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第9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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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车阵宛若洪流中的小树,大概撑不了多久,但士兵还是握紧手摇式警报器,用另一只手摇动警报器的摇柄。
手摇式警报器是机械式发音装置,以手摇动把柄带动鸣轮高速运转,当鸣轮转动时,空气从侧面进风口进入鸣轮,高速高压向风窗冲出,引起共鸣,形成刺耳的啸叫声。
手摇式警报器的声音传播范围很大,是直径大约二里的一个圆形区域,去年在黄州西阳长江大堤防汛时就已经投入使用,守堤军民靠着这种报警器及时示警、快速抢险,确保了长江大堤万无一失。
这玩意发出的声音很大,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近距离听到忽然发出的警报声,绝大部分人都会被吓一跳。
“呜~呜~呜!!”
凄厉的啸叫声再度响起,那是士兵在己方本阵再度示警,这啸叫声之大,惊得接近小车阵的敌骑之中许多战马一个哆嗦,有的战马被骑兵及时驾驭住,而有的战马则被吓得马失前蹄,连人带马栽倒在地。
啸叫声似乎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壁垒,将小小车阵笼罩起来,使得疾驰而来的骑兵纷纷从车阵左右绕过去,这让持矛守在车阵内的西军士兵稍微松了口气。
然而他们并不是来袭东军骑兵要冲击的目标,没人会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小车阵浪费时间。
率军冲锋的尉迟佑耆,本来要让士兵吹响号角,助长冲锋的声势,结果被这再次响起的啸叫声打断,连说话声都清不清楚,只能闷头冲锋。
这声音来自敌军奇怪的小车阵,车阵中间架着两个奇怪的大喇叭,他搞不太清楚这对大喇叭有何用,也不清楚那非人力所能发出的啸叫声是怎么来的,他就想和敌军决一死战。
“冲锋,冲。。。”
话还没说完,跟随在尉迟佑耆左右的两名黄龙兵忽然策马包夹,左边那一名身材魁梧的黄龙兵探手抓住他的腰带,猛地一提,就这么将他提离马鞍。
尉迟佑耆还没回过神,手中握着的马槊被另一边的黄龙兵抢走,他则被左边那名黄龙兵“抓过去”,横放在马背上。
“放肆!你们想做什么!!”
“五郎君,郎主有令,令某等护得郎君周全!”
“放肆,现在是打仗,你们竟敢如此!”
尉迟佑耆叫骂着拼命挣扎,然而那名黄龙兵不管不顾,和其他人一起策马转向,要脱离战场。
其余骑兵见状跟着转向,而已经迎战西来敌骑的骑兵们,却毫不犹豫继续冲,要掩护同袍撤退。
黄龙兵是尉迟氏的亲军,忠心耿耿,所以他们根据现任郎主、蜀王尉迟惇的密令,无论如何也要护得五郎君周全,其他将士知道形势不再适合硬拼,乐得默认,不会多说什么。
尉迟佑耆眼见着己方放弃冲锋,气得破口大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己方脱离战场,见着最后一丝机会就这么没了,眼角竟然闪现泪花。
那是不甘的眼泪,因为他又败了。
西面,策马疾驰的薛世雄,领着二百多骑兵迎向掉头拦截的敌骑,虽然己方人数处于劣势,但他依旧信心十足。
作为策应,身为左翼骑兵主将的薛世雄,方才领着部下来到战场西北角潜伏,宛若潜伏在棋盘一脚的闲棋冷子,即护卫己方本阵后方,也护卫左军侧翼,如今敌人的反击瞬间被粉碎,那就是他放开手脚策马驰骋的时候。
双手紧握马槊,薛世雄一马当先,迎面冲入敌骑之中,对冲之际不过数个回合,就已经将三名敌兵刺于马下。
咔嚓一声,手中马槊刺中一匹战马后承受不住冲击力折断,薛世雄来不及夺槊,直接拔出佩刀继续接战。
这把刀,是并州精铁所打造,即有名的并州刀,可连续斩断十余领铁甲,刀刃反射着远处昏暗的火光,宛若波光粼粼的流水,流过一杆马槊。
马槊前端被砍断,而利刃顺着槊杆继续前滑,削断握槊之手的同时,忽然反手向上一削,再将手臂连肩膀一起削断。
薛世雄轻而易举就削断一名敌兵右臂,紧握这把宝刀,迎向持槊冲来的敌军骑兵,在他身后,是同样勇敢迎战的西军骑兵。
就在这时,中军本阵响起鼓声,代表全军出击的号角声此起彼伏。
。。。。。。
中军本阵,休息完毕的蛮兵们再度出击,直奔前方而去,在那里,虎林军已经对敌人的中军本阵发动进攻,而左边,己方左军已经将敌人右军击溃。
战局到现在已经很明显了,己方大获全胜,本阵内一片欢腾,野地里到处都是火把,那是许多队伍在出击,要痛打落水狗。
这对于蛮兵来说,就是将功赎罪的最佳时机,如果连追杀溃兵都做不好,那可真是活该被人看不起。
当然,这对于行军元帅、西阳王宇文温来说,也是活捉尉迟佑耆的最佳时机。
宇文温已经计划好了,活捉尉迟佑耆后,用其去换尉迟炽繁和宇文维城,尉迟佑耆是尉迟惇的亲弟弟,又是蜀太妃王氏所出,即便尉迟惇不想换,王氏也会逼着他交换人质。
到时候,他就能和妻儿团聚了!
想着想着,宇文温兴奋不已,他觉得兵败如山倒的尉迟佑耆为了逃命,肯定会和部下换衣服来个金蝉脱壳,这就是套路,很容易误导追兵,所以得“火眼金睛”的他亲自去追。
侍卫牵来战马,宇文温就要骑上去,忽然一人上前,死死扯住他的腰带:“大王且慢!”
宇文温转头一看,却是行军元帅长史卫玄,对方扯自己腰带,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由得脱口而出:“长史扯寡人作甚?”
卫玄盯着宇文温,一脸严肃的说道:“大王!我军胜局已定,此次必然是场大胜!”
“是啊,寡人看见了。。。嗯?莫非长史以为寡人看走眼,认为要败了所以想弃军而逃!!”
宇文温的声调提高了许多,卫玄不为所动,依旧死死抓住宇文温的腰带:“大王身为全军主帅,还请莫要如此轻率行事。”
“轻率?”宇文温只觉得怒气上涌,今日他可没招惹卫玄,可这中年人好像是吃错了什么东西,说出的话似乎是在讽刺他。
他看向卫玄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卫长史,轻率二字何解?不要拐弯抹角,有话直说!”
“大王!我军已经获胜,追击之事由各位行军总管及督将负责即可,大王无需轻率追击、以身犯险!”
“打仗不是宴游,当然有风险。。。。卫长史拉拉扯扯作甚!”
卫玄的力气哪里有宇文温大,见着对方要挣脱,他急了眼:“大王!并刀如水,润面如泪啊!!”
“并刀如水”四个字,宇文温听了先是一愣,随后差点跳起,脑门上青筋显露,呼吸开始急促,耳朵不由自主微动。
王八蛋,你敢侮辱我!!。
第一百三十一章 并刀如水(续)
宇文温很少有暴跳如雷的情况,现在却即将出现了,不是要变身成为黄州狼人,而是长史卫玄所说“并刀如水”四个字点燃了他的怒火。全本小说网;HTTPS://щww。m;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宇文温知道这首词名为《少年游·并刀如水》,为北宋词人周邦彦所做,还知道据说这位周才子和名妓李师师是知己,某日两人于李师师卧室幽会,赵官家(宋徽宗赵佶)忽然来了。
因为赵官家来得太突然,周邦彦无处可藏只能藏在卧榻下,默默听着李师师用并州刀为赵官家切橙,谈音律、调情,然后赵官家就在榻上临幸李师师,周邦彦只能在榻下默默听着。
心上人被别的男人各种姿势各种爽,自己却只能在一板之隔下倾听,不敢冲出去,无力改变什么,然后就有了这首词。
在宇文温看来,这首词体现了绿帽男的悲哀和无奈,换而言之,是许多小黄文常见的经典场景,作为读者看起来很爽,而作为苦主就不妙了。
卫玄莫名其妙说出个“并刀如水”,对“绿帽”极其敏感的宇文温忽视了时间顺序,条件反射认为对方骂他是“绿帽男”。
那一瞬间,他不由自主把自己带入苦主视角,所以杀气蹭蹭蹭就往上冒。
这种侮辱,宇文温绝不接受,上一个想给他戴绿帽的宇文赟,即便贵为天子也已经被他手刃,那么。。。
“卫公,寡人不知并刀如水的含义,不如解释一二?”
宇文温几乎是从牙齿里迸出这些话,虽然敬称对方为“卫公”,却目露凶光、杀气腾腾,站在卫玄身后的田六虎见状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在田六虎看来,无论面临什么情况,西阳王都是胸有成竹的样子,一直都是笑眯眯的,从没见过西阳王如此杀气腾腾的模样。
宛若一头吃人猛虎,即将咆哮着扑向猎物,将其撕碎、吃掉。
卫玄感受到宇文温那强烈的敌意,但他毫不退缩,迎着宇文温的目光说:“大王,可记得晋阳之役?”
“数百年来,晋阳爆发大小战事无数,寡人不记得那么多。”
“就是灭齐之时的晋阳之役。”
“嗯?”宇文温一时语塞,他不知道卫玄说起的往事,和现在的战事有何相似之处。
卫玄见着宇文温的敌意降低,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他可是第一次见到宇文温濒临发怒的模样,若对方真是一刀把他砍了,怕是有冤也无处申。
“大王,那是建德五年。。。”
卫玄开始解释起来,十四年前,周国攻齐,周天子宇文邕御驾亲征,经过一番苦战后攻到并州州治晋阳城外,这是高氏霸府所在,极其重要,于是有了周齐晋阳之役。
兵力占绝对优势的周军围了晋阳,从四个方向同时进攻城池,守城齐军孤立无援,迟早要完蛋。
宇文邕亲自指挥攻打晋阳东门,得天子督阵的将士们士气高涨,率先攻破东门,宇文邕大喜过望之下领兵冲入晋阳城,要拿下破城首功。
结果入城周兵在城中遭到顽强抵抗,而出城在城北野战的齐军得知周军入城,忽然迂回包抄过来,由东门杀入城内,将宇文邕堵在城里。
腹背受敌的周军,在血腥的巷战中几乎全军覆没,宇文邕差点死在城内,是新降不久的齐将贺拔伏恩拼命护送他逃出城,才避免了一场大逆转。
宇文温听到这里回过神来,随后觉得十分尴尬,这个时代当然不可能有周邦彦的《少年游·并刀如水》,所以刚才纯粹是他自己想多了。
为了掩饰尴尬,他沉吟着:“晋阳,并州州治,并州刀锋利,天下皆知,并刀想来是指军队?卫公是想劝谏寡人,莫要轻易出击,以免被溃兵反咬一口?”
“下官正是此意。”卫玄见着宇文温敌意完全消退,继续说道:“大王,若战事不利,大王亲率骑兵踏阵,下官不敢阻拦,而现在,大王无需为了争功而冒险。”
“寡人不是争功,也不需要争功。”
“啊,是下官失言了。”
“无妨。”
宇文温摆摆手以示谅解,放弃了上马追击的念头,卫玄拦他算是为他好,虽然自己不是为了争功,但道理没错:己方大胜,自己身为全军主帅亲自追击,这大晚上的万一马失前蹄摔死了,可冤枉得紧。
活捉尉迟佑耆的想法,经过对方这么一折腾,宇文温再没那么执着。
如果天意让他尽快和妻儿团聚,那么追兵必然能活捉尉迟佑耆,如果天意不是这样,他亲自去追也没有用。
若捉不到尉迟佑耆,无法进行人质交换,他就一定要率军打到邺城,把妻儿接回来。
念头通达的宇文温,开始布置追击事宜,卫玄在一旁看着,思绪不由得又回到了当年。
晋阳之役,对于死里逃生的宇文邕来说,真是一场噩梦,因为那一战太惨烈,随着宇文邕率先入城的将士,真的可以用伤亡惨重来形容。
能作为天子亲随、亲卫的人,都是及其可靠的勋贵子弟、青年英彦,还有天子提拔起来的心腹,那一战,几乎都阵亡,可谓惨烈之至。
李弼之子李晏、杨忠之子杨整、贺兰祥之子贺兰璨、韦孝宽之子韦总,为了保护天子都战殁了,这都是周国一等勋贵、外戚的儿子,家族精英。
还有天子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近臣:莫仁诞,鹿善等,这都是宇文邕极其信任并且着重栽培的心腹,迟早要委以重任,前途无量,结果为保护天子都战死了。
莫仁诞战死在东门门洞,鹿善战死在城内巷道,两人都是各自家族支柱,阵亡后直接导致家族衰败,从此没