个天大的便宜。
北燕皇帝在行将亡国之际,带着大量官员、军队、百姓、工匠渡海逃入高句丽境内,直接让户数不超过十万户的高句丽获得了一个“升级大礼包”。
北燕难民的到来,直接让高句丽人口翻倍,而随行的工匠、士兵、文武官员,直接让高句丽经济、军事上的实力都得到增强。
国力本来不及北燕的高句丽,吸收了等同于本国人口数量的北燕难民,国力瞬间大涨,打破了海东(朝鲜半岛)均衡格局,并影响到了东北诸民族的生存及迁徙。
本来地广人稀的高句丽,开始向南兼并百济、新罗的国土,向西侵占辽东郡旧地,随着北魏分东西,又有周齐对峙,中原朝廷无暇东顾,高句丽已经把辽东收入囊中,奴役了大量靺鞨部落,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高句丽国土面积大规模扩张,不断征服辽东的靺鞨部落,国内人口和军队规模不断增加,随之而来的就是野心膨胀。
宇文温大概能想到一幅情景,那就是河北乱成一团,战火连年,赤地千里,大规模饥荒爆发,为逃避战乱、为了活下去而四散逃亡的百姓、败兵,很容易被占据辽东的高句丽所吸收或者奴役。
而轰天雷(火药)、配重投石机技术,也有可能跟着败兵一起,成为高句丽的又一个大礼包。
如此一来,军备大幅升级、野心再度膨胀的高句丽,极有可能向东灭掉百济、新罗,一统海东(朝鲜半岛),国力又上一个新台阶。
到那时,对方的目光必然转向中原,首先是吞下辽西,以此为前进基地,觊觎中原的花花江山,到时候一个强化版的女真金国,会提前五六百年出现在中原东北角。
那个时候,统一了中原的朝廷,要抵御高句丽对幽燕边境的蚕食,必然派驻重兵集结在幽州一带,然而河北历经战乱已经残破不堪,人力物力枯竭,无法支撑大规模驻军。
极端的情况,就是明末危局提前上演,而“当年”的明廷只需要对付盘踞东北的后金,如今的中原朝廷,首要外患却是北面草原上的突厥,哪里有余力同时支撑两个战略方向的重兵集团。
也许,这种情况是宇文温想多了,毕竟历史上隋末中原战乱不休,高句丽也没见趁火打劫得手。
然而正是因为宇文温的原因,这个时代已经提前出现了火药和配重投石机,原本历史轨迹里攻防双方是防守比进攻有利,现在,却已经变成进攻比防守要有利。
“当年”的高句丽,是凭着龟缩战术死守城池,生生耗得隋、唐大军粮草供应不上,被迫撤军,若是现在高句丽有了进攻性武器轰天雷、投石机,野心急剧膨胀,未必就会安心,不会看着中原纷乱而不趁火打劫。
宇文温觉得世家高门的问题必须解决,门阀政治不可以继续下去,所以把水搅浑来个浑水摸鱼是个不错的办法,但风险就是富庶的河北可能会被战火烧成白地,残破不堪。
若便宜了高句丽,搞出个加强版的金国祸害中原,那么自己不就是罪人了?
可是出现这种事情的几率好像不是很大,会不会是自己杞人忧天?
闹钟的铃声响起,时间到,要做出决断了,宇文温的目光变得坚定,站起身,示意候在一旁的士兵近前:“去,擂鼓,召集众将议事!”
第二百二十三章 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
清晨,濮水北岸,离狐城内火光冲天,守军溃散,城门打开,大量骑兵入城,县署前,离狐县令背后中箭,倒在台阶前,随从四散奔逃。全本小说网;HTTPS://щWW。.COm;
有十余名布衣男子提刀持弓从署内跑出,身上带着血迹。
其中一人手里提着官印,他们见着倒在地上的县令,正要上前查看是否还有气息,却听得马蹄声起,有骑兵沿着街道向官署冲来。
他们见状赶紧举起根竹竿,上面撑着一张白布,写着大大的“义”字,众人奋力向骑兵大声喊着:“某等离狐小民,恭迎王师入城!!”
疾驰的骑兵,发现官署前有人,原本打算迎战,见着偌大一张白布上写着“义”字,又见着这些人身着布衣,心中明白应该是起事做内应的“义民”,便放缓速度。
别将薛世雄,奉命取离狐,他策马来到官署前,看着这些男子问道:“离狐县令呢!”
“将军!这就是离狐县令,试图负隅顽抗,抗拒王师,已被小民射死了!”领头的男子高声回答,然后将官印举起:“将军!官印在此!”
“好!”薛世雄下马,径直走进官署,“尔等可熟悉城中情况?”
“某等愿为王师引路!”
薛世雄闻言转身,示意自己的几个部下:“你们让他们带路,去武库,去库房!动作要快!”
“还有,把其他城门都控制住,不许任何人出城!”
话音刚落,西面城门附近传来喧哗声,似乎城门已经打开,薛世雄立刻看向那几个起事的“义民”:“你们还有人么?带着官军去夺西门!”
“是!”
。。。。。。
离狐城西郊,徐盖和随从们策马疾驰,向着自家坞堡冲去,城中生变,他第一反应是出大事了,于是毫不犹豫往西门跑,西门的司门和他很熟,所以才能第一时间出城逃难。
小乱避城,大乱避乡,如今能进攻离狐的军队,已经不是小股流寇所能比的,所以徐盖决定远离离狐这个是非之地,回到徐氏坞堡避避风头。
十余年来,战火纷飞,徐氏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凭着坞堡在激流中保全家产、族人性命,如今若是能熬过这个坎,大概就能过上太平日子。
作为离狐的当地著姓,徐氏的消息很灵通,所以很快就知道官军曹州大败,几乎全军覆没,当然,各地豪强、大户估计也大多陆续知道这一消息。
如此一来,河南局势必然骤变,官军成了逆贼,而逆贼成了官军。
这种关键时刻,可不能站错边,否则家族很容易被人连根铲除,因为如今胜利者的主帅,可是“那个人”。
那个人,在淮西杀得当地坞堡主、著姓人头滚滚,直接把各地坞堡换了郎主,对方既然做得出这种事,也有能力做到这种事,那么再来一遍恐怕不会有什么难度。
连战连胜的军队,狠辣的手段,还具备收拾残局的能力,这样的人来了,谁敢不老实?
徐盖虽然年年纪轻,但有见识,知道邺城朝廷如今怕是不妙了,曹州之败,意味着邺城十分危险,双方必然围绕黄河渡口白马津展开争夺,届时距离白马津不算太远的离狐,很容易受波及。
所以,还是像当年那样,在坞堡里过自己的日子,这样比较安全。
当年周国灭齐国,他们徐家是这样,周隋相争,他们徐家也是这样,现在,继续按着老路子走,应该没问题。
回头看看离狐,只见城里浓烟越来越多,城门再度关上,看来入城的军队已经完全控制了局势,接下来,肯定是要继续向西北的濮阳进军。
‘那个人’接下来是强渡黄河进军邺城?还是分兵横扫河南?
徐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想家族平平安安,不知不觉中赶了十余里路,徐氏坞堡就在前方,而徐盖却看见坞堡所在位置冒起浓烟。
此情此景,让人心中不安,徐盖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他不敢想像某种可能,因为仅凭一般的流寇是无法威胁到他家坞堡的安全。
即便此时坞堡可能很危险,但徐盖不顾随从的劝阻,依旧快马加鞭往坞堡方向赶,走出没几里地,被几股骑兵前后夹击,围在旷野里。
对方杀气腾腾,虽然没有亮明身份,但徐盖能猜出这些骑兵的来历,如今敌众我寡,他和随从只能认命。
一行人下了马,老老实实束手就擒,骑兵们问清他们的身份之后,押着徐盖等人向坞堡那边而去。
走着走着,徐盖发现濮水两岸聚集大量兵马,南岸的骑兵正沿着搭建好的浮桥渡河抵达北岸,人数量很多,都是骑兵,至少有上千骑。
对方竟然不是集中全力进攻离狐,而是分兵到这边,徐盖觉得有些费解:徐氏坞堡除了位于濮水北岸,并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
接近坞堡,徐盖没发现坞堡里有火光闪烁,而之前升起的浓烟很快便消失。
坞堡外,濮水北岸,他时常钓鱼的岸边大树下,聚集了许多人,全都是披坚执锐的士兵,而徐盖被人带到外围,有将领模样的人来问了情况,为他和随从松绑,然后带往大树下。
树下,徐盖之父徐康正与一名年轻将领交谈,徐盖见着父亲安然无恙,不由得松了口气。
连夜赶路的西阳王宇文温,手里捏着一只刚捉的乌龟,看着潺潺东流的濮水,问一旁的徐康:
“寡人于小黄府署清点户籍、文档时,曾见过徐府君所写劝农桑的文告,又听得乡老提起当年往事,说徐府君真是为民做主的好官。。。徐府君后来为何归隐乡里,不再为官?”
徐康瞥着儿子徐盖平安归来,心中稍定,随后回答:“大王,当年长安局势动荡,徐某不知天命如何,兼之家中妇孺众多,只能急流勇退。”
“既如此,如今天子于长安重整河山,正是用人之际,徐府君可愿为国效力?”
“徐某愿做王师马前卒!”
宇文温点点头,直接提出要求,要求徐康写一封亲笔信,劝劝濮阳的有识之士,做出正确的选择。
徐康,故齐时任谯郡太守,齐国谯郡治所即如今的亳州小黄,而徐康之父徐鹊,北魏时任濮阳郡守多年,所以徐家在濮阳有很多人脉,这正是宇文温想要借助的“资源”。
所以,他亲自带兵“拜访”徐氏坞堡,对方若是识相那倒还好,若是不识相。。。
对于西阳王的要求,徐康当然不会,他知道面前这位西阳王不是好敷衍的,若这点眼色都没有的话,他就白当了那么多年官。
而他确实在濮阳有很多熟人,如今邺城朝廷的大军在曹州惨败,形势已经很明显,所以他写信去“讲道理”,肯定很多人能听得进去。
徐康见着儿子来了,赶紧向西阳王介绍顺便求情:“大王,这是犬子,名盖,之前曾护送粮草到左城资助逆贼,此为无奈之举,还请大王莫要见怪。”
“无妨,这种事情,其实大家都是无能为力,寡人不会苛责。”
宇文温饶有趣味的看着年纪轻轻的徐盖,又看看河边情景。
他所处的这条河名为濮水,实际上是“南濮水”,可以和一个典故扯上关系,看着面前一老一少,宇文温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